阳光洒在广陵府,本应是平常的一天,却因一对雉鸡的到来,打破了平静。这对雉鸡扑腾着翅膀,落在广陵府的房顶上,引得众人纷纷驻足观望。高骈听闻此事,心中顿生不悦。恰好此时,占卜之人匆匆赶来,神色凝重地说道:“大人,野鸟飞临,此乃大凶之兆,预示着这城邑恐将化为一片空地啊。”
高骈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本就迷信,听了这话更是心烦意乱,说:“哼,岂有此理!”
他暗自思忖,必须得做点什么来扭转这不利的局面。思索片刻,高骈计上心来,他决定先发制人,发檄文到各地,宣称自己即将出兵讨伐黄巢。他心想,若能借此建功立业,或许能冲抵这不祥之兆。很快,他便将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八万军队全部调集起来,一时间,军威浩荡。两千艘战船整齐排列,旌旗飘扬,武器闪耀着寒光,大军浩浩荡荡地屯驻在了东塘。
将佐们见大军集结完毕,满心期待着出征的命令,纷纷前来询问高骈说:“大人,咱们何时出发?将士们都已摩拳擦掌,随时准备与黄巢贼军决一死战!”
高骈却皱着眉头,敷衍道:“近日风浪险阻,出兵恐有不利。再者,时日也不太吉利,不宜贸然行动,再等等吧。”
众人虽心中疑惑,但也只能无奈退下。
说起高骈与镇海节度使周宝,二人本都出身神策军。起初,高骈对周宝敬重有加,以兄长之礼相待。然而,随着高骈因战功显赫,先于周宝升任高官,他的心态逐渐发生了变化。高骈开始自视甚高,渐渐看不起周宝。加之二人管辖之地相邻,日常琐事中难免产生摩擦,为了些小事多次争吵,一来二去,彼此之间的矛盾便愈发深厚。
高骈发出檄文,要求周宝发兵支援京师。周宝接到檄文后,不敢懈怠,迅速准备好了船只和军队,只等出发的命令。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却始终不见高骈的大军行动。周宝心中纳闷,便向身边的幕客询问缘由。一位幕客凑到周宝耳边,低声说道:“大人,依我看,高公怕是另有打算。他表面上说要援救京师,实则希望朝廷多生变故,好趁机吞并江东一带。说不定,他还打着咱们浙西地区的主意呢,大人您可得多加防备。”
周宝听后,心中一惊,他虽觉得这说法有些离谱,但也不敢完全忽视。为了探个究竟,周宝派人前往高骈的驻地观察。派去的人回来后,如实禀报说:“大人,高骈的军队毫无北上支援的迹象,每日只是在东塘驻扎,不见有任何出征的准备。”
恰在此时,高骈派人前来,邀请周宝前往瓜州会面,商议军事。周宝心中一紧,他越发觉得幕客的话有几分道理,于是借口身体不适,拒绝了高骈的邀请。他对高骈的使者说道:“我可不是李康那样的人,高公难道还想在家门口建立虚假的功业,以此来欺骗朝廷吗?”
使者一听,脸色微变,赶忙回去向高骈复命。
这里所说的李康,是唐宪宗时期的东川节度使。当时,俱文珍因拥戴之功备受重用,变得飞扬跋扈,不仅对百官肆意妄为,对身边的宦官也毫不留情。不少宦官只因与他稍有冲突,便惨遭杀害,众人对他又恨又怕。而李康,就不幸成了俱文珍专横的牺牲品,被其擅自杀掉,此事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满朝文武为之愤怒。
高骈听闻周宝的回应,怒不可遏,大声吼道:“周宝这老儿,竟敢如此轻视侮辱我!”
他立刻派遣使者前去责备周宝说:“你怎敢如此无礼,轻视侮辱朝廷大臣?”
周宝听闻使者的传话,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哼,咱们都隔着长江担任节度使,你是大臣,难道我就是那坊市中看门的小卒吗?”
