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的任务,是观察秩序世界内的现象,记录秩序世界内的文明。
“观测基站已经稳定,隐蔽系统良好。”
“事件视界结构稳定,信息交换总量与影响现象处于当前可接受范围内,但是考虑到更进一步的整体安全与隐秘要求,申请生成吸积盘,吸积盘散发出的辐射可以有效去除观测站可能泄露出的信息……”
“世界内观测系统与超凡观测系统之间已经完成信号转换与链路接驳,通信质量良好。”
“检测到本世界内法则决定的质能转换现象,确认在部分区段存在微弱干扰,已经计算影响范围并将其转化为对应系数,已经载入整体控制系统进行排除……”
无数个星系的银心深处,在那些被吸积盘或者密集的星团包裹起来的超大质量黑洞里,帝国观测站的核心设施正在被建造起来。
尽管有资讯—实体转化技术,但这些人还是选择了看起来更加古老、更加“实际”的建造方式——塑造出各种各样的构件,然后把这些构件拼接在一起,形成一座稳固的设施。
“嗯……各位前辈,我想请问一下,为什么……我们要这样建造设施和设备呢?据我所知,我们的技术完全可以比目前做得更好。”
因晶能材料而显得“金碧辉煌”的核心建设区间内部,望着周围通过走廊和传送设施奔前忙后的人们,一些新生的“年轻人”表达出了内心深处的疑惑。
“从实际的应用安全角度考虑,这里的确需要注意。更好的做法在这里可能是有害的——按照帝国当前制订的《非超凡位阶秩序环境与超凡存在互动安全指导细则》,这个世界并没有被由场存在和帝国世界回路始终座广播出的超凡频率覆盖,这里的环境是自然而原始的。”
“也正是因此,我们在这里的工程也需要遵照有关规则。这里并没有那么坚固,如果我们的设备肆无忌惮,那么这些世界很有可能以我们为中心开始变异。所以,我们需要用柔和的手段建造起据点,并且把这些据点包裹在事件视界内,以减轻它们对外界的影响。”
有几个身影从人流中离开,他们站在了这个有些疑惑的新生命面前。
“当然,这里也有其他因素在里面,例如现在,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以后,我们在确定我们应该如何生活。”
“……生活?”
“确实如此——从过去的历史到现在,我们缺失了太多本应积淀在我们自己深处的内容,现在的我们正在尝试找回它们。”
在新的生命面前,管理他的组长指了指周围,“这些建造过程和设备的调制过程,也可以算是分配给我们,由我们来进行尝试的“生活行为模板”。这些模板其实也体现在其他各处——比如说你并没有直接被一股脑的从帝国网络中灌注所有知识,还有现在我们之间进行这样的的对话......”
“这些做法可能看起来是在浪费时间和资源,但是这些行为有何意义、有何影响实际上都很重要,在综合观察之后,它们都可以写成对应的报告递交上去,这些都可以看做是测试的一部分。”
“人理与人事部公布的意见征询里,有很多这样的留白等待我们自己尝试,然后整个帝国再从这些尝试的结果中进一步丰富和完善整个结构,这个结构在我看来……很理论化,很理想化,但是也还算稳定。”
“是这样啊……谢谢各位前辈了。”
“好了,有问题以后可以继续问——帝国网络中有的是内容,而我们也随时都可以谈。”
短暂的插曲停止了,人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为这座处于巨型黑洞中建筑的建设继续“添砖加瓦”。
“说起来,这座,以及这些建筑……其实都挺有趣的,现在的我们如果放在整个历史阶段里……我们看自己也会很有趣。”
“……这些建筑有趣是指……我们并不是依靠自己的超凡力量强行操控世界,现在的我们实际上是真正被世界本身容纳的?”
“没错,而且我们的站点现在正在对外释放特殊的信息表征,这会让我们成为这个世界目前的一部分——至少,能让这个世界认为我们是它的一部分。”
“而在被世界接纳之后,我们的工作就好开展多了。那历史阶段的有趣怎么理解?”
