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以天地文理圣,我以时物文理哲;人以愚虞圣,我以不愚虞圣;人以奇期圣,我以不奇期圣。故曰: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两天后,阿真回到药庐,鞋袜湿透,小六讶异。
“师父呢?”
“师父被马车行的人请走了,这么晚了免不了吃些酒菜,还嘱咐要是夜里入定回不来,就关紧门户不要等他…师姐你,又去河里摸鱼去了。”
“什么摸鱼,那是小孩子才玩的…那老渔翁钓鱼,好大一只,我帮忙抓,滑了一跤。”
阿真把手中挎篮放在灶台上,净手准备做饭食。
小六看不下去书了,走到灶台边烧火。
“湿鞋袜先脱了吧,水温了先洗洗,小心着凉。”
“哦…”
阿真敷衍地应着,取了脚盆,在灶火前兑水泡脚,模样着实萎靡。
小六发现她的左手一直包在袖口里,伸手抓住查看,发现指头红肿针眼遍布。
“怎么不上药?”
“抓鱼的时候…洗掉了”
“…我去拿药。”
看着小六肃着一张脸去拿药,阿真撇撇嘴,抽离了灶里柴火。
“这女红学不会就不要学,不是说当稳婆也能赚银子吗?”
“义母说,姑娘家总要学会缝制贴身衣物…嗯,还有那月事带…我也知道该学…可扎的手实在是疼。”
“…月事带?你身上来了?还疼吗?”
“没到日子呢…”
炉火将灭,微微红光照着两人。
上好药,小六抓着阿真的手腕摸脉象,良久都摸不准,便松了手。
“是不是还有事没说?师傅不看着,你从不让我摸脉象的!”
“嗯…就是山里,有提前发动的产妇,没等到稳婆上山就生了…那产妇是血崩,孩子也死了…她丈夫还困在矿里,一天后才得假回家…那猎户埋了妻女,藏了把短刀进矿,砍伤了工头,人也被抓了。”
“就是这事?”
“这还不是大事吗?”
阿真扑腾脚盆里的水,飞溅到了小六身上…他装没看见,给阿真拿了干净的草鞋。
“师父说过,尽人事听天命…”
“哼!男人最是无情,眼里只有功名利禄。”
阿真湿脚穿上草鞋,提起挎篮放进正堂的桌案上,见有一封信正要拿起来…
“你是不是又去河东边听曲了,那边不准再去,说了多少次了…桌上那是师父的信,你不准看!”
“这种信封只能是相州来的,吕择先又来信请教师父药方了呗,不看我也知道;还有这篮子里也是师父的,你不准吃!”
阿真取出块糕点咬了一大口,走出正堂回自己屋;不知怎的,看着与自己齐高,端着书生架势一本正经的小六就莫名来气。
“回屋就穿上鞋袜,莫贪凉。”
“就不穿,你管不着我。”
“我不管你,下次来月事肚子疼,还不是我给你煎药,你敢叫师父做吗?”
“哼,小老头,告状精,走开!不准进我屋!”
阿真赌气关门上栓,几息过后,小六又轻轻敲了敲门。
“一会我熬些菜粥闷在锅里,饿了记得去吃…阿真?”
“不准你叫我名字,你走开。”
小六听到这回话嘴角却翘了起来,走到灶前续火煮饭。
灶台前还有阿真的湿鞋,小六顺手给刷洗了干净。
第二日,小六采药归来,还从陷阱里带回来一只野鸡。
张郎中醉意惺忪的半睁着眼,看着小六在院中忙碌。
野鸡汤炖好,阿真闻着味从自己房中出来,不计前嫌地帮小六在正堂摆碗筷。
待张郎中坐好,他就摆手拒绝了小六的布菜,喝光自己面前的菜粥后就开始假寐,再睁眼就断断续续说着话,直夸车马行管事的酒烈。
小六要扶他去休息,也被他摆手拒绝,眼睛直看着阿真的吃相。
阿真饭快吃好了,被盯着有些发毛,抬眼跟师父大眼瞪小眼,突然眼睛一亮:
“师父你是不是还醉着呢?”
“没醉…呃只是见这饭菜丰盛,阿真乖乖吃的很是香甜。”
小六和阿真相视一笑,小六又推给阿真半碗鸡汤泡馍。
张郎中假寐一会又睁开眼,盯着阿真的手看…
阿真忙回答是摘皂针伤到了手…
张郎中点头说要给她拿护具,被小六扶回了座位上…
饭吃完,小六边收拾,边问阿真醒酒茶的配方。
“哎!我儿辛苦了。”
张郎中拍拍小六肩膀,走到院中坐上靠椅晒太阳,留下两个怂娃愣在当场。
小六收拾完,在煮醒酒茶的空档,给阿真的手指抹药…
阿真几次想去师父身边讨软话,都被小六拽了回去。
张郎中双眼微睁,看着他俩的身影良久。
入夜,张郎中清醒过来,看到小六正在自己床边挑灯夜读。
冷水净面清醒了很多后,张郎中给了小六一个药方让他背熟,又从扣碟下取出块蒸糕品味。
“那车马管事派人请我时,为师正在琢磨着古方里的畅舒丹…正有酒壶在面前,就把药加在了酒水里,果然一席间都是畅所欲言啊…酒也是真烈…不知这酒方好不好寻…”
“师父!若再想试药,让徒儿来便可…您又昏睡了半日,阿真也很是担心。”
张郎中摆摆手说这都是小事,便又沉声说起了席间听闻:
“这…走商走下游水路的话,也只会有去无回,那涟水可是很湍急的,逆行返程不可行。”
“每次走商都用的新招的车把事呢?”