经此一事,高骈与周宝之间彻底决裂,结下了深仇大恨。
高骈在东塘一驻就是一百多天,朝廷见他迟迟不出兵,多次下诏催促。高骈却每次都以上有周宝、浙东观察使刘汉宏为后患为由,敷衍朝廷。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奔赴国难的心思,一心只想着通过祈祷来消除雉鸡飞临带来的灾异。
高骈还想将石境镇将董昌召到广陵,声称要与他一同进攻黄巢。董昌的将领钱镠得知此事后,对董昌说道:“将军,我看高公并无真心讨伐贼人的意思。咱们不如以捍卫乡里为由,拒绝他的邀请。”
董昌觉得钱镠所言有理,便婉拒了高骈。高骈见董昌不愿前来,也没有强求,就让他回去了。
说起董昌,在王郢叛乱之时,他曾率领土团英勇讨贼,立下战功,因此被朝廷补授为石境镇将。这一年,曹师雄侵扰两浙,杭州为了抵御外敌,招募各县乡兵各一千人。董昌与钱塘人刘孟安、阮结,富阳人闻人宇,盐官人徐及,新城人杜稜,余杭人凌文举,临平人曹信分别担任各自部队的都将,号称“杭州八都”,而董昌则是这八都的首领。临安人钱镠因骁勇善战,成为董昌的部下,又因屡立战功,升任为石境镇都知兵马使。
恰逢杭州刺史路审中前往杭州上任,当他行至嘉兴时,董昌却从石境带兵进入杭州。路审中见状,心中害怕,只得退了回去。董昌顺势自称杭州都押牙,主持州中政事,并派将吏前往周宝处请示。周宝此时也无力控制董昌,只好上奏朝廷,推举董昌为杭州刺史。
此时,王铎见高骈身为诸道都统,却无心讨伐黄巢,心中焦急万分。他身为首相,深感责任重大,于是诚恳地向皇帝请求亲自出征讨伐黄巢。朝堂之上,王铎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地说:“陛下,臣身为宰相之首,却未能为陛下分忧解难,致使贼寇猖獗,实在罪该万死。恳请陛下恩准,让臣亲自督导诸将,誓将黄巢绳之以法,以报陛下的信任!”
皇帝见王铎如此忠心,心中颇为感动,最终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朝廷任命王铎兼中书令,充任诸道行营都都统,暂时代理义成节度使,待战事结束后再回朝担任宰相。同时,允许王铎自行聘请将佐人员。
随后,一系列任命相继下达:太子少师崔安潜被任命为副都统;周岌和王重荣为都都统左右司马;诸葛爽和宣武节度使康实为左右先锋使;时溥为催遣纲运租赋防遏使;右神策观军容使西门思恭为诸道行营都都监;王处存、李孝昌、拓跋思恭为京城东北西面都统;杨复恭为南面行营都监使;中书舍人郑昌图为义成节度使行军司马;给事中郑畯为判官;直弘文馆王抟为推官;司勋员外郎裴贽为掌书记;陕虢观察使王重盈为东面都供军使。
此外,朝廷加封淮南节度使高骈兼任侍中,却免去了他盐铁转运使及都统等其他职务。郑昌图是郑从谠的从祖兄弟,郑畯是郑畋的弟弟,王抟是王屿的曾孙,裴贽是裴坦的儿子,王重盈是王重荣的哥哥。
高骈得知自己失去了兵权和经济大权,顿时暴跳如雷。他怒不可遏地对幕僚顾云说道:“哼,朝廷如此待我,实在是不公!你速速为我起草表文,向朝廷申诉!”
顾云不敢违抗,赶忙挥笔写下了一篇言辞傲慢的表文。表文中写道:“这分明是陛下不重用我,而非我辜负陛下。朝中奸佞之臣执迷不悟,陛下也被蒙蔽。您不思念先祖的宗庙被焚烧,不痛心先王的坟墓被挖掘。王铎乃败军之将,崔安潜在蜀地贪污腐败,就凭这两个儒生,怎能平定那强大的敌军?如今陛下所用之人,上至统帅,下至将领,在我看来,都不堪一击。陛下莫要让后世留下抱恨终生的臣子,也别落得像淮阳王刘玄那样俯首爬席的千古笑柄。我只担心贼寇在东方肆意横行,刘邦那样的人物再次出现,到那时,秦王子婴在轵道投降的灾变,恐怕就不仅仅是历史了。如今,贤能之士被闲置在荒野,奸佞小人却充斥朝廷,长此以往,陛下恐将沦为亡国之君,那些人又能有什么良策呢!”
