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月界旅行

地心游记

第一节 悲太平会员怀旧 破寥寂社长贻书

凡读过世界地理同历史的,都晓得有个亚美利加的地方。至于亚美利加独立战争一事,连孩子也晓得是惊天动地;应该时时记得,永远不忘的。今且不说,单说那独立战争时,合众国中,有一个麦烈兰国,其首府名曰拔尔祛摩,是个有名街市。真是行人接踵,车马如云。这府中有一所会社,壮大是不消说,一见他国旗高挑,随风飞舞,就令人起一种肃然致敬的光景。原来是时濒年战斗,人心恟恟,经商者捐资财,操舟者弃舟楫,无不竭力尽心考究兵事。那在坡茵兵学校的,更觉热心如炽。这个说我为大将,那个说我做少将。此外一切,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的了。尔后,费却许多兵器弹药,金资人命,遂占全胜,脱了奴隶的羁轭,造成一个烈烈轰轰的合众国。诸君若问他得胜原因,却并无他故。古人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美国也不外自造兵器,十分精工,不比不惜重资,却去买外国废铁,当作枪炮的;所以愈造愈精,一日千里,连英、法诸强国极大钢炮,与它相比,也同僬侥国人遇着龙伯一般,免不得相形见绌了。此时说来,似乎过于夸大。其实美国人炮术,天下闻名。犹如意大利人之于音乐,德国人之于心理学一般。既已在世界上独一无二,他偏又聚精会神,日求进步。所以连欧洲新发明的“安脱仑格”“排利造”“波留”等有名大炮,也不免要退避三舍了。……诸君,你想!偌大一个地球,为什么独有美国炮术,精妙一至于此呢?前文说那拔尔祛摩府中,不是有一座壮大无匹,花旗招飐的会社吗?这便是制造枪炮的所在。当初设立时,并不托官绅势力,也不借富商巨资;单是一个大炮发明家,同一个铸铁师,商量既定,又招一个钻手,立下这枪炮会社的基础,行过开社的仪式。不料未及一月,就有尽力社员一千八百三十三人,同志社员三万五千六十五人。当下立定条约,说是万一新发明大炮难以成功,则须别出心裁,制造别种崭新利器。至于手枪短铳等细小物件,却并不介意,唯有专心致志铸造大炮,便是这会社的宗旨。到后来会社中社员越聚越多,也有大将,也有少将,一切将校,无所不有。若把这会社社员题名簿一翻,不是写着战死,就是注着阵亡;即偶有几个生还,亦复残缺不完,疮痍遍体:有扶着拐杖的,有用木头假造手足的,有用树胶补着面颊的,有用银嵌着脑盖骨的,有用白金镶着鼻子的,蹒跚来往,宛然一座废人会馆。从前有名政治家卑得刻儿曾说道:“把枪炮会社中人四个合在一处,没一条完全臂膊;六个合在一处,没一双满足的腿。”可想见这些社员情形了!虽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们虽五体不全,而雄心未死,常抚着弹创刀痕,恨不得再到战场,将簇新大炮对敌军一试。晋人陶渊明先生有诗道: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苍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像是说这会社同社员的精神一样。哪晓得世事循环,战争早毕,大炮炸弹,尽成无用长物。当初杀人成阜的沙场,也都变了桑麻如林的沃壤。老幼熙熙,欢声载道。只有枪炮会社社员,却像解馆先生,十分烦闷。虽是只管制造,想发明空前绝后的大炮:无奈不能实地试验,只好徒托空言罢了。加之会社零落,堂室荒芜,新闻纸堆累几上,霉菌毵毵,竟无一人过问。可怜从前车马络绎、议论嚣嚣的所在,竟变做荒凉寂寞的地方。回想当初,硝烟惨淡,铁雨纷飞的情形,不是做梦,还遇得着么?人说可喜的是天下太平,四海无事,哪晓得上马杀贼的壮士,却着实伤心呢!……一日天晚,有一会员叫作汉佗的,走进自己的休息所,把木镶的假腿向火炉上一烘,说道:“目下时势,岂不怪极了么!我辈竟无一事可为,岂不是一可悲叹的世界吗!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有霹雳似的炮声,给我畅畅快快的听一听呢?”旁边坐着的毕尔斯排,本来极其洒落,把断腕一伸,连忙答道:“如此快事,那里还有呢!虽然遇着过愉快的时候,谁料半途中竟把战争中止了。从前的大将,仍然去做商贾;弹丸的仓库,竟堆了棉花。唉,将来亚美利加炮术,怕还绝迹的了。”有名的麦思敦,把树胶作的头盖骨且搔且说道:“是的。此刻时势太平,已非研究炮术学的时候,所以我想造一种叫作臼炮的,今日已制成雏形,此炮一出,倒可以一变将来战争模样。”汉佗忽然记起麦思敦新发明的第一回就打死三百七十三人的大炮,忙问道:“当真吗?”麦思敦道:“决非虚言。然须加一层工夫精神,故尚未成就。目下亚美利加景况,百姓悠然,只想过太平日子;然而人口非常增多,有的说恐怕又要闹事了。”大佐白伦彼理道:“这些事,总是为欧罗巴洲近时国体上的争论罢了。”麦思敦道:“不错不错!我所希望,大约终有用处,而且又有益于欧罗巴洲。”毕尔斯排大声道:“你们做甚乱梦!研究炮术,却想欧洲人用么?”大佐白伦彼理答道:“我想给欧洲人用,比不用却好些。”麦思敦道:“不错。然而以后不去尽力研究它,亦无不可。”大佐白伦彼理道:“为什么呢?”麦思敦道:“想欧罗巴的进步,却同亚美利加人思想相反,他不从兵卒渐渐升等,是不能做大将的。不是自造铁炮,是不能打的。”汉佗正拿着小刀,在那里削椅子的靠手,一面说道:“可笑得很!要是这般,我们只好种烟草榨鲸油了。”麦思敦发恨道:“那是什么话呢!难道以后就没有改良火器的事情吗?就没有试验我们火器的好机会吗?难道我们的炮火,辉映空中的时候,竟会没有吗?同大西洋外面国度的国际上纷争,就永远绝迹了吗?或者法国人把我们的汽船撞沉了,或者英国人不同我们商量竟把两三人缢杀了,这宗事情,就会没有吗?……倘若我新发明的臼炮,竟没实地试验的好机会,唯有诀别诸君,葬身于爱洱噶尼沙的平野罢了。”众人齐声答道:“果然如此,则我们亦当奉陪。”大家无情无绪,没精打采地谈了一会,不觉夜深,于是各人告别回房,各自安寝不表。到了次日,忽见有个邮信夫进来,手上拿着书信,放下自去。社员连忙拆开看时,只见上写道:

本月五日集会时,欲议一古今未有之奇事。谨乞同盟诸君子贲临,勿迟是幸!

十月三日,书于拔尔祛摩。枪炮会社社长巴比堪。

社员看毕,没一个晓得这哑谜儿,唯有面面相觑。那性急的,恨不能立刻就到初五,一听社长的报告。正是:

壮士不甘空岁月,秋鸿何事下庭除。

究竟为着甚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节 搜新地奇想惊天 登演坛雄谭震俗

却说社员接了书信以后,光阴迅速,不觉初五。好容易挨到八点钟,天色也黑了,连忙整理衣冠,跑到纽翁思开尔街第二十一号枪炮会社。一进大门,便见满地是人,黑潮似的四处汹涌。原来住在拔尔祛摩的社员,多已先到;外加赶热闹的百姓,把个极大会社,满满的塞个铁紧,尚且源源而来。没坐处的是不消说,连没立处的也不知多少,有的立在边室,有的立在廊下,乱推乱挤,各自争先,要听古今未有的奇事。美国人民本来是用“自治说”教育出来的,所以把人乱推,还说这是自由的弊病,是不免的了。至于“自由者以他人之自由为界”的公理,那里能个个明白呢!会堂里面,单是尽力社员,同着同志社员,簇齐地坐着,一排一排,如精兵布阵一般,井井有条,一丝不乱。其余不论是外国人,是做官的,一概不能进内,只好也混在百姓里边,伸着脖子,顺势乱拥罢了。唯有身材高大的,却讨便宜,看得见里面情景,说是诸般装饰,无不光彩夺目,壮丽惊人。上边列着大炮,下面排着臼炮,古今火器,不知有几千万样,罗列满屋。照着汽灯,越显得光芒万丈,闪闪逼人。正中设一张社长坐的椅子,是照三十四寸臼炮台的样式做的,脚下有四个轮子,可以前后左右随意转动。前面是“恺儿乃德”炮式的铁镶六足几,几上放着玻璃墨汁壶,壁上挂着新式最大自鸣钟。两边分坐着四名监事,静悄悄的只待社长的报告。……这社长,年纪不过四旬,是美洲人,幼年贩买木材,获了巨利,到独立战争时,当了一个炮兵长,极有盛名。且发明许多兵器,虽是细小事情,也精心考究,不肯轻易放过,所以远近闻名,无不佩服的。等了许久,那壁上挂的大自鸣钟,忽然当当地打了八下,社长像被发条弹机弹起来似的,肃然起立。众人看得分明:是戴着黑缘峨冠,穿着黑呢礼服,身材魁伟,相貌庄严。对台下大众行过礼,把手按在几上,默然停了一会,便朗朗地说道:

“我最勇敢的同盟社员诸君!你看世上久已承平,我们遂变了无用的长物。战争久已绝迹,我们遂至事业荒芜,不能进步。若是兵器有用,果然是我们的好机会。然而看现在的事情同形势,那里还有非常之事呢!唉,我们大炮震动天地的时候,在几年之后,是不能预料的了。所以我想,与其株守无期的机会,空抛贵重的光阴,反不如研磨精神,奋励志力,做件在太平世界上能占个好地位的事业。……以前几月间,我曾把全副精神,注在一个大目的上,常常以心问心道:19世纪的文明世界,还没时有这样大事业吗?炮术极其精微的时候,还做不成这大事业吗?此后细心研究推算,遂晓得这各国都做不成的大事业,是可以成功,而且确凿有据的。今日奉邀诸君者,就是报告此事。且此事不但有益于现今诸人,连枪炮会社的将来,都大有利益。倘若事竟成功,谅这全世界也要震动呢!……”刚才说毕,社员同听众像加一层气力似的,满堂动摇起来。社长把峨冠整一整,又向天指了一指,慢慢说道:

“我最勇敢的同盟社员诸君!请观这苍穹上,不是一轮月吗?今晚演说,就为着这‘夜之女王’可做一番大事业的缘故。这大事业是什么呢?请诸君勿必惊疑,就是搜索这众人还没知道的月界,要同哥伦波发现我邦一般。然而做这大事业,断不是一人独力可以成功的,所以报告诸君,想诸君协力赞助,精查这秘密世界,把我合众三十六联邦版图中,加个月界给大家看。(拍手)从前日夜焦心苦虑,把那月界的重量,以及周围、直径、组织、运动,连那距离同占有位置,都算得明明白白,画了一幅太阴图,其精密完全,虽不能胜于地图,却还不亚于他呢。关系月界的事情,现在虽大都明白,然而自古迄今,还没见有从我地球到那月界开条通路的事业。(大喝彩)只有理想上想着探捡月界的,却也不少。今日约略述给诸君听一听:当初一千七百年时,有个叫飞勃力的,常常说肉眼看见月界的居民。再往前说,则一千六百四十九年,有法国人波端,曾做过一册《西班牙大胆者公石力子氏月界旅行》。同时又有个陪儿格拉也是法国人,也做一册叫什么《法国成功月界旅行》的。后来有部《多数世界》,著者就是法国风耐儿,极有盛名,说‘地球之外尚有许多世界’。到一千八百三十五年,有一本小册子出版,讲的是‘有个约翰哈沙,于天文学上,算得极其致密。在喜望峰头,立一个大望远镜,镜里照着火,因为装置极精,遂把月的距离缩成了八十码,里面情形,看得十分清楚:有许多河马进出的大洞,有黄金色笹缘似的东西圈着山麓的青山,有角如象牙的羊,有浑身白色的鹿,而且有人两腋生着肉翅,宛然一只蝙蝠’。著者就是我国洛克先生。他的书倒是销流甚广的。还有一本书说:‘古时有个排尔,坐着盛满淡气的气球,过了十九分钟,遂到月界。’著者也是美国人,那有名的亚波就是了。(大喝彩)然总不过纸上的理论,不能确信。至于今日报告诸君的,却是实地研究,真要对月界开一条通路。五六年前,普国有个算术家,说要研究大学术,到了西伯利亚平原,用光线反射的性质,造了一幅算学图,内中也有同‘弦之平方’相关的道理,就是法国人叫作‘爱斯勃力其’的。那算术家曾说道:‘聪明人看了这算图,是没有不解的。倘要同月界开条通路,不能不依这道理。至于交通之后,对月界居民说话,新造一种字母,也甚容易。’那算术家话虽如此,总没实行。从纪元到今日,连同月界结个定约的也没见过。到今日,月界交通的事情,我美国人实地研究的结果,同勇敢不挠的精神,应该自任,是不消说的了。至于到月界的方法,极其简便,确实决没差误,这便是想对诸君商议的一大要点。(喝彩舞蹈)五六年来,炮术进步的迅速,是诸君所熟知的,不消细说。若讲大略,则大炮的抵抗力,同火药的弹拨力,没有限量的道理,已经确凿明白,所以据这原理,用装置精巧的弹丸,能否到达月界的问题,自然因此而起了。”

社长说完,听众都呆着出神,静悄悄的像没有人一般。过一会,渐渐解过演说的意思,不觉又霹雳似的拍手喝彩起来,把好大会堂,震得四壁飒飒乱动。社长再要往下说,连一字也听不清楚了。过了半点钟,才觉稍稍镇静,只听得社长又说道:

“请诸君少安,给我说完罢。我于此事,常自问自答,精细研钻,才晓得把弹丸用第一速力每秒走一万二千码的时候,可以射入月界,是确实无疑的。我最勇敢的同盟社员诸君!鄙意便是要试做这一番极大事业,所以特来报告,诸君以为何如呢?”

社长还没说完,那众人欢喜情形,早已不可名状,呼的,叫的,笑的,吼的,嚣嚣嗥嗥,如十万军声,如夜半怒涛,就是堂中陈列的大炮,一齐发射,也不至此。正是:

莫问广寒在何许,据坛雄辩已惊神!

要知以后情形,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节 巴比堪列炬游诸市 观象台寄简论天文

却说社长坐在听众之间,睁着眼看他们狂呼乱叫,再想说话,站起身来,众人那里还理会得。也有打击呼钟,想镇定大众;无如大众呼声,却高过钟声几倍,竟全然不觉,反跑上来,围着社长,称誉赞美,不胜其烦。当下依美国通例,社员列成行伍,点着松明,到各街市巡行了一遍。住在麦烈兰的外国人,都交口称誉,叫喊不止,直有除却华盛顿,便算巴比堪的样子。加之天又凑趣,长空一碧,星斗灿然,当中悬着一轮明月,光辉闪闪,照着社长,格外分明。众人仰看这灿烂圆满的月华,愈觉精神百倍,那临时抱佛脚,买望远镜的,更不知其数。听说福尔街远镜店,就因此获了巨利的。到了半夜,仍是十分热闹,扰扰攘攘,引动了街市人民,不论是学者,是巨商,是学生;下至车夫担夫,个个踊跃万分,赞叹这震古烁今的事业。凡是住在岸上的,则在埠头;住在船上的,则在船坞;都举杯欢饮,空罐如山。那欢笑声音,宛如四面楚歌,嚣嚣不歇。社长在如疯如狂的大众里面,拉的,推的,抬的,像不倒翁一般,和着赞叹声音,四处乱转。到两点钟,才觉渐渐平静,远处来的外国人,也坐着火车各自散去。社长忙了一夜,然正在欢喜,也不觉得辛苦,归家去了。到第二日,众人议论,愈加纷纷不一,原来美国人的性质,最是坚定,听了巴比堪的报告,不但没一人惊怪,却都说确实无疑,必可成功的。当初拿坡仑道:“因字典中有‘不能成’三字,人都受欺,其实地球上那里有不能成的事呢!”美国人人佩服这话,所以不论什么事,亚美利加人民,是从不大惊小怪的。报告传将开去,自然是个个欢喜。五百种新闻杂志,都执笔批评,也有据形体上立说的,也有以气象学为主的,也有从政治上发议的,也有从政治上立论归到开化的,有的道:“月界竟同我地球一般,样样完全吗?有同地球相似的空气吗?发现月界之后,就该移住吗?”并说:“月界统属美国,则欧洲国权,不能平均,恐肇事端”的,亦复不少。可惜这本书里,载不尽那些名言伟论,没奈何只好割爱了。此外有薄斯东的博物学社,亚尔白尼的学术社,纽约的地理国志社,飞拉特非亚的理学社,华盛顿的斯密敦社,都从邮局纷纷寄信,祝贺枪炮会社的大事业。还有醵合金资,补助一切费用的,也不知多少。社长的名誉,真如旭日初升一般,竟个个赞美崇拜起来。五六日之后,拔尔祛摩有座英商开的戏园,造一本戏,暗中含着讥刺的意思。大众说他毁损社长,几乎把戏园打得落花流水。英商没奈何,谢过众人,改了关目,却奉承起来,倒获了大利。这是细事,按下不表。……却说社长归家之后,真是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没昼没夜,总是计划着月界旅行一件事业。屡次招集同盟社员,议了又议,解释了许多疑问。若是天文上的关系,商酌清楚;然后再把器械决定,这大试验,就算毫无缺陷了。当下大家议妥,连夜修书,把关着天文上的疑问写在里面,寄到沫设克谁夫府的侃勃烈其天象台,求他帮助解决。这府是从前联邦合众的第一处,最有名的,而且好本领的天文家,多在此处。庞多氏决定彗星的星云,克拉克发现雪留星的卫星,曾得了大名誉,他们所用至精极微的望远镜,也都是这天文台制造的。接到枪炮会社书信之后,自然是大家欢喜,极力赞成。不到三日,巴比堪家中,就接得回函,一切疑问,都解释了。回函道:

本月六日,获贵社来书,辱询一切,即日召集同人,互相讨论,折中众言,拟为答议,并撮其要旨,作约言五则,附诸简末,以俟采择。我侃勃烈其天象台同人,于天文理论上之关系,既经剖析,并为美国人民,祝此伟业!

第一问曰:弹丸能否送入月界?答议曰:若令弹丸每秒具一万二千码之第一速力,则必能达其目的,盖离地上升,则吸力递减,与距离成逆比例。——即距离三尺,则较一尺时,其吸力必减少九倍。故弹丸重量,亦因之减轻。迨月球与地球之吸力两相平均,则成零点。其处即弹丸飞路之五十二分中之四十七分也。是时弹丸全失其重量,既越零点,则仅受月界吸力,必向月界而下堕矣。由理论观之,自必成功无疑,既如上述;然亦不能不关于所用之机械力。

第二问曰:月与地球之精密距离凡几何?答议曰:月之环行我地球也,其轨道非真圆而椭圆,地适居椭圆轨道之中,故太阴周回地球,其距离远近不相等。天文家有谓“胚利其”(意即月球运行时与地球最近之处)或“爱薄其”(意即月球运行时与地球最远之处)者即此。其最远最近两距离差之浩大,有为思虑所难及者,据近来确算:月地距离,最远则二十四万七千五百五十二英里:最近则二十一万八千六百五十七英里,两距离之差,凡二万八千八百九十五英里,即多于全距离之九分之一也。故应以最近最远,为计算之根。

第三问曰:具第一速力之弹丸,令达月界,需几何时?又应何时放射,则可达月界之一点?答议曰:若令弹丸一秒时恒具一万二千码之第一速力,则唯九小时,即达月界。然第一速力,必至减小,故达月与地两吸力之平均点,需时三十万秒即八十三时二十分。再由此点直达月界,需时五万秒,即十三时五十三分二十秒也。故若对瞄定之一点,放射弹丸,应于太阴未到前之九十七时十三分二十秒。

第四问曰:月球行至最适于弹丸到达处,应在何时?答议曰:解答第三疑问外,有尤要者,即择月与地距离最近之时刻,及经过天心之时刻是也。届是时,其距离可减去等于地球半径长率。(即三千九百十九英里)弹丸直达月界之飞路,仅余二十一万四千九百七十六英里而已。然月至地球最近处,虽月必一次,而又同时适经天心则甚鲜,非历多年,不能遇之,是事当以选同时适遇右二事为第一义。所幸者机会适至,来年十二月四日夜半,月球正为“胚利其”,即至地球最近处而又同时适经天心。

第五问曰:放射弹丸时所用大炮,应瞄准天之何一点?答议曰:来年适遇良机,既如上述,则大炮自应瞄准其处之天心。故若置大炮,令成垂线,则临放射时弹丸可速离地球吸力之感触点,然因月球到达发炮处之天心,故其处以在超过月球倾斜之纬度为良,即零度及北纬或南纬二十八度间是也。否则弹丸必须斜射,为起业一大妨害。

第六问曰:弹丸发射时,月悬天之何处?答议曰:当弹丸飞行天际时,月亦每日进行十三度十分三十五秒故与天心相距,凡四倍于每日进行之度数,共五十二度四十分二十秒是即弹丸达月,及月球进行相等之时刻也。然因地球运转,而弹丸进路,遂不得不复生差异,其差由地球十六半径即月之轨道推之,凡十一度,此十一度中,应加右之五十二度四十分二十秒。(令分秒数进位,则几近六十四度。)故弹丸放射时,发炮处之垂线,应令与月球半径成六十四度角。

约言:(一)置炮地应在零度及北纬或南纬二十八度间。(二)大炮发射时,应以天心为目的,而瞄准之。(三)放射弹丸,应令每秒具一万二千码之第一速力。(四)放射弹丸,应在来年十二月朔日午后十时四十四秒。(五)弹丸发射后四日,当达月界,即十二月四日夜半,恰经天心之时也。

拔尔祛摩枪炮会社社长巴比堪君阁下:

天象台职员总代理侃勃烈其天象台司长培儿斐斯顿首。

众人读过来书,于天文上的疑问,都不觉涣然冰释,自然是称誉不迭的。各种学术杂志上,也登载殆遍,并加上许多批评议论的话,引动了世人注目,又都纷纷赞美起来。正是:

天人决战,人定胜天。人鉴不远,天将何言!