“那这运道不都传开了,凡有暴利必有灾祸相伴,一般的乡绅可是克化不了的,根本守不住…这此间呐…呵,老树盘根…现于百姓而言…不如你占一占?”
“这也可以一占?”
张郎中笑而不答,取出策占袋子递给小六,又转身半坐在床上,闭眼回味酒香。
室内寂静良久,小六看着占数蹙眉,张郎中忽然问:
“徒儿可是喜欢阿真?”
小六正看着占数,抬眼便冲着师父点了点头,再低头才反应到自己干了什么,耳腮瞬间血红。
“师父您,怎么知道?”
“嗯,师父今日知道的颇多…”
张郎中知他已经看不下占数,便隐了隐笑意走过去看占数。
“枉费我还与徐大商人知会多年,竟不知衔我明珠的狼崽子就在身边啊…徒儿,你以后可要更加善待阿真才是。”
“是师父,我会的!”
“把策占收起来吧,不解了…呃,你没问过阿真吧?”
“…师姐最听师父的话。”
“以阿真的性情,确实不会反驳什么…她嫁与你,也是缘分使然…就这样每天安稳度日,也是为师最想看到的。”
张郎中看着立在一旁傻笑的小六,语气格外温和。
“再写一封信给徐大商人,先把亲事定下,你族老那边让他去周旋去…明日去请你慧娘婶商议吉日…或许是为师老了,思虑过多,总觉得迟上几步,会生变数,你不要感觉唐突才是。”
“一切听师父安排!”
小六高兴得躬身拜谢师父,走到书案前研墨写信。
次日,张郎中和慧娘将阿真叫到正堂,询问她的想法。
阿真被问蒙,揪掉小六在自己背后扯衣服的手。
“师父几年前就跟我说过要议亲到徐家…我听师父的安排。”
“阿真是真的长大了,这等好的姻缘,你娘亲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高兴的…好了,你跟小六去说说话吧,我与你师父给你们选个好日子。”
张郎中和慧娘笑语着目送拉扯的两人走出正堂,便铺开一张红纸,筛选吉日。
“都出来了,松手!”
阿真见小六不听话,抬手去捏他红彤彤的耳垂,结果被一双手给握住。
“阿真,与我定亲,你高兴吗?”
“嗯…有点高兴,不用嫁的远,还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不是给人喂马种地的农户…素娥也要议亲了,是个船夫的儿子,还没见过呢?”
小六紧了紧双手,拉近了些距离:
“现在莫在我眼前提起他人,我会吃味的。”
“那我今夜就回义母那里,跟素娥睡到一个被窝里去,你也吃味吗?”
“…闺中之友尚可,但待你及笄后与我成婚,你的身边只能有我…”
“哼,都还没定亲呢,你不能这样霸道。”
小六见阿真有些怒容,不敢再得寸进尺,只得哄道:
“那便先答应我,不能去东村那等污浊之地。”
“那些姐姐吊嗓亮堂着呢,我在河边大树上,听的可清楚…”
“你即爱听曲,只要镇上有庙会我都带你去,可好?”
“好,我还要吃糖葫芦…手撒开吧,我要去给慧娘婶熬些药茶去…”
阿真用了些力气,双手依然被结实地握着,自己手心里已经满是细汗。
“手若柔荑,肤如凝脂…我不想松开。”
阿真见他执拗,又一猛抽手,啪一声打得小六手背脆响。
“这太热了,我手都出汗了,以后不许这么无赖…”
“我们已然要定亲了,必然会更亲近些…你怎么能拒绝我…”
“那就…冬日里再握住我的手,那我的手就会一直暖和了。”
“好,一言为定,你要是不守信,就要挨打手板子。”
“哼!”
阿真推开不依不饶的小六,去药堂拿药材。
正堂门边,慧娘听完对话,掩唇退回到书案边:
“我看这吉日可以往后多挑几个,这好事将近,日子过的最是快,这成亲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张郎中但笑不语,手中又翻开历书。
只见桌面红纸已写:天德贵,人德照,良辰吉日。
同年深秋,西山矿窑民反,正准备炸山封堵通往西城镇的山道时,被增援的兵将在半日内尽数绞杀。
夜幕降下,一队藤衣藤甲的蒙面骑兵经过药庐,留下两名伤兵,硬要张郎中的徒弟医治。
张郎中隐下心中疑惑,让小六和阿真掌灯诊治,自己则走回正堂,刚要坐下续写药书,就听见吱嘎声响,正堂屋门被关。
“张郎中,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