皇帝看到高骈的表文后,龙颜大怒,当即命令郑畋起草诏书,严厉责备高骈。诏书中写道:“论统管利益,你手握盐铁大权;论执掌军队,你身为都统要职。京北、京西神策军各镇皆在你的指挥之下,可见你已大权在握。况且,你还担任着司徒、太尉这样的显贵官职。若这都不算重用,那怎样才算?朕将军事大权交予你已久,可你却未能消灭贼人的首领。先前黄巢在天长镇逃脱,渡过淮水,你竟不派一兵一卒追击,致使国都被攻破长达三年之久,而你在广陵的军队却从未离开过所封疆界半步。忠心的臣子心中充满怨愤,英勇的士兵对你讥笑讽刺。正因如此,朕才提拔选用元老重臣,以消灭强大的敌人。朕一直以来都对你寄予厚望,如今却满心失望。望着战乱纷飞的东南方,朕唯有徒增凄楚悲痛。东晋谢玄在淝水之战中大破前秦苻坚,宪宗时裴度在淮西平定了吴元济,这足以证明儒臣未必不如武将。先祖的宗庙被焚烧,先王的坟墓被挖掘,龟甲、宝玉受损,这究竟是谁的过错?‘奸臣尚未醒悟’,这话谁会承认?‘皇上仍处于迷糊之中’,朕绝不敢当。你连在天长镇擒住黄巢都做不到,又怎能轻易抓获各位将领?你说刘邦那样的人会出现,却不知谁是罪魁祸首。将朕比作淮阳王刘玄、秦王子婴,这不是公然污蔑吗?何况国运尚未衰败,国家大纲依然完整,日、月、星三灵并未昏暗,各种规章制度都还存在。君臣之间的礼节、上下之间的名分,都应严格遵守,不可肆意毁坏凌辱。朕虽年轻,却也不容你如此轻易地侮辱!”
高骈收到诏书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从此,他不再向朝廷纳税和上交赋税,彻底与朝廷决裂。
高骈向来痴迷神仙之术,此时,方士吕用之因妖党之事牵连,逃到了高骈这里。高骈见吕用之谈吐不凡,便以优厚的礼遇接待了他,还补授他在军队中的官职。
吕用之原本是鄱阳茶商家的儿子,长期客居广陵,对当地的人情世故了如指掌。他在炼丹制药之余,常与高骈谈论官场和私家的利弊得失,高骈听后,觉得他是个奇才,逐渐对他信任有加。
高骈的旧将梁缵、陈珙、冯绶、董瑾、俞公楚、姚归礼等人,向来深受高骈厚待。然而,吕用之却心怀不轨,为了专权,他开始施展计谋,试图将这些人一一除掉。在吕用之的挑拨下,高骈逐渐对梁缵产生了猜忌,最终夺去了他的兵权;陈珙更是惨遭灭门之祸;冯绶、董瑾、俞公楚和姚归礼也都被高骈疏远。
吕用之见自己的势力逐渐壮大,又将同党张守一和诸葛殷引入,一同迷惑高骈。张守一本是沧州和景州之间的一个普通村民,曾试图凭借方术在高骈处谋求发展,却未被接纳,穷困潦倒。吕用之找到他,对他说道:“只要你与我同心协力,何愁不能大富大贵?”
于是,吕用之向高骈推荐了张守一,高骈对张守一宠爱有加,如同对待吕用之一般。
诸葛殷从鄱阳县前来时,吕用之预先对高骈说:“玉皇大帝见大人职务繁重,特派遣身边的尊神前来辅助大人处理政事。大人务必好好款待他。若想让他长久留下,不妨授予他一个重要的人间职务。”
第二天,诸葛殷拜见高骈,他能言善辩,谈笑风生,高骈竟真的将他视为神仙,当即授予他盐铁方面的重要官职。高骈向来爱清洁,他的外甥侄儿都未曾与他同席而坐。可诸葛殷患有风疽病,双手总是抓挠不止,手指沾满脓血,高骈却毫不嫌弃,反而与他在同一张席子上亲密地坐在一起,还一同传递杯盘饮酒作乐。侍从们见状,忍不住向高骈进言:“大人,此人如此污秽,怎可与您同席?”
高骈却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是神仙在考验我们,你们不懂。”
高骈养了一只狗,这只狗闻到诸葛殷身上的腥臭味,常常靠近他。高骈对此感到十分奇怪,诸葛殷却笑着解释道:“我曾在玉皇大帝座前见过它,分别已有数百年,没想到它还认得我。”
高骈与郑畋素有仇隙,吕用之趁机对高骈说:“大人,宰相那边派人来刺杀您,今晚就会动手。”
高骈大惊失色,急忙问吕用之该如何应对。吕用之故作镇定地说:“张先生曾学过抵御刺客的本领,可让他来帮忙。”
高骈赶忙请来张守一,张守一一口答应。当晚,张守一让高骈换上妇人的衣服,躲到另一间屋子里。他自己则睡在高骈的床榻上,夜里还故意将铜器扔到台阶上,发出铿锵的声响。又暗中用袋子装着猪血,洒在门庭屋宇之间,制造出打斗的假象。第二天清晨,诸葛殷笑着对高骈说:“大人,昨晚好险,差点就着了那刺客的道。”
高骈感激涕零,用大量金银财宝酬谢张守一,泪流满面地说:“先生对我而言,真是再生父母啊!”