天文上的疑问,都已解释;那器械却如何商量呢?下回再说。

第四节 喻星使麦氏颂飞丸 废螺旋社长定巨炮

却说社长接到天象台回书的次日,正是初八,便摆设盛宴,召集尽力社员,都到立柏勃力康街第三号巴比堪的本宅,开一大会,决定大炮弹丸硝药三大要件。当下依投票选举法,选于学术上有大智识者四人,担当各种事务。少刻检票看时,最多数的是社长巴比堪,大将穆尔刚,少将亚芬斯东,那盛名鼎鼎的社员麦思敦,是不消说,一定有分的,而且是个监事之职。四人也不推辞,都慨然应允了。社长先说道:“诸君!我们今日,应拿炮术学来解决这最紧要的问题,第一次会合时,于论定所用器械为第一步的意见,已经都无异议的。然而再三思索,却不如先议弹丸,后议大炮的妥当。因为大炮大小,是不能不依着弹丸做的。”大众还未答应,麦思敦慌忙起立,大声说道:“兄弟尚有一言,社长说先议弹丸,鄙意亦复如是。为什么呢?这回到月界的弹丸,是同派遣的使节一般,倘若内中不学无术,便是外貌庄严,也不免受外人嘲骂。所以据兄弟的意思,应以修身为第一义。外形果然要壮丽精工,内中也应该坚强缜密。诸君以为何如呢?那创造星辰的是造化,制造弹丸的是我们;造化常以电气光线风籁等之迅速自负;我们不该以弹丸速率捷于奔马或汽车数百倍自负吗?况且驾着一秒时走七英里的新制弹丸,向月界进发,是何等名誉呢!诸君!怕那月界居民,不用大礼迎我地球的使节吗?”这雄辩家说完,稍觉疲乏,返身归坐,把几上摆的盐肉,叉一片吃了。社长道:“我们已说过颂词,该研究实事了。”大众一面吃肉,一面都应个“是”。社长又道:“此刻应议者,是用什么法子,可以使弹丸一秒时有一万二千码的速力。故从古迄今,经验过的速力,不可不详细说明。此事是要劳穆尔刚君了。”大将穆尔刚答道:“此事兄弟颇知一二,当从前战争时,曾任炮术试验职员,所以至今也还记得。那达路格连氏百磅炮放射以后,经过五千码距离,尚有每秒五百码的第一速力,还有浩特曼哥仑比亚炮,用半吨弹丸,每秒速力八百码,也达六英里的距离。这等结果,究竟非英国巨炮‘安脱仑格’‘排利造’所能及的。”麦思敦叹息道:“唉,这样的弹丸,加上这样速力,就是我发明的臼炮,也未免破裂的了。”社长徐徐答道:“是定要破裂的。然而我们这事业,八百码的速力,未免过小,还该增加二十倍呢。要议增加二十倍速力的方法,就先要注意,同这大速力比例适当的弹丸大小,应该如何。至于半吨重的小弹丸,于我们的事业,毫无用处,谅诸君都知道的。”少将亚芬斯东问道:“何故呢?”麦思敦代答道:“何故么,便是以弹丸之巨大,令月界居民惊惧的意思。”社长道:“还有一层不能不用巨大弹丸的缘故,从我地球启行,直达月界,旅路甚遥,所以我们不可不时时了望的。”大将穆尔刚,少将亚芬斯东大惊,齐声问道:“这是怎讲呢?”社长道:“弹丸向月界进发的时候,若不能从地球上察看,则这回的大试验,如何晓得成功与否呢?”少将亚芬斯东忙应道:“然则君的意见,是要造古今无比的巨大弹丸了?”社长道:“否,否!听我说完罢。目下视学上的机械,竟已非常精巧,有一种望远镜,可以把视物放大六千倍,月地的距离,缩近至四十英里了。故此距离之内,观察六十尺平面物体,是毫无疑难的。唯不把望远镜的视力增加,而物体又比六十尺较小,则仅借着月球的极弱光线,却不能看这小物体了。”大将穆尔刚道:“是的。然则阁下要如何呢?难道就要制造直径六十尺的弹丸吗?”社长摇摇头。穆尔刚又说道:“然则阁下的卓见,是要增加月球的光线力吗?”社长道:“君言甚是!这光线薄弱,全因空气浓厚的缘故,所以把蔽塞光线线路的空气弄稀薄了,那月光自然而然的增加起来。再把望远镜装置在最高的山顶,一定可以成功的。兄弟意见,就是如此。”少将问道:“如此说来,要用放大几倍的望远镜呢?”社长道:“若用放大四万八千倍的机械,则月球可以缩到五英里之近,此时有直径不小于九尺的物体,必能看见的。”麦思敦道:“然则我们大试验时用的弹丸,其直径不必大于九尺了。”少将亚芬斯东接口道:“请诸君想一想,这直径九尺的弹丸,该有若干重量呢?”社长道:“我的亲友!且莫讲弹丸的重量,让我把古人的奇事说一说罢。然鄙意并不以为炮术之学,今不如古,无非因中世时古人做的事业,颇可惊奇,却像今人远不及的样子。约略说来,似非无益的。从前一千四百五十三年,蓦哈默德二世,围孔泰诺波儿的时候,曾用过重量一千九百磅的石弹丸。又在叫马尔佗的地方的沁胎耳木砦时,放射的弹丸,重量直有二千五百磅。你说奇不奇呢!至于兄弟亲见的,则有安脱仑格炮,放射过五百磅的弹丸。洛特曼炮,也放射过半吨的弹丸。若察古推今,观炮术上的进步,目下就造比蓦哈默德二世的石弹丸,并洛特曼炮弹大十倍的,也不至十分为难罢。”少将连连称“是”。又问道:“制造弹丸,用什么金属呢?”大将道:“自然是熔铁了。”少将道:“弹丸的重量,同容量,有比例的这直径九尺的铁丸,岂非要有非常的重量么?”大将道:“那是实丸了。这回用的是空丸,不至于此。”少将道:“这弹丸侧面该厚多少呢?”大将答道:“直径一百八英寸的弹丸,常例不过二尺。”社长也答道:“我们此回用的弹丸,并非攻石砦击铁舰者可比。只要厚量胜得过空气压力就好了。此刻的问题,是制一直径九尺的中空铁丸,而不能重于二万磅。其侧该厚多少,请麦君确实推算,说给我们听罢。”麦思敦道:“不过二寸有余。”少将听了,满心惊疑,忙问道:“够么?”社长道:“必不够的。”少将双眉一蹙,睁着眼道:“怎好呢?只得把他种金属来代熔铁了。”大将道:“铜吗?”麦思敦只是摇头,说道:“还重,还重!”少将急甚,正想开口,社长道:“莫妙于用铝。”大将少将及麦思敦,齐声问道:“真用铝么?”社长道:“这个金属,有银之色泽,金之坚刚,轻如玻璃,粘如精铁,易熔如铜一般,轻于铁者三倍。这样看来,我们大事业上,用他制造弹丸,最是恰当的。”少将道:“社长,这种金属,不是很贵么?”社长道:“初发现时,果然很贵,此时也不过每磅九圆,并非我们力所不及的。”大将道:“然则弹丸的重量多少呢?”社长道:“前经算定,凡径一百八英寸,厚十二英寸之弹丸,如用铁制,应重六万七千四百四十磅;如用铝制,只有一万九千二百五十磅了。至于价值呢,大约十七万三千五百圆之谱。兄弟都已算定,不过用去这回大事业资本的九牛一毛,诸君可不必疑虑的。”三位社员,齐答道:“君言极是。就此决定用铝一事。此外一切,明日再议罢。”说毕,大家行过礼,退会出来,早已红日沉山,暝烟四起了,按下不表。……再说次日,社员又纷纷聚会。凡欧美人最重要的是时刻,第一天约定,从不失信的,所以不一会儿,便都齐集。社长便道:“同盟诸君!今日且不论别的,单把从大炮制造法至长短,及物质重量等项,先行决定。然制造大炮,虽说只要无比的巨大就好,不知其间却有许多难处,要望诸君指教了。此次应议的,是令重量二万磅的空丸,每秒有一万二千码的第一速力,该用如何方法便是?还有同弹丸相关的三力,不能不先行说明:一、硝药之激发力;二、地球之吸力;三、空气之抵抗力是也。这三力中,空气抵力,无甚妨碍,包地球面的空气,不过厚四十英里,若有上次所说一般速力的弹丸,不消五秒时,就能飞过空气圈,这抵抗力是微乎其微的。至于吸力呢,从前已说过,弹丸重量,与去地距离为逆比例,渐渐减轻,譬如有一件物体,全不加力而落于地面,则一秒时,落下五尺;然照离地渐高,落下渐慢的公理推去,则离地二十五万七千五百四十二英里时(即月与地之距离),那堕落尺度,自然大减,竟同不动一般了。所以使硝药力胜得地球吸力,则我们的鸿业,必得成功,毫无疑义的。”少将道:“这却有点难处。”社长道:“诚然诚然!这激发力,同大炮的长短及硝药力相关,所以应把大炮的大小长短论定。虽是古来大炮,总没越过二十五尺,我们却不必拘此为例。况且大炮短小,则弹丸在空气中飞路加长,故总以非常长大为妙。”少将应道:“然则应长几许呢?寻常大炮之长率,约弹丸直径的二十倍,或二十五倍;其重量是二百三十五倍,或二百四十倍。”麦思敦大声道:“不够!”少将道:“据这比例,则直径九尺,重二万磅的弹丸,其炮该长二百二十五尺,重七百二十万磅。”麦思敦又大声道:“可笑得很,这是手枪了!”社长也笑道:“正是呢。我的愚见,就再加上三倍,造个九尺长的,还恐未足。”少将道:“把如此巨炮,用车转运的方法,阁下似未虑及?”麦思敦道:“真可谓奇想天开了。”社长道:“并无方法,然而想在炮身上加许多铁轮,埋在地里,用大石或漆灰装置坚固,至于铸造大炮时,该精细穿成一直线炮孔,弹丸同炮孔之间,教他间不容发,则火药向横边的激发力,便可变为前进力了。”少将道:“炮膛中不用螺旋线么?”社长道:“此次所用弹丸,不比战争,唯有第一速力,最为要着。从螺旋炮中出来的弹丸,不是比没螺旋炮中出来的慢多么?”少将点头称“是”。此时已议论许久,大众都觉饥饿,只得停会,各人用膳。不一刻,渐渐归坐,重新议论起来。社长道:“铸炮的金属,不可不有最大粘力,及强坚易熔等质,该用什么呢?”少将答道:“必须如此,然因为数过巨,反觉难于选择了。”大将穆尔刚道:“有种最好的混合金属,是用铜百分,锡十二分,黄铜六分合成的。”社长道:“这种金属,虽极合用,无奈价值过贵,不若用熔铁罢。价值既廉,熔铸又易,就用沙模也铸造得。不但经济上简便,并省却许多工夫。听说从前围阿兰陀的时候,用铁制大炮,二十分时,放射一千次,还没一丝破损:如此看来,这熔铁是最适当的。”社长一面说着,一面对麦思敦道:“厚六尺,穿过直径九尺炮孔的铁炮,该重多少,请算一算罢,麦思敦君!”麦思敦毫不踌躇,即刻答道:“六万八千四十吨,其价每磅二钱,共二百五十一万七百另一圆。”众人听了,大惊失色,都目不转睛地觑着社长。社长会意,便道:“昨日已对诸君说了,这数百万元资本金,都在兄弟手中,可以不必过虑。”社员始各安心,约定会期,忻然散去。次日再把硝药决定,就算圆满功德。那月界居民,免不得要——

吴质不眠倚桂树,泉明无计觅桃源。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节 闻决议两州争地 逞反对一士悬金

