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平台的青铜纹路在如水的月光下泛起幽幽冷光,陆平目光凝视着云昭拆卸那残破不堪的机关臂。少年工匠的指节被机油染得乌黑,断口处裸露的铜线不时迸射出点点火花,宛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却又带着几分凄凉。
“三十年前,墨家分裂为天工派与鬼工派。”云昭用牙齿扯断一根断裂的机簧,动作中透着几分无奈与沧桑,“天工派守护着西秦的三座机关城,而我们鬼工派……”他突然掀开衣襟,露出胸口那齿轮状的烙印,那烙印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被做成了活体机关。”
陆平下意识地握紧了青铜虎符,他发现平台上夔龙纹路的走向竟与云昭的伤疤完全契合,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联系。远处,齿轮咬合的轰鸣声传来,百余具机关傀儡从深渊中缓缓升起,它们那缺失小指的右手正对着虎符方向,做出朝拜的手势,宛如虔诚的信徒在迎接他们的神明。
“当年大周皇室送来十二枚虎符,声称要建造守护九州的天机城。”云昭突然抓住陆平的手腕,将虎符按在平台中央的凹槽里,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与悲哀,“其实是要用墨家弟子的血肉来浇铸兵器!”
刹那间,青铜平台剧烈震颤起来。陆平看到自己的鲜血顺着虎符的纹路蔓延开来,那些沉睡已久的齿轮开始逆向旋转,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当月光聚焦在平台中心时,深不见底的机关深渊里亮起了无数幽绿的光点,宛如繁星点点。那是数以万计的青铜棺椁,每具棺盖上都刻着墨家弟子的姓名,他们曾是鲜活的生命,如今却只能在这黑暗的深渊中沉睡。
“现在你是鬼工崖的主人了。”云昭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响,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用你的血唤醒他们,大周欠墨家的债,该到了结算的时候了……”
然而,狼嚎声突然撕裂了夜空的宁静。三支缠绕着血色符咒的箭矢破空而来,箭簇在触及平台的瞬间炸成毒雾,那毒雾如同狰狞的巨兽,张牙舞爪地向他们扑来。陆平看到北漠狼骑正在崖顶集结,他们脖颈间的青铜项圈连成锁链,竟在悬崖之间架起了一座浮桥,宛如一条通往死亡的通道。
“这么快就追来了?”云昭的机关臂突然变形为弩炮,他毫不犹豫地瞄准了狼骑,“你带着虎符去启动中枢机关,我来拖住他们……”
话音未落,平台突然倾斜。陆平在坠落中拼命抓住悬空的青铜锁链,他看到深渊里的棺椁正在缓缓开启。那些沉睡的鬼工派弟子爬出棺木,他们的身躯与机关部件长在一起,眼眶里跳动着幽蓝的火焰,宛如来自地狱的使者。
“血……姬姓皇族的血……”数百个机械合成的声音在深渊中回荡,那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渴望与怨恨。陆平感觉虎符在掌心发烫,那些扑来的机关人突然僵住,残缺的面部齿轮剧烈震颤着,做出痛苦的表情。在这一瞬间,陆平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他鬼使神差地咬破手指,将血珠弹向最近的机关人眉心。
“墨家弟子听令!”少年自己都被这声怒吼吓了一跳,声音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护我诛杀狼庭!”
幽蓝火焰瞬间转为赤红,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机关人们发出刺耳的金属咆哮,手脚关节弹出利刃,顺着锁链扑向狼骑,宛如一道道死亡的阴影。陆平看到云昭错愕的脸,少年工匠胸口的齿轮烙印正在渗血,与虎符产生着诡异的共鸣。
混战中,陆平被气浪掀到岩壁的凸起处。他摸到一个冰冷的金属匣子,虎符插入锁孔的瞬间,整面山崖突然展开成无数格栅。每个格栅里都封存着造型狰狞的战争机关:三丈长的破城锥、喷吐毒烟的青铜兽、甚至还有半成型的飞天战船,它们宛如沉睡的巨兽,等待着苏醒的时刻。
“别碰那些!”云昭的喊声从下方传来,带着焦急与警告,“那是用活人……”
然而,狼骑副将的弯刀打断了警告。陆平翻滚着躲过劈砍,后背撞上某个机关闸门。虎符自动嵌入控制台,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液被青铜导管抽走,注入一个三眼六臂的机关巨人。巨人眼眶亮起的刹那,陆平感觉有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他看见三十年前的雨夜,墨家弟子被铁链锁在铸造台上,滚烫的铜汁浇进他们的七窍。那些惨叫的人体逐渐与机关融合,最后变成深渊里的青铜棺椁。
“原来这就是鬼工……”陆平跪倒在地,干呕起来。机关巨人却已冲入战局,它胸口的透明腔室里,某个与云昭面容相似的男子正在铜液中沉浮,那景象宛如地狱中的酷刑。
狼骑副将突然吹响骨哨。幸存的北漠士兵咬破手指,将血抹在青铜项圈上。他们的肌肉暴涨,撑破铠甲,瞳孔变成野兽般的竖瞳,竟徒手撕开了机关人的金属躯体,宛如狂暴的野兽。
“狂血术!”云昭甩出机关索,缠住陆平的腰间,“狼庭把巫族血祭和体修融合了!”