“啊,我从历史学部那里了解到一些内容,我们所在的文明以前也是这样发展起来的,从原始环境中一点一点成长......那时的我们,与跟我们被观察的对象处于差不多的水平。那时,整个文明都完全身处于宇宙内部,完全依赖世界本身才能存在......结果到了现在,到时我们需要想办法才能让世界来接纳我们了。”
“这样说的话,那确实是很有意思。”
当一切安顿好之后,观察者们以宇宙中的黑洞为观测站的容身之处,在它们的内部开始自己的工作。
作为世界内部最极端的天体,黑洞的事件视界几乎不可能允许其内部的任何信息回流到外侧。毫无疑问,这为观察者计划当前要求的“隐秘”提供了极大的自然便利。
利用自然现象,观察者们就可以更好的隐藏自己,同时让自己的设备能够借助这些自然的通道完成对信息的收发,从而降低对秩序世界的损害。
观察是双向的,探知是可逆的——如果这个世界内部的文明能够发展到足够的高度,或许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撕开事件视界,发现事件视界内部的秘密,而在它们日常探究宇宙的过程中,或许也会对部分黑洞释放出的那一部分有些不稳定的怪异辐射感到疑惑,也可能不会......谁知道呢?
“陛下,第四天区各部总部与分部整体汇报,第一批试验性观察者设施已经陆续进入定锚状态,所有设施均符合当前实际应用细则,但是目前,一些持有不同理念的部门之间仍然在进行理论上的对峙,它们的决定可能会影响观察者计划接下来的行动。”
来自观察者议会的一份报告被提交给艾森德尔。
“另外,第二次远征带回的信息表明,虚空中的死潮正在一些方向上重新聚合......可能在几万年到几百万年之内,污染有可能会更多的出现在帝国的边境线上,随着创世活动的增多,死潮活动也在变得更频繁,观察者们所在的这些新世界,因为未被超凡频率覆盖,它们被污染的可能性也在增大。”
“......已经收到。”艾森德尔放下了来自观察者们所提供的报告,他和自己的同僚们目前在头疼其他的事情:
在观察者们躲藏在事件视界背后,小心翼翼地张望着世界的时候,帝国网络之中再一次变得喧嚣,一条条由许许多多的“人”的思想彼此交锋碰撞后积累得出的结果被汇总起来,它们铺展在皇帝议会的现场,而经由这些报告,不难复原出在这些报告的背后,那些来自不同领域的专家们进行过的争吵——对于“不干扰与不干涉”的认识,不同的群体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分歧。
“综合这些报告的话,至少就目前看来,不干扰和不干涉本质上可能是一系列扭曲的伪命题......帝国这样一个庞大的存在,如果想不对周围的环境造成干扰......这不太可能。”
“如果往短里说,帝国的观察者计划在许许多多的世界内部展开,而这些世界平时会有自己的种种活动,甚至可能还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灾难,帝国必须在其中锚定一些可能会干涉世界底层规则的监视设施甚至是防护设施。”
“这些设施必然会释放信息,而这些信息无论能否被秩序世界内部的手段直接观测到,它们也一直都是存在的,并且它们的存在可能本身就会稍微影响世界的基础构成——它们仅仅是存在着,就有可能干涉世界的基础运作。”
“甚至再更进一步的话,我们的目的,我们的想法,我们的心灵活动,它们能干涉世界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确定的,能,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干涉和改变世界的能力可能会越来越强。”
“我们的希望,我们的愿望本身就会对我们的环境造成影响,而当我们迈入能使用超凡力量的时代,迈入新的信息大一统时代......物质与思想之间的壁垒被抹去,我们的思想愿望本身就具有了实际的存在和实际的力量。”
“如果以整个帝国来看,我们用这些方式释放出去的力量足够慢慢地改变许多世界......这可能是无法避免的。环境影响生命,生命反过来也在不断塑造和影响环境与现实,这是一个关联性很强的互动过程......很久之前,这样的互相影响就已经存在了。”
“我们自身,我们的所有行动,都有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把我们的影响传递到更远的地方,我们的影响会在不经意间扩大到更多的世界......在未来,我们对虚空、对其他世界产生的影响恐怕只会变得更大和更明显。”
“我们自身也可能在被类似的影响改变着,而这影响的来源很可能要比Σ还要古老......”