有个叫萧胜的人,想贿赂吕用之,请求担任盐城监。高骈得知后,面露难色。吕用之见状,对高骈说:“大人,我并非为萧胜求情。近日我收到上仙的书信,说盐城井中有一柄宝剑,需一位灵官前去取出。萧胜乃是上仙身边之人,想必上仙是想让他去取剑。”
高骈信以为真,便答应了萧胜的请求。萧胜到任盐城监几个月后,用盒子装着一把铜匕首献给高骈。吕用之见到后,立刻跪地磕头,说道:“大人,这可是北帝所佩戴的宝剑,得到它,方圆一百里内,五种兵器都无法近身。”
高骈大喜,赶忙用珠玉装饰这把匕首,将其放置在座位旁,视为珍宝。
吕用之自称为磻溪真君,称张守一为赤松子,诸葛殷为葛将军,萧胜为秦穆公的女婿。他还在青石上刻下奇怪的字:“玉皇授白云先生高骈”,并暗中指使手下将这块青石放在道院的香案前。高骈看到后,又惊又喜。吕用之趁机说道:“玉皇大帝认为大人焚香修炼功绩显著,即将授予大人真正的仙官之位。预计鸾鹤不久就会降临,我等下谪的期限也快到了,定能陪同大人一同返回上清仙境。”
从那以后,高骈在道院庭中刻木为鹤,有时还穿上羽毛装饰的衣服,骑坐在木鹤上,早晚进行斋戒醮拜,一心烧炼金丹,花费了大量钱财。
吕用之出身低微时,曾借住在江阳县的后土庙,一举一动都要向神灵祈祷。如今他得势了,便怂恿高骈扩建后土庙,用江南最好的工匠和木料,将庙宇修建得富丽堂皇。每逢军队有重大行动,都要用羊来祭祀。吕用之又对高骈说,神仙喜欢住在高楼上,于是高骈下令建造迎仙楼,耗费了十五串钱,还建造了延和阁,高达八丈。
吕用之常常在高骈面前装神弄鬼,呼风唤雨,还抬头向空中作揖,声称有神仙在云中经过。高骈见状,也跟着向空中揖拜。吕用之还花重金买通高骈身边的人,让他们监视高骈的一举一动,共同进行欺诈活动。高骈对此却毫无察觉。
高骈身边的人若稍有不同意见,便会被吕用之暗中陷害致死。其他人只能敢怒不敢言,暗自捶胸顿足,却不敢表露出来。高骈对吕用之极为依赖,大小公私事务都交由吕用之裁决。吕用之借此机会,排挤贤能之人,任用不肖之徒,滥用刑法,随意奖赏,致使高骈主管的政事一塌糊涂。
吕用之深知自己作恶多端,上上下下的人都怨恨他,担心有人暗中揭发他的罪行,于是请求高骈设置巡察使。高骈即派吕用之担任这个职务,招募了一百多个阴险狡诈的人,在闾巷之间来往巡探,称他们为‘察子’。民间呵妻骂子的小事没有一件不知道的。
吕用之想夺取别人的财物,抢掠别人的妇女,就故意诬陷他们犯了叛逆罪,严刑拷打到他们屈服,然后杀死当事人而夺取所要的东西。因此被他破灭的人有数百家之多,道路上行人见了面只是用眼睛示意而已,都不敢明着说话。将吏士民虽呆在家里,却都是并足站着不敢移动,连呼吸也忍着不让发出声响。
吕用之又想借兵力来胁制诸将,他请求在各处军队中挑选招募骁勇的士兵二万人,名为左右莫邪都。高骈就派张守一和吕用之为左、右莫邪军使,设置任命的将吏和节度使府一样。他们配备的武器军械精良锋利,衣服装备华丽整洁,每次出入时跟随的人接近一千名。吕用之的侍从姬妾有一百多人,生活奢侈华靡,用费不够时即扣留三司运往京师的钱物而送到自己的家里。
吕用之还忧虑别人泄露他的阴谋,于是对高骈说:〝要神仙到来并不难,只是让人感到遗憾的是,学神仙的人不能断绝世俗的拖累,所以神仙就不肯降临。〞
于是高骈就让姬妾全部离开,从此谢绝人事,宾客和将吏都不接见。在不得已非要接见的时候,都让他们先洗澡更衣斋戒除去秽恶后才接见,拜揖刚完就叫人带走。这样一来,吕用之就能够专权行事作威作福,一点忌惮也没有,辖境之内不再知道有高骈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