前回说过,弹丸大小,及大炮长短,不费两日工夫,都已议定,所缺的只有硝药问题了。世人都想先晓得决议如何,热心探问的,不知多少。然而不晓得火药的道理,就是坐在傍听席上,也不免头绪毫无,味如嚼蜡,不若趁此时尚未开议,先把火药起原,说给诸君听听,这火药起原,有说是上古时中国人发明的,有说是千四百年时,僧侣修华之发明的,然都是后来臆说,不足凭信。唯从前希腊国曾用过硝石与硫黄和合的烟火,却是史上确据,凿凿可信的。此外还有一层紧要的,就是火药之机械力,凡火药一里得(量名,计重二十一磅),燃烧起来,便变成气质四百里得。这气质又受二千四百度热力的振动,质点忽然膨胀,变了四千里得。如此看来,火药的容量,可以骤然增至四千倍,所以把炮孔闭住的时候,这里边激发力之强大,就可不言而喻了。是日会议,首先发论的,是少将亚芬斯东。少将在独立战争时,曾当火药制造厂主任之职,故关于火药的理法,无所不知。他说道:“余先把经验过的事业,略举一二,做个计算的基础罢。如旧制二十四磅弹丸,是用火药百六十一磅发射的。”社长大叫道:“确实么?”少将道:“实是如此。还有安脱仑格的八百磅弹丸,只用了七百五十磅火药;洛特曼哥仑比亚炮,用千六百另一磅火药,把半吨弹丸,射至六英里之遥,这皆是亲身实验,确凿无误的。”大将在旁,也帮着说毫无差误。少将又道:“如此看来,这火药容量,明明不依弹丸重量而增加的。据二十四磅弹丸,用百六十一磅火药算来,半吨弹丸,该用三千三百三十一磅火药;然而只用千六百另一磅,不是铁证么!”麦思敦怔怔地看着少将道:“亚芬斯东君!把阁下说的道理,扩而充之,则具无上重量的弹丸,定然用不着火药了。”少将忍不住又气又笑,大声说道:“麦先生,如此紧要的时候,你还播弄人么!我在独立战争时,实是试验过的:最巨大炮所用火药,只要弹丸重量的十分之一,便能奏效了。”大将道:“其实如是。然我的意见……”少将不等说完,便接着说道:“还该用大粒火药,因颗粒稍大,则堆积起来,空处便多,易于发火。”大将道:“只是损害大炮,未必有甚益处。”少将道:“果然不免有些损害,然而此次事业,只要发火迅速就佳,所以还可用得。”麦思敦道:“不若多设火门,以便几处同时发火。”少将道:“铸造时必然为难,还是用大粒火药的好。那洛特曼氏哥仑比亚炮用的火药,颗粒有栗子般大小,单是从铁锅中烧干的柳炭制成的,质既坚固,又有光泽,内含轻气淡气很多,发火亦易,虽炮膛略有损伤,然炮口倒决不会破裂的。”是日社长并没多说,只是默默地坐着,静听大众议论,听到此处,突然问道:“究竟用多少火药呢?”三个社员正谈得高兴,忽然来个不及料的问题,都面面相觑,不能立时答应。大将想了良久,才说道:“二十万磅。”少将也接口道:“五十万磅。”麦思敦大声道:“该用八十万磅。”三人挨次说完,便默然不语,社长慢慢说道:“诸君!据‘大炮抵力实无限量’这句原理,直可吓煞麦君,并证明麦君推算,未免过于懦怯。我想所用火药,该八十万磅的二倍才是。”麦思敦大呼道:“一百六十万磅么?”社长道:“是的!火药百六十万磅,其容量凡二万立方尺。我们所造大炮的炮膛,不过五万四千立方尺,装上火药,炮膛便所余无几,不能有很强的激发力加到弹丸了,所以大炮若无半英里之长,是断断不行的!”大将道:“这怎好呢!”社长道:“唯有存其力而减其量之一法而已。”大将道:“果然妙法,然怎能够呢?”社长答道:“把这巨大容量减至四分之一,亦非难事。凡一物含有多种原质者,世上极稀,是尽人知道的;然而棉花却内含许多原质,若浸入冷硝强水时,便生出难熔,易烧,爆发等性,这是纪元千八百三十二年顷,法国化学家勃辣工拿氏发明的,名曰‘奇录特因’。到千八百四十二年,舍密家司空培英氏始用之战争,那叫‘湢录奇儿’的,就是此物了(‘湢录奇儿’译言‘棉花火药’)。至于制法,倒也颇为简便,唯将干净棉花,浸入硝强水内,经十五分钟后,尽行取出,用冷水洗净,缓缓晾干,就能应用了。”大将道:“果然简便得很!”社长又道:“这种火药,无潮湿之患,大炮装药后,不能即刻放射的,用之最佳。且遇着一百七十度的热度,便立时发火,其燃烧之容易,直同点火于寻常火药一般。”少将拍手道:“好,好!可惜……”麦思敦连忙道:“勿愁价贵!”少将便不言语了。社长道:“用寻常火药,百六十万磅,若代以棉花火药四百万磅,就尽够了。每棉花五百磅,可压成二十七立方尺,所以四万磅棉花装入哥仑比亚炮时,不出百八十尺以上,装弹丸的地位,便绰有余裕了。”此时麦思敦早已如飞的离座起立,手舞足蹈起来,闹得大众都难静坐。幸而会议既毕,便趁势闭会,渐渐散去。于是三大要件,都已决定,所余者只有置炮的所在,未曾议妥。据侃勃烈其天象台回书道,大炮应向天心放射,而月球非纬度之零度与二十八度间,则不经天心;所以议决铸造哥仑比亚巨炮该在地球上什么所在的问题,亦颇紧要。到了十月二十日,社长重复腾出工夫,召集社员,拿着一册合众国地图,且翻且说道:“诸君,我们起业的所在,该在合众国版图中,是不消再说的。幸而我合众国正亘北纬二十八度,请细看这页地图,这狄克石与茀罗理窦南方全部是最好的。”社长说完,大众多半同意,立时就决定在两处之中,任择一处,行铸造巨炮的事业。原来二十八度的纬线,乃是横截美国海岸的茀罗理窦半岛中央,入墨西哥湾,于爱耳白漠,米斯西比,路衣雪那,恰成弓状,沿狄克石而成角度,横断梭诺拉,加利福尔尼,以迄于太平洋。这茀罗理窦南部,并无繁华城市,只有几个小砦,是为防漂流土人之攻击而设的。其中的天波地方,原野荒芜,人烟寥落,是好个兴行工业的所在。狄克石却并不然,人口很多,繁华的城邑,亦复不少,只有纬度,甚为相合。这日枪炮会社的决议,传扬出来,不料惹得两处人民,起了极烈的争竞,各举代表人,连夜赶进拔尔祛摩府,把会社团团围着,甲道请到我们这里去;乙道该到我们这里来:互相竞争,两不相下,甚至执着兵器,横行街市。会社社员,怕闹出事来,都怀忧惧,幸而两处人民,把竞争场都移到新闻纸上,纽约府的《海拉德》及《芝立宾》新闻,是左袒狄克石人民的;《泰晤士》及《亚美利坚立日》是都帮着茀罗理窦的人说话。这边狄克石人联合二十六邦,还自负着产物精良;那边茀罗理窦人,也与十二国同盟,常说沙地平旷,宜于铸炮,在新闻纸上,揭载数日,终没分出胜负,看看竟要械斗起来。亏得调数队民兵,到来弹压,才觉渐渐平静。社长百忙中忽遇如此风潮,也不免束手无策。加之各种书信,雨点似的递来,把书室里面,堆成一座小阜,这也是两处人民寄来,内中无非都夸奖本地风光,要请他兴铸炮的事业。社长没奈何,又召集同志,细细推敲。而社员的意见,都不相同,仍然不能结局。社长独自想去想来,决意择茀罗理窦同天波间地方。哪晓得狄克石人听了,个个暴躁如雷,强迫会社社员,定要改变这番决议。幸而社长的口才生得好,设法慰谕劝解,好容易才慰解转来,都点头应允,坐着一点钟走三十英里的临时汽车,回狄克石去了。如此万苦千辛,才把天文、机械、地理三个大疑问,渐次决定。美国人民,都不胜之喜,无论民家、旅店、茗馆、酒楼,所议论传说的,不是月界旅行的大事业,便是社长巴比堪的言论行为,个个磨拳摩掌,巴不得立时訇的一声,看这颗大弹丸向月界如飞而去,便好拍手大叫,把多日的盼望热情,向长空吐个爽快罄尽。话虽如此,这热情像怒涛般的人民中,终不免有主张反对者,羼杂在内。此等人或生性拘迂,或心怀嫉妒,某诗说什么,“高峰突出诸山妒”,这是在在皆是的。即如社长巴比堪,学问渊深,是不消说,便是月界旅行的问题,也算得剖析详明,毫无疑窦了。谁料正在殚心竭力,惨憺经营的时候,忽然跳出一个人来,拼命攻击,竟说得一文不值。你道懊恼不懊恼呢!若是个庸碌无能的,便加几千万倍,也无妨害;无奈这人,正是美国的硕儒,社长的敌手,家居飞拉特非亚,名曰臬科尔,学术精深,性情勇敢,草成数十篇驳论,揭在各种新闻纸上,痛说社长不明炮术的原理。可惜的是过于激烈些了,所以反对起来,未免不留余地,有一篇驳论的大略道:“任何物体,有令其速力每秒得万二千码之法耶?即具此速力矣,而若干重量之弹丸,必不能越我地球之气界。设更进而谓有与以如此速力之方法,则蕞尔一弹丸,宁能支百六十万磅火药所生气质之压力乎?借曰能支,亦必不能敌气质之大热度。其出哥仑比亚炮口时,必将熔解变形,飞铁成雨,灼灼然喷薄于观者之头矣!”云云,可喜的是社长连日甚忙,接了驳论,并不理会。若在平日,定要争辩起来,或竟两下会面,则两人性质,都是一样激烈,闹出不测来,都不能料的。然而臬科尔却仍不干休,又把论锋一转,说什么“会社之大业,危险与否姑勿言;而近地居民,必因是而蒙不可名状之巨害。且若不幸而弹丸不入月界,复堕地球,则地球虽不至于破裂,而世界人民,因是而蒙如何之巨灾,实有难于逆料者。故抑制因游戏而殃及全球人民之事业,不得谓非我政府之义务也!”等语,絮絮滔滔,说个不了。幸而还只臬科尔一人,此外并没人随声附和,倒省却会社社员,四处作书辩解的许多气力。臬科尔没法,竟开列五条用金赌赛的条约,登在《栗起蒙德》新闻纸上,说若不应其言,便把这项巨资输与枪炮会社,那金额是:

第一金一千圆 会社大业之切要资本未经筹定。

第二金二千圆 铸造九百尺大炮不能告成。

第三金三千圆 哥仑比亚炮内之棉花火药,因弹丸重量而爆发。

第四金四千圆 哥仑比亚炮于第一次放射时,忽然破裂。

第五金五千圆 弹丸不能升至六英里以上,发射后经数秒时而堕落。

共计悬了一万五千圆的巨额彩金,要同会社决个胜负。若是没学问的顽固起来,倒不打紧,唯有那有学问的顽固起来,就顽固得不可救药,这臬科尔就是个铁证了。登报的次日,枪炮会社社员,便修一封解辩驳论的书信,交邮局带去。这封书信,给臬科尔收将起来,作者未曾寓目,故而不能将全文录出,给诸君一阅;唯听说是委婉周详,言简意尽的。正是:

啾啾蟪蛄,宁知春秋!唯大哲士,乃逍遥游。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节 觅石丘联骑入山 鼓洪炉飞铁成瀑

然而资本一事,却果甚烦难。若预算起来,如铸炮、建厂、造药等,约需五百万弗左右。忆从前南北战争时,因用值一千弗的弹丸,已声动全世界耳目。此番工业,却加上五千倍,真非一家一国所能独立措办得了。哪晓得社长却早成竹在胸,预先已草就一张募启,说道:探月大举,实于世界万国,均有鸿益,且亦诸国应尽之义务,不可旁观云云。交邮局分寄亚、欧、非各处,并在拔尔祛摩设一所募金总局,此外分局,更难枚举。果然不到三日,美国各地捐金,已满三百万圆之谱;尚有从各国寄来,络绎不绝。那各国是:

俄罗斯XX三十六万八个七百三十三萝卜

法兰西一百二十五万三千九百三十佛郎

奥地利 二十一万六千勿罗林

瑞典瑙威 五万二千弗

日耳曼 二十五万打儿

土耳其 百三十七万二千六百四十比斯多

白耳义 五十一万三千佛郎

丁抹 九千求卡

意大利 二十万黎儿

葡萄牙西班牙等 若干

总计 五百四十万六千六百七十五弗

霎时间募集了如许重金,会社事业,早已十分巩固。至十月二十日,便为纽约府司泼灵商会,订定合同,社长巴比堪同司泼灵制造局长飞孙,各捺了印章。交换毕,就将设置望远镜的费用,交给侃勃烈其天象台;制造铅弹,托了亚尔白尼的布拉维商会;自己却偕麦思敦,亚芬斯东并司泼灵制造局副长,向茀罗理窦进发。翌日,四人到纽棫林地方,换坐丹必哥汽船,霎时鼓轮前进,回顾路衣雪那海岸的绝景,渐觉依微,同残烟而消失了。不满三日,已越四百八十英里,遥见茀罗理窦海岸,宛如一发,青出波涛间,旅客皆拍手称快。少顷泊岸,四人鱼贯而登。细察地形,颇见平坦,草木不繁,沿岸有一带细流,海老牡蛎,繁殖甚伙。迨至十月二十二日,午后七时,船入三多港,四人上陆,天波居民,来迎者儿三千人,延入弗兰克林旅馆。社长道:“我们无暇闲居,明日黎明,就要探捡地势的。”众人答应。第二日清晨,果有茀罗理窦骑兵一队,军装执铳,待立门外,一则保护社长,一则导引路途。社长等四人,跨马居中。有一少年道:“此处是有‘奢米诺儿’的。”社长不解。少年又道:“这就是漂泊平原的蛮夷,劫物杀人,无所不至。我们五十人,便为此而来的。”麦思敦不信道:“未必有罢。”少年道:“实是有的。”社长忙道:“诸君高谊,可感之至!然从前虽有,今日已无,亦不可料。”诸人谈笑之间,不觉已过爱耳非亚河畔,再策马向东而进。……这茀罗理窦地方,本为雷翁所发现,初名摆襄茀罗理窦,以高燥得名。行进数里,渐见地质膏腴,绿畴万顷,欣欣草木,均有迎人欲笑之状。其他烟叶木棉,蕃椒松杉等,森然成林,极目一碧。社长大喜,回首说道:“非如此地形,断不能作置炮场的。”麦思敦道:“因与月球相近么?”社长道:“否,否!君不知土地高燥,则兴业更宜。若不然,掘一深坑时,水忽涌出,就难办了。”麦思敦点头称是。到午前十时,不觉又行了十二英里,深林郁郁,不见日光,更有蜜柑,无花果,橄榄,杏,甘蕉,佛手柑等,幽香缕缕,随微风扑鼻。观树下幽禽成队,婉转飞鸣。麦思敦及亚芬斯东两人,对此天然美景,不觉点头太息,疑入仙源,勒马不复前进。无奈社长无心眺望,只促趱行,只得加上一鞭。又过了许多沼泽。社长忽大声道:“幸而我们已到松林了。”亚芬斯东道:“怕就是野蛮的巢穴呢。”说还未毕,果见野蛮一大队,奇形怪状,执刀驰来。然见社长等无加害之意,又有骑兵保护,也就呼啸一声,四下散去了。又前进一里余,已到一岩石高原,草木不生,日光如火,而地势却甚高燥。社长勒马问道:“此地何名?”茀罗理窦人答道:“司通雪尔(译言石丘)。”社长默然下马,取测量器械,细测置炮场所。诸人肃然正列,寂无微声。少顷,社长道:“此地高于海面千八百尺,约北纬二十七度七分,华盛顿子午线约西经五度余也。岩石既多,又无草木,宛然造化预造,以供我们试验之用似的。”大众听了,都欢喜无量,拍手赞叹,欣欣然归了天波。此外有许多社员工人,尚留住在司通雪尔,预备兴工诸事。机械师马起孙,坐丹必哥汽船,运造器械工人,由纽棫林进发,过了八日,到三多港,工人都带妻孥,像迁居似的,万分杂沓;外加工作用的器械等,直到五六日后,方才搬运完毕。十一月初旬,社长亦到,筑一条十五英里长的铁路,以联络司通雪尔与天波两地消息。又在石丘周围,建造铁屋,外围铁栏,竟同一座小都府无异了。准备完后,又把地质调查多次,遂定于十一月四日开工。是日召集工人,聚立一处,社长演说道:“召集诸君,到如此荒僻地方的意思,想诸君早已了然,不必再说。须说明的,是此番工业,最小也应铸直径九尺厚六尺的巨炮,故其周围,当筑厚一丈九尺五寸的石壁。据此算来,则大坑直径应宽六十尺,深九百尺。而此工业,复必须在八个月告成,即每日应凿二千立方尺也。还祈诸君努力!”说毕,作礼而退。至午前八时,遂各开工。工人凡五十名,每三小时,换班一次。起手六英尺,纯是黑泥;次二尺,都是细沙,质甚纯净,可作铸炮模型;其下为一种黏土,颇与英国白垩相类;深约四尺,再下便是坚土,须兴凿石工业了。如是逐日作工,顷刻不息,到翌年的六月初十,居然共成。四周均砌石块,底面是排着三十尺长的木材,比社长豫约时期,反早了二十日。社长社员,及机械师马起孙,见竣工之速,都喜出望外,夸奖不已。……再说这八个月间,一边凿坑,一边便连日运铁。以前第三回会议时,应用熔铁一事,已经社长决定,此铁黏质最多,用石炭融解后,比他种金属更好。所以大炮汽机及制书机等,凡要极大抵抗力者,大都用此。然铁质熔解后,原质不能不变,若要他复原,必须再融一次。故这回用的铁质,系先拣极佳铁矿,在司泼灵制铁厂大反射炉内熔化,再加石炭,并含水矽养,添助最高热度,且分离杂质,便成了纯净的熔铁,于是铸成长条,共重一亿三千六百万磅。厂主早在纽约府拣选船舶,共借得体质坚牢,容积千吨的六十八只,装满熔铁。第五月三日,便由纽约一齐开轮,但见黑烟卷水,白浪掀天,电吼雷鸣一般,破万里浪而去。本月十日,已溯三多港,直至天波的港湾,也不纳税,安然上陆,渐渐运至置炮场近地。这大坑四边,已设立大反射炉一千二百座,每炉相隔三尺,各容熔铁十四万磅,距坑六百码,算计周围,共长两英里,炉式系不等边平行方形,上有椭圆承尘,全用不融青石砌成,以便焚烧石炭;下置熔铁,底面倾斜三十五度,可以令已熔的熔铁流过笕筒,注入坑内……。却说大坑凿成的次日,社长便令在中心筑造圆柱,系用黏土细沙两种混合后,再用切短藁草,羼入搅匀,便能格外坚固。高凡九百尺,对径九尺,与炮孔粗细相同;离坑边六尺,亦与炮身的厚薄相等。周围绕着数十个铁轮,系在坑边的铁纽,令圆柱悬挂当中,毫无偏倚。到六月八日,圆柱也告成功,遂议定次日铸铁。麦思敦忽问社长道:“铸造大炮,岂不是大礼么?”社长道:“自然是大礼,然不能算公众的。”麦思敦又问道:“铸炮之日,听说君想闭栅,不准外人参观,可是真的?”社长道:“真的。我想铸造哥仑比亚炮时,虽没危险,然工业却甚精密。众庶杂沓,狠不相宜。发射时也是如此。”社长话虽如是,其实此番工业,真有万分危险,若众人喧哗起来,惹出大祸,也未可料的。所以终以不许参观,使工人得运动自由,不误工作为妙。到铸炮日期,果然除会社委员外,不许外人阑入,那委员中最有力的是:

毕尔斯排 汉陀 大佐白伦彼理 少将亚芬斯东 大将穆尔刚

当时麦思敦居先,导引诸人,察看器械库,工作局诸处,迨把千二百座反射炉一一看完,诸人早已目眩神疲,不能再走了。此时各炉中,已分装熔铁十一万四千磅,将铁条纵横排列,令火焰易入空隙,热力更猛,又因铁汁入坑,非在同时不可,另备信炮一尊,以传号令。倘信炮鸣时,便把这千二百座反射炉的漏孔,同时拽开,使炉中铁汁,齐注坑内。诸事准备已完,大众权且休息。到次日黎明,各炉一齐举火,上有千二百支烟筒,下有六万八干吨石炭,只见齐吐浓烟,霎时间已如黑绒天幕,把太阳光线,遮得一丝不露了。加以炉内热力无量,直冲空际,鸣声如雷,火光闪灼,又有通风机械,召集天风,增加势力,吹得呼呼作响。炉中熔铁,便沸滚起来,渐与空中的养气化合。此时工人,都已挥汗如雨,喘息不已,连站在远处的各委员,也都头晕眼花,热不能耐,眼巴巴地只望信炮一声,当服清凉良剂。然而铁质虽融,其中尚含有许多杂质,必待分离以后,方能注入。好容易才听得自鸣钟锵锵地打了十二下,信炮忽响,硝烟一缕,直上太空,千二百座反射炉中的铁汁,登时齐由笕筒奔出,如尼格拉大瀑布一般,明晃晃直落在九百尺深的坑内。声如巨雷,土地震动,霎时间黑烟卷地而起,直上霄汉,把近地草木,都摧残零落,如遭飓风。复从炮心圆柱中逼出一股水气,酿成浓云,恰如盛夏时顽云蔽天,暴雨将至情景。各委员虽然胆识有余,无所恐惧,然而不知不觉地皮肤上生起粟来,颤动不止。还有茀罗理窦近地几个野蛮,都疑火山喷火,吓得漫山遍野,奔避不迭。正是:

心血为炉熔黑铁,雄风和雨暗青林。

要知铸造哥仑比亚巨炮能否成功,且待下回再说。

第七节 祝成功地府畅华筵 访同志舵楼遇畸士

前回虽说过铸造大炮的盛况,然而毕竟能否成功,却非经许多时日后,不能确定。诸社员各执己见,推测将来,有说可以成功的,有说不能成功的,嚣嚣然连日不息;然总之都是空谭,毫没证据的。过了旬余,烟焰未息,宛如极大圆柱,屹立地面,其柱端直接着云脚,随风荡漾。而地面又因受了铁汁的热力,渐渐发热,在二百尺之中,不能驻足。社员如热镬上蚂蚁一般,只在四傍团团乱转,近不得一步。至第八个月,十日,麦思敦心中,大不耐烦起来,高叫道:“从今日至十二月间,只有四个月了,我们的大业,怎生是好呢!”社长听了,默然不答。诸社员也没主意,都看着社长举动,虽然不言,却并无忧闷之色,仿佛可保成功似的,方才把心放下。此时地面热力,已日减一日,从二百尺减至百五十尺,又减至百尺。到八月十五日,黑烟也渐淡薄,三四日后,仅吐一缕轻烟,浮游空际而已。社长大喜,于八月二十二日,召集了同盟社员及机械师等,走至大坑左近,热力已消,按地上铁块,亦不觉热。社长仰天叹道:“呜呼,上帝佑我,把巨炮铸成了!上帝佑我,把巨炮铸成了!”即命再兴工业,将炮内圆柱取去,并把炮膛磨光。然而内部泥沙,经热力激压后,非常牢固,虽有凿孔钻,鹤嘴锄等件,都是蜻蜓撼大树,动不得分寸。后来借了机器的力量,才将泥沙渐渐掘出。迨至九月三日,居然十分清净。社长又加添工资,以奖励工作,命磨光炮膛。俗谚说:“有钱使得鬼推磨。”工人等见加多工资,自然尽力去做,不到四周间,已磨得像一间镜室,四壁晶莹。竟不待十二月,已见伟大无敌,一望胆寒的巨炮,功行圆满了。其时诸会员,不知不觉的满面笑容,手舞足蹈。而麦思敦更是忻喜欲狂,忽跃忽踊,仰视苍苍的昊天,俯瞰杳杳的地窟,一失脚,跌入炮孔中去了。——这炮孔深九百尺,跌下去时,不消说是血肉横飞,都成齑粉。麦思敦未立奇功,先成怨鬼,你道可悲不可悲呢!然幸而白伦彼理正立身傍,连忙揪住衣襟,提起来掷于地上。麦思敦本是口不绝声,专好戏弄人的,至此时也只喊一声“啊呀”,默然睡倒了。众人见他如此,都跑过来,扶起麦思敦,贺再生之喜。有的嘲笑他道:“君如先到地狱旅行,把口上生成的巨炮一发,便可震破鬼族的耳膜,将来我辈死后,不但阎罗耳聋,不能得一正当的判断,便是对旧鬼谈天,恐也不能够了。”说毕大笑。不表大家欢喜,且说此时有一最失意的,就是那主张铸炮不成的臬科尔老先生。十月十六日,照条约上第一二两条,把彩金三千弗,交给社长。人说他从此染病卧床,多日不出。然条约五条中,尚有三条,合计十三千金,未决胜负,此时虽输去三千,那三条尚不知鹿死谁手,又何必忧愤至此呢!不知臬科尔的意思,却并非在金钱上着想,实因铸炮之成否,与一生的名誉有关,今见自己议论龃龉,又羞又愤,不觉成疾。凡世上好名之人,每每如是,无足怪的。……至九月二十三日以后,社长令开丘外栅门,许众人进内游览。栅门开处,有许多老幼男女,早已蜂拥而来,把偌大石丘,满满的占了个无立锥之地。而天波市至石丘间一带地方,犹复车马络绎,喧嚣不可名状。亦可想见美国人民热心的景况了。然各人热心,却非从大炮成后而起的,当初铸造时,各处人民,来看铸铁景象的,不知多少;无奈社长坚闭栅门,不容进内,众人拥挤栅外,但见黑雾蒙蒙,上冲天末,急得像索乳的小儿一般,乱啼乱跳,呼着社长的名字骂道:“我们最公平的美国人民中,为甚有如此不公平的事呢!”众人齐声呐喊,几乎有推翻铁栅,冲进巨丘之意。社员皆栗栗危惧,恐肇大祸,然社长却毫不动心,把华盛顿独立战争时,在硝烟弹雨中,指挥大军的手段,施展出来,唯督责作工,此外诸事,均付之不闻不见,倒也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后来社长见大众热心欲狂,仿佛有仅入石丘,尚未满意;苟能一游炮膛,则虽死无憾的情况,于是开放栅门以后,再造许多大笼,上连绳索,用滑车下垂炮底,收放均用汽机,运转不费人工。另写许多告白,粘贴栅外道:“欲进炮内游览者,每人收资五弗。”那边告白还未贴完,这边汽机已不暇应接。不到两月,已收入五十万金。会社中又得了许多补助。据此看来,倘大炮发射时,不知更要加多几亿万倍。有人说,若到是时,欧洲各国人民,必当群集海峡(谓天波);而欧洲忽成旷土,以致美国地租,非常腾贵云云。虽系过言,亦非无理的。二十五日之夜,社长创议在炮底开一落成祝宴,以电气为镫,光彩灿然,照彻四壁。中置大桌,上复绒毡,社长巴比堪,社员麦思敦,少将亚芬斯东,大将穆尔刚,大佐白伦彼理,及社员等十余人,均坐笼中,徐徐垂下。少顷,中国的花纹瓷,法国的葡萄酒,皆由地面上直送至九百尺之下,罗列满案。社长等相视大笑,拍掌称奇。酒至半酣,渐渐喧笑起来,有歌的,有叫的,有抛蒸饼的,有掷酒杯的,到后来竟个个行步蹒跚,口里不知说些什么,唯闻嚣嚣然的声音,充满炮内。从此点反应彼点,或由此处传达彼处,忽出炮口,宛如平空起了霹雳,在地面上的听了,都拍手呐喊,欢声震天;挟着地底里的声音,轰轰不绝,霎时间把一座石丘,竟变成大歌海了。社长等听得分明,也十分欢喜。那麦思敦更觉气色傲然,或饮或食,忽踊忽歌,大有“此间乐不思蜀”之意。直至曙色苍然,方才散会。从此诸事告成,只待发射弹丸一事。然众人经此两月,恰如数十星霜,焦急欲死。诸新闻馆,各派访事员数名,探听消息,凡一举一动,无不详细登载,众人争先购读,新闻馆因此致富的,颇为不少云。……至九月三十日午后,社长处得一电报,系经过白隆西亚与纽芬兰间海底电线,又过亚美利加大洲线直达天波的。社长拆开看时,唇忽发白,两目昏花,像十分惊疑模样。那电报道:

“圆锥形弹丸,可改作正圆形。余将驾以探月界,故今日已乘阿兰陀汽船,由此启行。九月三十日四时,由巴黎发。密佉尔亚电。”

电报如此,亦甚平常,社长为甚惊疑至此呢?不知以前由邮局寄来信件中,如此者正复不少,然无非都是嘲笑会社的事业罢了。此番却用电报告知,有十分郑重之意。难道世界上,竟有这许多视生命如土芥的大人物么?于是召集社员,把电报朗诵一遍,问道:“诸君以为何如?”诸社员想了好一会,有的说是嘲笑,有的说是滑稽,唯麦思敦默然不语,待众人说毕,忽大声道:“诸君意见,虽纷纷不同,然亚电氏的志气,亦可谓大极了。”诸社员都不能答,只得怅怅的散去。且不说社员怀疑,便是近地居民,也私有许多议论,没到半日工夫,密佉尔亚电的声名,已传遍亚美利加全国了。然有无其人,则尚是一个哑谜儿,不能猜破。每日寻社长问消息的,不知其数;后来竟像观剧一般,拥挤不开。其中有人伸着脖子问道:“亚电氏从法国启行了么?”社长在宅内应道:“尚未分明。”那人又问道:“我们是为探听确信而来的。”社长道:“到那时便知确信了。”然而众人尚不肯散,纠缠不休。又问什么改变弹形,什么亚电的电报,社长被缠不过,只得整冠出门,带领众人,到了电报分局,发一电给烈伯布儿的货物保险会社社员道:

汽船阿兰陀,何日由欧洲启行?其旅客中,有法国人名密佉尔亚电者否?

发电后,社长等便坐在局中。不到两点钟,果然得了回电,上写道:

汽船阿兰陀,于十月二十日由烈伯布儿开行,向天波市进发。查该船旅客名氏簿中,有一法国人,名密佉尔亚电者。

接到回电后,大众才放心散去。社长胸中的疑团,也霎时雪消冰释,连忙发信至布拉维商会,命把制造弹丸一事,暂停数日,待亚电到后,再作商量。至十月二十日午前,遥望海面,果有淡烟一缕,在若隐若现之间。未及正午,已见一艘巨大汽船,樯头锦旗,随风飘动,直入三多港,唯留下一道黑烟,蜿蜒天半,其行如矢,忽过赫耳波罗湾而去。将到天波市,轮动渐缓,少顷已至码头,刚要抛锚时,早有无数小舟,团团围住,争先跳上汽船,招揽生活。其中没命第一个跳上的,便是社长巴比堪。未到上面,即放声大叫道:“亚电君!亚电君!亚电君何在?”连叫数声,竟无应者。社长心慌,跑至舵楼边,竭力大叫。忽闻舵楼上有长啸声,且答道:“余在此耳!”抬头看时,则其人年约四十,体格魁梧,头圆额广,黄发垂肩,如狮子鬣状,鬓赤黄色,纵横两颊间,眼圆而锐,唯略如近视,在楼上或左或右,运动不止,忽而自啮指甲,忽与傍人谈笑,其气力之活泼,真一探捡月界的好身手也。社长忙登舵楼,远远的喊道:“今日见君,实侥幸之至!”那人也跑过来,握一握手。社长正欲述自己意见,并问亚电来意,不防天波居民,竟海潮般的涌到面前,围住亚电,乱叫狂呼,虽听不清说些什么,大约是赞美的意思。亚电及社长两人,挤在当中,连气也喘不得一口。好容易才分开众人。躲入亚电房内,关上门,喘息一会,亚电先问道:“阁下就是巴比堪君么?”社长答应。亚电又道:“好好!君无恙乎?”社长道:“幸无恙!君真决意往月世界去么?”亚电笑道:“如素无坚强不屈之志,那有远来此地之理呢!”社长道:“君此次远行,妻子等竟没留难么?”亚电道:“没有没有。我电报到后,君已把弹形改革否?”社长道:“此事必当与君斟酌,故得来电以后,望君如大旱之云霓。今幸君至,想必早有卓见了?”亚电道:“余幸逢君,与此伟业,得旅行月界的机缘,岂非无上幸福么!故于弹丸一事,久经思索,颇有所得的。”社长见亚电临危不惊,谈笑自若,真有侠男儿的气魄,心中已十分敬服,便道:“余知君必有高见。”两人宛如久别的良朋,各诉抱负,娓娓不倦。亚电又道:“余此来颇有许多鄙见,欲向大众一谈,如君以为无妨,乞明日召集亚美利加全国人民,开一大会。余将陈说意见,对付驳论,以破众人之惑。乞君为我谋之!”社长点头称善。即出房告了大众,都拍手大喜,欢声如雷。麦思敦怪声怪气地大叫道:“呜呼!不料今日,竟遇着绝世侠男儿了!把我们去比较这种勇敢欧人,怕还不及一弱女子呢。”此时社长又安慰一番,并劝众人散去。遂复回至亚电房中,讲了许多闲话,方才握手作别。那船上自鸣钟,正当当地打了十二下。正是:

幸逢宾主皆倾盖,独悟天人一振衣。

要知第二日盛会的情形,亚电的雄辩,须听下回分解。

第八节 温素互和调剂人生 天行就降改良地轴

却说汽船到着的翌日,便是大会。社长怕来听者好丑不齐,有妨亚电演说,想只准有学问的,入场辩论,其余一概屏绝。无奈人心汹汹,比火焰还烈,要是防止他,真比遏尼格拉大瀑布还难几倍。社长没法,只得拣一块大平原,约距天波市一里,想张许多帆布,遮盖日光。不料次日黎明,大平原上已无容足之地,那里还能张什么帆布呢!社长商议道:“你看此等人,太阳未出的时候,我们去张帆布,他便连说‘不要不要’,好像我们多事似的。到了上午,却要翻转面来,骂我们不周到哩!”果然,一到上午,日光渐烈,众人焦热不堪,便一齐责骂社长,其声如雷,轰轰地不绝。其人数不下三十余万,在前面的,尚能观听一切,其余则只听得喧哗的声音,看着无数的帽顶,宛如落在大旋涡中,转来转去,头晕耳鸣,却连那演坛的形式也看不见一点。少顷,忽然大众向两面闪开,让出一条大路,那边缓缓行来的,便是亚电。右有社长巴比堪,左是社员麦思敦,各着礼服,映着日光光线,缤纷四射,夺人目睛。三人徐上演坛,举目一望,但见无量黑帽,簇拥如波。亚电虽十分欢喜,却如平日一般,略无仓皇之色。此时大众微发欢声,赞美其志。亚电忙脱帽鞠躬作礼,又举手向下一按,是表明请众人镇静之意,便操英语说道:

“诸君不厌炎天,辱临兹地,余实荣幸无量!余既非雄辩者流,又未尝以博物家名于世,何敢在博闻多识的诸彦之前,摇唇弄舌耶!然窃闻吾友巴比堪氏所言,知诸君颇不以余为不足共语,故不揣冒渎。谨呈片言,以慰诸君子热望之盛情于万一。倘言语之间,偶有纰缪,尚乞勿罪!……诸君若闻余言,必以为不辨难易的大愚公,出现于世。然以余观之,则驾弹丸,作月界旅行的事业,征之理论实际,皆易成功。不见人事进化的法则么?其初为步行,继而以人力挽轻车,继而易之以马,遂有迅速的汽车,横行于世界;据此推之,当必有以弹为车之一日。及尔时,则诸惑星与地球上通信之法,甚易处置了。然诸君至此,必曰奈弹丸之速力何?而余则以为如此速力,一无足畏,请观彼众星的速力,岂非远胜弹丸速力么?又此地球之载吾人以运行于太阳之周围也,实速于弹丸三倍,而与他惑星相较,则宛如老人策杖徐步,与骏马之驰驱,其差异为何如?……”说至此,有人大呼道:“惑星的速力,将来是增加抑是减却呢?”亚电道:

“其速力渐渐减却的。……诸君!或人脑小如芥,禁锢于地球之内,遂谓除此一块土外,必难转移他处,真是偏执已极了!此等人物,在今日虽呐呐诽议,而至将来,必如从烈伯布儿至纽约一般,有迅速、容易、安全三事,以得有彼月界于惑星及他众星之自由。”

大众寂然无声,倾听法国侠男儿的雄辩。至此忽现惊异之色,如疑亚电之好为大言,故造奇语者。亚电早知其意,面含微笑,从容说道:

“诸君颇有疑虑之意么?假令余言皆虚,则所疑固非无理。然诸君曷不试算以临时汽车从地球至月球之日数乎?不过三百日耳。两球间之距离,不过地球周围之九倍耳,毫无可异者在,乃已如听《天方夜谭》,骇怪至此!设有人欲向太阳二十七亿二千余万里而运转的奈布青星以旅行,则君等将何如?且以爱克佉斯星距我数千万里之距离,想象地球与月球之距离,则君等又将何如?噫,近若比邻,而妄人乃曰何星与地球之距离凡几许,地球与太阳之距离凡几许,频说天体各个之距离,岂非背理之至么?……余就太阳系思之,此太阳系者,系坚固之实质体,组织之众惑星,皆互相密接,所谓存在其间之空间,仅如金、银、铜、铂等至微极细的空间而已。故彼等所谓何星与地球之距离几何,太阳与何星之距离几何者,果何为乎?其间无真距离之可言也。诸君其思之否?诸君其思之否?”

语声未绝,忽有大呼者道:“道星与地球间,无空间之存在耶!”则麦思敦也。亚电正想着下文演说,不备防忽地霹雳般的大声,直冲耳膜,大吃一惊,几乎从演坛落下,幸而连忙扶住,方免于难。若竟跌落演坛,则身负重伤,是不消说;便是喋喋辩论的无空间说,也可借从演坛落至地面的实有空间,而大悟彻底了。听众口虽不言,而眉目间却显出嘲笑的影子。亚电知道人有嘲我之态,整一整衣,泰然说道:

“听众诸君,适所论地球与月球之距离,唯一细事,殊无足深思者。总之:不越二十年,我地球上人民之半,必能旅行月中,一新耳目。所憾余孤陋乏识,不能解释此极大问题,深用自愧!今乃屡蒙垂问,余不觉忻喜欲狂,遂至失仪,有渎诸彦,罪诚无赦矣。诸君若宥其罪,而再赐以问难,则余必竭所识以对诸君。”

演说者既表明解释疑问之意,社长见他勇气凛凛,力敌万人,十分敬爱,想把实验上的疑问,提出几条,互相问难,以鼓其气,便肃然起立,先述发明之事,令亚电注意,才说道:“我新交之良友乎,君以为月世界及他惑星中,必有人类栖住的么?”亚电微笑答道:

“社长阁下,蒙君不弃,垂询极大疑问,余幸何如!抑此疑问,虽布留佗,瑞典,巴格波儿等诸硕儒,犹不能究其蕴奥,况不学无术如余者乎!然仅就余所见言之,则当从穷理学者之说,以下见解,即由‘宇宙间废物无形’一语想来,则彼世界必可供人类之栖居;既能栖居,则所栖居当必有人类。”

社长道:“此疑问未经确定,亦不能援引定理,唯由个人思之,自不能不生月球及惑星中,能否栖居之问题耳。故余之独断,则窃以为月球及惑星,乃人类可居之处也。”亚电道:“余意亦复如是。”两人问难之间,坛下众人,也各纷纷议论,甲发论,乙驳击,丙折中,声如鼎沸,而其多数,则皆执月界及惑星中无可居人类之理。其说道:“若人类欲栖居他世界中,则天授的性质,必当随惑星与太阳的距离而大行变革,否则或为大热力所炙,或为大寒威所虐,断无生存之理的。”亚电答道:

“余适与社长言,未及细听诸君之说,敢谢诸君,并乞少令会场静肃,余将表明反对之意见矣。盖余实将主张,彼世界适于人类之说,以搅破诸君之迷梦者也!余虽非穷理家,然亦略通其义。穷理家云:接近太阳的诸惑星,皆各含少许温素,其温素于轨道上回转之际,与远离太阳诸惑星的多温素,因运转之力,互相均和,得热力平均,以成适于有机体如吾人者可栖居的温度。设余真为穷理学者,余将曰:造化于地球上动物中,示特别生活状态之例甚多,如鱼,如水陆两栖类,其理均难索解。如栖居海中的一种动物,居极深之水底,受与五十或六十气压相等的海水压力,而身体毫无破碎之患。又如栖居水中的一种微虫,于温度全无所感,或在蒸腾如沸的温泉中,或在固结如石的冰海下,像鱼一般,游泳自得。彼造化制造动物,令之生活的方法,千汇万状,固非无理;而为吾人微智所能测者,仅可屈指数耳。然谓因惑星中热力,而动物遂难栖居,则余虽不敏,敢独排众议,力斥其诬者也。使余为化学者,余将曰:世有称雷石者,地球外物也,若分析之,其物质中,含炭素少许,据拉赫来排夫氏之精细试验,知其根源为有机体,且有生命之动物也。使余为神学者,余将曰:信圣保罗言,则神之救援人类的至爱,不仅在此地球,无量世界,无不普遍。然不幸而余非神学者,非化学者,非穷理学者,复非论理学家,不能知造化调和宇宙间物之大法,而唯想象于冥冥之中而已。以是于月世界及他惑星中,适否人类栖居之问题,遂难解决。以不能解决故,余所以汲汲以求之者也!”

右演说才毕,大众已发声狂吼,轰然震天,恐虽两军交战,杀人如麻的时候,也未必有此壮观。其中有几个反对的,高声驳击,却被众人的声音遮断,亚电并没听到一句。其后叫声渐歇,那反对的也就不语了。亚电见无人出来反对,便又慢慢地说道:

“听众诸君,余以浅识,不足释社长之问,只就所见者略言一二而已。然余今所欲言者,非复惑星中能否栖居人类之问题,尚乞垂听之!……余将对固守惑星非人类可居之僻说者,略抒所见。夫诸君以细小之精神,指地球为至良无上的世界,岂不惧大背于理的么?即如诸君所熟知的,地球卫星,只有一个,而裘辟陀、乌拉纽、撒达恩、那布青等星的卫星,却有数个,那有劣于地球之理呢?抑此地球,因其轨道之平面二轴的倾向,而生昼夜长短之差,以苦吾人;又因其倾向,而生四季之差,以苦吾人。吾人所居的不幸之大球面,时而烈寒,时而酷暑。约言之:即交冬令,则僵冻欲死;入夏季,则头脑如灼。其尤不幸者,若骨节痛,若咳嗽,若气喘,若癞,病种万状,以苦吾人,甚至有苦不欲生,以早入鬼篆为快者。而如裘辟陀星等的平面则不然,回转之际,倾斜甚微,设有居民,则必因各带气候,终年相同,而得无垠之乐康,以消岁月。至其气候,此处常春,而卉木明媚;彼处恒夏,而炎阳逼人;甲部分则落叶瑟瑟,时打庭除;乙部分则积雪皑皑,永封谿谷。故裘辟陀星之居民,喜春阳者至春地,宜夏景者适热带,好秋气者居秋地,爱冬日者之寒带,各从所好,以养其生,岂非极大的幸福么!诸君试思余言,即可知裘辟陀星实优于地球远甚,而栖居其中的人类,与吾曹不幸之人类较,其才智体力,必当优胜之理,也就毫无疑义了。今于他事,姑不措问,吾人若欲如裘辟陀星一般,达于圆满之域,则不可缺者唯一事,即令回转之地轴轨道上之倾斜减少而已。”

此时只听得大呼一声,宛如夏日白雨之先,起个霹雳,其中有人道:

“若吾人人力所及,盍协力发明一大机械,以改良地轴回转的方法何如!”

说还未了,赞叹的声音,又如雷动。发言者为谁?则名轰美国的大滑稽家麦思敦也。凡美国人性质,假使果略有改良地轴法的理,他必凝无量功夫,造调理地球的巨大杠杆,扛举地球,改良方向。所惜者吾人尚未发现此理,虽长于机械学如美国人,亦只得付之无可如何而已。噫!正是:

天则不仁,四时攸异;盲谭改良,聊且快意!