“我们第一次以晶能和晶能材料重新铸造生命结构之后......我们的躯体呈现出部分类似于幻想中“精灵”的性质,直到现在,这些性质仍然在我们的身上有所体现。我们没有将它们剔除,一方面而言,这确实是目前我们能匹配出的最优解,而另一方面......我们目前还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是哪些细节在影响我们的决定。”
有一些参与会议的人将手指轻轻划过耳廓——有些尖,很薄。
这与自己最开始的“先祖”并不一致,而出现这不一致的原因......那个阶段唯一的巨大变量,就是Σ这个庞大文明的崩溃。
这可能意味着,虚空中很有可能早就已经叠加了来自于其他文明,甚至不一定是文明,可能是来自于其他或实或虚的“存在”的影响和扰动。
很有可能,虚空中真正纯净的原始环境早就已经不存在了,所有后来的生命都需要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制定的规则和环境中生存。而所谓的不干涉实际上早已在潜移默化中渗透了一切,甚至就连“不干涉”本身,也可能是无数干涉,无数历史进程层层迭代最终塑造出的规则。
有一些历史时代里,这些问题并不会被认为是绝对而严重的问题——那时有相对完善的整体认知与逻辑基础,或者干脆就是推倒一切除去作战和生存之外的需求,一切只向最高效的战斗力扩张与增强倾倒,其他的任何代价都不会被考虑,在那些时代,这些牵扯的可能不会被在乎和思考,或者说只需要融入曾经的体系——会有困难,但是有基础,总比毫无根基的空洞更好。
“既然如此,那也不需要过分纠结。”
“做好明面上的规则所要求的事情就可以了,其他的,不需要在意那么多,艾森德尔,这部分你就按照这个说法转达给观察者议会就可以了。”
……
17—3—26742号世界枝干残骸。
破碎的残骸曾经形成了炽烈的风暴,这些风暴吹走了无以数计的世界,让它们化为虚空中微弱的噪音。
无数世界的破碎将大量的秩序信息抛入了虚空的深处。无数世界破碎后组成的信息洪潮被虚空吞噬,但是它们形成的噪音似乎并未彻底消失——它们好像完全改变了自己的形态,成为了“虚空场”这种极其微弱的虚空扰动的一部分。
虚空或许并没有那么虚无,尽管它仍然会无差别的吞噬消解所有没有被秩序场或者强大护盾保卫的信息体,但是似乎有一些虚无的结构存在着,它们处于还没有被探明的位置,它们能够在虚空中以另外的方式产生影响......
它们也是信息,只不过似乎完全跟任何拥有实际形体的信息都不一样。
这些信息的产生的作用虚无缥缈却又十分重要,它们使得虚空环境在很有限的程度上似乎稍微变得友善了一些。
这里是帝国目前的边界。在这里,观察者们将设施投入虚空中新生的世界里,并在这些世界之中执行自己的任务。
帝国的观察者设施已经到位,无以数计的它们被安置在不同星系的黑洞深处。比较有趣的是,这些设施虽然整体都服务于“观察文明”这一个目的,但是它们所蕴含的技术,彼此之间却有着非常巨大的差距。
那其中,最末端的设施很原始,当文明足够跨越恒星时,他们拥有的技术就足够制造出对应的产物,而最顶端的设施,它们已经不是理论上“一定能被研发出来”的产物了——绝大多数文明在能触及到这个高度之前就已经被毁灭了。
金碧辉煌的大厅下,操作阵列如同阶梯一般排列,它们以边界处为最高,并逐级向核心深处下降,每一段阶梯上都铺满了设备,许多的输出终端在围绕这些阶梯运转,而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帝国生命们正在这些设备周围忙碌着。
观察者们观察记录世界得来的大量的信息在当前的节点之间互动着,它们在此等待,然后被编纂成册,成为这个世界的记录日志的一部分。