陆平被拽到半空时,看见副将的皮肤正在龟裂。那人的脊椎刺破后背,生长成骨尾,口中喷出的血气腐蚀着青铜。机关巨人被骨尾缠住脖颈,三只眼睛接连爆裂,宛如被击碎的星辰。
“用虎符召地脉!”云昭咳着血喊道,“鬼工崖建在龙脉之上……”
巨人的残躯轰然倒地。陆平在坠落中本能地举起虎符,那些染血的齿轮纹路突然刺入掌心。剧痛让他发出惨叫,整个鬼工崖却在这声惨叫中苏醒——山体裂开无数炮口,沉寂百年的地火顺着青铜管道喷涌而出,宛如火山爆发。
烈焰吞没了狼骑。陆平看着自己的血在地面绘出繁复的阵图,那些战死的机关人残骸在火中重组,化作九条青铜巨龙,盘踞在山崖之上。当先的龙首垂下头颅,机械合成的声线里带着三十年前的怨气:“姬氏后人,说出你的愿望。”
晨光刺破云层时,陆平在龙首上数着伤口。九条机关龙蛰伏在崖底,它们的脊椎处嵌着墨家弟子的遗骸。云昭正在拆卸副将尸体上的青铜项圈,机油混着血水在脚边积成小潭。
“这是巫族的血炼术。”少年举起项圈内层的骨片,“狼庭挖了南楚巫族的祖坟,把陪葬的咒骨……”急促的机括声打断了分析。陆平看到天边出现黑点,那是七艘挂着玄鸟旗的飞舟。云昭脸色骤变:“西秦玄铁王朝的巡查使!快让机关龙……”
飞舟舱门突然开启,暴雨般的铁蒺藜倾泻而下。机关龙刚要腾空,却被附着铁蒺藜的锁链缠住关节。陆平感觉虎符开始发烫,那些锁链上刻着的符文正在侵蚀他对机关龙的控制。
“奉秦王令,收缴违禁机关!”飞舟传来威严的宣告。陆平看到甲板上站着戴青铜面具的将领,那人手中的令旗与云昭的虎符花纹同源。
云昭突然拽着他跳下龙首:“是墨家天工派的叛徒!他们投靠了西秦……”
地面裂开逃生密道。两人坠入黑暗时,陆平最后瞥见天工派将领摘下面具——那张与云昭七分相似的脸上,爬满了同样的齿轮状伤疤。
三日后,陆平在绿洲清洗伤口时,发现了青铜虎符的异变。那些曾被鲜血浸染的纹路里,浮现出微缩的九州地图。当云昭的机关刀碰触地图上的西秦标记时,沙地突然隆起,推出一具刻满咒文的石棺。
“这是大周皇陵的守墓棺!”云昭摸着棺盖上的雷纹,“只有姬氏血脉才能……”
棺盖突然滑开,寒气中坐起一个华服女子。她颈间的虎符与陆平的完美契合,袖口滑出的玉璋刻着“镇国”二字。女子空洞的眼眶转向陆平,口中发出金石碰撞般的声音:“恭迎太孙殿下。”
陆平倒退半步,看见女子华服下露出森森白骨——那分明是一具精巧至极的机关人偶。人偶掌心托着的卷轴徐徐展开,泛黄的绢帛上赫然写着:“永昌九年,墨家献十二鬼工于周室,铸九龙枢于皇陵。然帝疑其忠,坑杀鬼工三千……”
绿洲突然震颤,沙地下伸出无数青铜手臂。云昭的机关弩射向人偶眉心:“快走!这是皇陵的守墓机关!”
陆平在狂奔中回头,看见人偶正在拆解重组。它的白骨手指插入沙地,唤醒了更多沉睡的战争兵器。当第一具三丈高的青铜巨人破沙而出时,陆平终于读懂虎符地图上的光点——那是十二座皇陵的位置,也是十二个致命的陷阱。
夜幕降临时,两人逃到黑市边缘。云昭用机关零件换了袋水,正要递给陆平,突然被一个红衣女子拦住去路。
“小郎君的血气好生特别。”女子腰间的九枚算盘叮当作响,瞳孔泛起铜钱状血纹,“南楚青蚨,专收乱世奇货。”
她指尖弹出的金线缠住陆平手腕,虎符地图竟在皮肤上显形。云昭的机关弩刚要抬起,却被女子袖中射出的银针钉住扳机。
“苍狼卫悬赏十万金追捕的逃犯,西秦巡查使通缉的机关贼……”青蚨舔了舔红唇,“这笔生意,够买下三个小国呢。”
陆平突然抓住女子手腕。虎符触碰到她腰间玉牌的瞬间,沙地上浮现出大周皇室的暗记。青蚨脸色骤变,九枚算盘同时炸裂,在空中组成防御阵型。
“原来是故人之子。”她退后三步,甩出一张烫金名帖,“三日后子时,碎玉楼拍卖压轴品——你会需要那东西的。”名帖在火光中显出浮雕:那是半枚与陆平手中完全相同的青铜虎符,正躺在镶满鲛珠的锦盒里。
沙丘后传来驼铃,青蚨的红衣消失在夜色中。云昭盯着名帖上的拍卖清单,突然冷笑:“连墨家机关城的核心图谱都敢卖,这女人背后……”
陆平握紧突然发烫的虎符,看到地图上新的光点正在亮起。那是碎玉楼的方向,也是命运齿轮再次转动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