值得注意的是,观察者们使用的信息接收方式也不一样——闪烁的全息投影,生动的全景感知,最高效最直接的意识性传输等等互动方式在此汇聚,采用不同的信息终端工作,并且区分它们之间的不同之处并记录使用感觉,这同样也是帝国目前的“生活试验”的一部分,为了建立一种可行的“生活方式”,任何事情都值得体验,任何做法都值得被记录下来。
不过此时此刻,这里还有更紧急的事件需要处理。
有一个世界拉响了警报,在那个世界之中,驻守的观察者报告了异常的情况:
在那个世界的一处角落里,一团纯粹的黑暗遮蔽了帝国设施的视线,说是遮蔽,但或许这个说法也并不准确,因为它没有遮住任何东西,它只是遮住了“自己”——那是一团纯粹的二维黑暗,从所有角度观察它时,它都表现出近乎完全相同的属性。
那是一座死潮之门。
“上级指挥机构已经做出决定——本世界没有场生命-晶能叠加场,世界自身结构较为脆弱。同时,该死潮之门位于世界膨胀大尺度网状结构的内部,这座门位于多道关键性网状星系群的连接部分,污染的扩散可能因此大幅度增强,本世界内部不适合保留该死潮之门,这座门需要被摧毁。”
“出动净化部队。”
许多的事件视界内部,接到命令的待命舰船激活了自己的设备,它们按照预定的规则迅速确定了舰队结构。
闪烁着微弱金芒或者是紫色光流的的舰船从黑洞的天极喷流处离开事件视界,一个以死潮之门为秩心的矩阵舰队迅速成型。
这些战舰源自帝国舰队中的同级存在,但是比起那些编组于庞大舰队之中的同类们,这些战舰体型与它们看起来相差无几,但是它们却要“温柔”和“精准”得多。
它们不再大量使用超凡信息,它们的绝大部分超凡辐射被锁死在舰体和护盾的内部。而它们的武器则不再具有扰动基础空间和引发大规模共振的可能性——这不适合大规模抹杀和攻坚,但是在世界内作为“手术舰队”则十分合适。
“希望这“手术刀”的功能能够一直发挥……”望着远去的舰队,位于黑洞深处的指挥中心,一些指挥官们感觉到了一些不安,这些不安的来源好像与死潮有关,但是......好像总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之处。
这些战舰不适合进行超大范围的攻坚战斗,死潮一旦失控,世界被腐化物彻底填满崩溃的时间会短暂到令人诧异——目前已经确定,大部分情况下死潮具有可怕的扩散特性,它们一旦开始沾染秩序,秩序整体就会像一个不断向下自我崩溃的漏斗一样崩塌。
随着破坏的加剧,死潮污染的扩散速度与影响烈度也会随着“距离”的增长而逐渐爆发。如果没有来自超凡信息的阻碍……规模大到太空各处都填满了无数腐化聚合体,腐化与侵蚀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其毁灭与暴戾气息不仅可以摧垮世界的所有结构,“它们”甚至可以隔着舰队护盾震死舰队内的灵智……这样的战场,那些削弱的舰船是不可能对付得了的。
而大舰队一旦进入,它们强大的影响力会使得这个世界的所有原生部分彻底尸骨无存。
“难以想象,即使是已经被无数次明确告知那些战舰现在仅仅只是能勉强启动和活动,但是世界在它们面前也并不坚固……”
“在我们还不在的时间里,文明家园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是发生了使得这一切破碎的巨大灾难,那帝国曾经又面对着怎样的敌人……”有人忽然感慨道。
“据说……很长一段时间里,帝国没有更多的新生命,这其中,皇帝陛下给出了部分原因,但是这结果还不够详细......”
新的任务列表逐渐铺展开来,外面发生的事情很严重,但是舰队会处理它们,观察者们还有自己的任务要做,除了少部分正处于那个世界的观察者们需要记录那场战斗的具体过程之外,其它的人们没有必要去关心外面的战斗。
“继续执行观察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