此次大演说,究竟如何情形、如何结果,下回再表。

第九节 侠男儿演坛奏凯 老社长人海逢仇

却说麦思敦说了一句笑话,又闹了许久,才觉渐渐镇定。有人说道:“雄辩的演说者乎,闻君所言,已明白许多想象之说了。乞说入本旨,把月界旅行的疑问,实地上研究一研究罢。”其人说完,渐挤近演坛,睁眼看着亚电,见并没有回答,又高声说道:“我等来此,非欲议论地球,我等不是因议月界旅行一事而来的么?”众视其人,则躯干短小,鬓如羚羊,即美国所谓“哥佉髯”也。目灼灼直视坛上,众人挨挤,都置不问。亚电听了大喜道:“君言甚善!此时议论,已入歧路,以后当谈月界之事。”说未毕,即有人喊道:“君言地球的卫星,适于人类之栖居,果如此,则人类必全无气息而后可,盖月球之表面,实无如空气等小分子之物质也。余以此告君者,系发于慈意,且以警……”亚电把头一摇,赤发散乱,大有争斗之态。既而以锐利的眼光,直睨其人,厉声道:“汝言月球全无空气,唯假定之说耳。至其真实,则谁敢任之?”答道:“达于学术的人任之。”亚电道:“真么?”那人道:“真的。”亚电昂头笑道:“噫,阁下,余素爱学者,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伪学者,却深恶之。请君勿复言!”又有人问道:“君知伪学者为何状乎?”亚电曰:“余固知之,如我法兰西以学士自命的先生,乃谓由算术上言,鸟无能飞翔空中之理。又有自许超伦轶群的大人物,乃谓由伦理上言,鱼无游泳水中之能。呜呼!此种人物,非狂而何!余实不欲与言,且亦不足与言。”亚电才说完,有人大声叫道:“汝学不修,乃敢论人不学么!”其语势大含轻薄之意。亚电亦大声答道:“余素不学,一无所知;然此身却有敌泰山当北海之勇!”那人道:“然则暴虎冯河之勇而已,非愚即狂。”亚电听了,肃然正色道:“听众诸君,余此来非争学者之徽号,苟月界旅行的事业告成,即我事已毕,其他细故,何必喋喋为!”社长及同盟社员,都注目亚电,见其挺孤身以敌万众,协助鸿业,略无畏葸之概,叹赏不迭。所虑者亚电既是外国人,与众人毫不相谂,今又论议一变,将成争斗,或有险象,也未可知。心中颇怀疑惧。少顷,听得又有人反对道:“演说先生,据余所知,足证月球周围,全无空气之说者甚多。即偶有之,亦必为地球吸力所吸,而被夺于地球。且余尚将引证他说以……”亚电忙道:“可尽君所有,一一言之!”反对者道:“如君所知,光线为气体所横截,则直的光线,必屈折而变方向,故于有星从月后行来时,注视月球,则自星发射的光线,皆直过月球平面的缘端,毫无屈折变向之状。若有空气,何至有如此现象呢?”亚电微笑道:“君言殊似有理,即真修学术之徒,恐亦未免结舌。而余则大不为然。因其系牵强附会之说也。君颇似辩士,请为余略言月中有无火山之事。”其人答道:“有是有的,然今已不喷火了。”亚电道:“然则火山唯一时喷火,而今则仅留遗迹耶?”答道:“然而此不足为空气存在之证。”亚电道:“若唯偏于理论,恐遂无决定之时。今更进一步,略论实验上的事罢。纪元千七百十五年,有著名天文学士路比及哈累二人,察看五月三日的月蚀,于月球中发现奇异的火光,两学士遂确定为月球中由空气而生之电火。”反对者道:“那两人视察时,以地球上从水汽发生之现象,误为月球之现象,当时即知其非,大受哂笑,这是经他学士所证明的。”亚电答道:“余犹有说。千七百八十七年时,哈沙氏于月球之表面,发现无数光点,天下咸知之,君辈乃不知么?”那人道:“知之。然君于实论未下注释,余今为注释之:盖因哈沙氏发现之光点,遂谓可推论月球不应缺乏空气之理,余未有闻也。且波亚及埋读夫,岂非研究月球的专门名家么?此两人均主月球无气之说,而其说则若合符节的。”此时大众静听二人讨论,愈出愈奇,都精神发扬,四处乱涌,如大海的波澜一般。虽默不一语,而自有一种奔腾澎湃的声音,弥漫坛下。少顷,亚电又说道:“余请更进一步论之。若著名之法国天文家罗色陀氏,于纪元千八百六十年七月十八日月蚀时,明见新月尖处至凹部间,有横截月球面空气的太阳光线屈折形状,不是个铁证么!阁下还有何说?”那人不能再驳,默然退去。不复有人再来反对。此时亚电恰如大将凯还一般,兵士的欢声,洋洋盈耳,亚电也喜色满面,徐徐说道:“诸君,今虽有非议月球表面空气存在说者,全属谬想,无足与辩。然彼世界的空气,较为稀薄,则容或有之。”有人问道:“设空气稀薄,如君所言,则大山之巅,必无空气,人将何以登山巅呢?”亚电微笑道:“实然。空气惠在山间之平地,其高不过四五百尺而已。”那人又道:“恐有时竟与全无相等,故至月世界时,不可不预备此事,君以为何如?”亚电道:“先生所言,极合于理。然空气虽薄,必足养人,设忽遇变故,空气竟非常稀薄,则余有一节俭之法,即除特别不可缺时外,全不呼吸是也。”说至此,众人大笑,亚电不能再说,待了许久,笑声才歇,又说道:“诸君于余所言,既无异议,则于月球间空气存在说,谅必亦无疑义了。如此则月球表面,又必有水;若果有水,实余之极大幸福也。且反对诸君……余犹有说,吾辈所见者,仅月球之一面而已。此面既有少许空气,则不能见之一面,必含空气更多。”有人忙问道:“这是什么理呢?”亚电道:“其理么?月球受地球吸力之作用,成鸡卵形,我等所见者,为卵形之尖顶。据荷然氏之测算,则重力中心,应在我们不能见的他半球,故那一半月球,必有更多之水与空气。”亚电说完,颇有人疑为架空想象之说者。亚电道:“此乃纯粹的理论,而发源于机械之定则者。那有可容攻击之理呢!然而我等在可生活的月世界中,能否保全生命的问题,却还要质之听众诸君子。”此时三十余万的听众,忽发赞叹之声,远近相和,虽有几个反对的发论驳击,而如失水的鱼一般,只见他唇腮开阖,声音则并无一丝,传入亚电之耳,那反对的,便着急起来,极力大叫不已。当时激恼了众人,把许多人推出场外,口里喊道:“赶出这些反对的狂人!赶出这些狂人!!”反对的且行且说道:“演说的先生,不欲闻余二三疑问么?”亚电招手道:“汝说汝说,余甚好之!”反对的得了亚电的许可,才立住脚,喘吁吁地说道:“君何故不留意至此耶!驾圆锥形弹丸而至月界,噫,不幸哉!……发射之际,因反动力而有粉身碎骨之祸…君以为何如?”亚电笑道:“我的反对先生,所言亦非无理,然余思美国人以刚强不挠的精神任事,必有免此奇险的良法。君其勿疑!”那人又道:“弹丸飞过空气时,飞力极速,不至发生大热力么?”亚电道:“不然不然!弹丸极厚,且我等当疾飞以出空气之外。”那人道:“食物呢?”亚电道:“余以算术测定,贮足支十二个月之量,而旅行时,只得四日,唯用其少许而已。”那人问道:“弹丸中空气不虑缺乏么?”亚电道:“余以化学之法制造之。”那人又道:“弹丸能恰落在月球之上么?”亚电道:“落于月球中,与落于地球上相较,其力只六分之一耳。故弹丸重量,较在地球时,必减轻六分之一。”反对论者略想一想,又道:“然以余所见,当弹丸堕落时,因重力所激,君的躯体,必至如掷琉璃于石上一般,纷纷四散而不可见……今假令凡诸危难,诸阻碍,均有趋避之法,如君豫想,驾大弹丸,安然以达月中,其后将用何方法,再归地球呢?”亚电道:“余固无再归地球之志。”众人听了,骤不解亚电之意,愕然噤不发语。有几个反对的,趁着空闲,便说:“什么?如此则于学术,仍无裨益;如此则与横死无殊!”其中一人大呼道:“君辈言太过,待我问之。”亚电厉声道:“谁复敢与亚电言者!”有人答道:“欲与君言者,系以人为诞妄不足取,以事为虚伪不能成,而不学无识之一人也。”社长静观亚电与众人讨论,容貌肃然,大有不顾一切之概。至此时,忽见发语的是个社员,便忍不住立起身来,想分开众人,走下去把那人的言语禁止。不料才近众人,已被抑留,一齐举手,把社长擎起,又把亚电擎起,发声呐喊,以表扬两人的名誉。众人争来擎举,杂踏不可言状,其中虽有许多反对的,只是张开两臂,防为他人推倒不迭,那里还有工夫再来驳击。但见万头攒动之间,社长并亚电两人,夹着呐喊声音,忽在此处,忽在彼处,摇动运转之状,宛如狂涛无际的海中,浮着一叶,倏起倏落,见之魂悸!两人乘着有足的船,一刹那时,已到天波地方。天波居民,又有擎举两人,表扬荣誉之意。亚电晓得了,忙逃入茀兰克林旅馆,觉疲劳已极,及拣一处最好卧室,倒头便睡。唯有社长仍在众人之间,挤来挤去,见还有反对的,遂大声喊道:“有反对会社的大业者,请随我来!来!!”说还未了,已有一人,直跟着社长向捷温司福尔码头而去。其地甚为寥寂,绝无行人。社长立住问道:“君是谁?”其人答道:“余臬科尔也。”社长大声道:“余欲见君,已非一日,今乃相遇于此,何幸如之!”臬科尔道:“余亦如是,故来见君。”社长道:“君曾侮我。”臬科尔道:“然。”社长道:“余将举轻侮三条件以问君,君能答乎!”臬科尔道:“谓立时能答否耶?”社长道:“否否!余欲与君言者,乃重大事,不可令外人知,故当秘密一切,不可不择一寥寂之地,互相决议。去天波市一二里许,有大森林,名曰斯慨挠森林,汝知之否?”臬科尔道:“余夙知之。”社长道:“乞君于明日入森林中待我。……君如与余同意,则余亦来觅君。……且勿忘携汝之旋条枪。”臬科尔道:“汝亦勿忘携汝之旋条枪。”两人谈毕,约期而别。唉,诸君,这一回,有分教:

硝药影中灰大业,暗云堆里泣雄魂。

要知明日在斯慨挠森林,两人演出什么惨剧,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节 空山觅友游子断魂 森林无人两雄决斗

却说亚电进了茀兰克林旅馆,因过于疲劳,食卒就睡,耳鸣头眩,如置身大弹丸中一般,拥着重衾,不数分时,已沉沉入梦。便是雷鸣地震,也不能把铜像似的睡汉,搅醒过来。未几东方渐明,日光熹微,早映窗幔。只听得有人打门,大呼道:“有大事,君何不开门!何不开门!!”然在门外的,虽似十分惶急;而在门内的,却仍冥然罔觉,只是鼾声雷动。大呼数回,才答应了一声。此时门外诸人,已不耐烦起来,哗啷一响,窗户大开,窗上玻璃,也如蝴蝶般乱舞。亚电大惊,坐起看时,乃许多枪炮会社同盟社员,争从窗口纷纷跳入房内。第一个便是麦思敦,不待亚电开口,便满房乱跳,大喊道:“我们的社长,昨晚竟被辱于万众之前,侮之者谁,便是那个臬科尔。故社长已与彼约定在斯慨挠大森林中决一死战。此是社长自己告我的。若不幸战败,则会社的大业,不要成了水泡么?唉,危!危险!!我等该阻止才是。然一人独力,那能遏社长决斗之志呢!余想此事,唯亚电君。除了亚电君,他人不能!”亚电听麦思敦之言,默不一语,至此忽从床上跃起,不到数秒钟,已穿好衣服,开了门,同着麦思敦,如飞地出了旅馆,径奔那大森林而去。行了一刻,麦思敦把臬科尔如何反对,如何写信辩论,如何悬金赌赛,如何与社长相争的颠末,细细告知亚电。亚电忽发颤声,道:“唉,愚哉!唉,何其愚哉!若已决斗,呜呼!……将如何,将如何!故我等不可缓行,宜急走!急走!!”读者须知美国风俗,这决斗之事,殊可怕的。如两人私论不合时,便约定所在,或用手枪,或用利刃,互决胜负,不死不休。视当日社长与臬科尔定约情形,不消说是枪声响处,这阚如虓虎的两雄,必有一人要告别的了。亚电等两人,大踏步飞跑,过荒野,攀危岩,过稻田,早已朝露沾衣,砾石破履。又有不识数的樵夫,把砍倒的大木,积满路口,费尽气力,才匐了过去。远远见一白发樵夫,在那里伐木,麦思敦飞跑上前,大声问道:“樵夫,汝见提旋条枪的人么?——即我的朋友枪炮会社社长巴比堪氏也。”然而一个山内樵夫,晓得什么社长,睁着眼不知所对。亚电忙说道:“是像猎夫的人。”樵夫笑道:“你们寻这像猎夫的人么?此人在一点钟前,早已过去了。”麦思敦闻言,颜色骤变,叹道:“既在一点钟前,则我等已迟了。”亚电问道:“你听得枪声么?”麦思敦道:“还没有。”亚电即握着麦思敦的手,连说“快走”,拔步奔入灌木林中。此地有杉、枫、秋立布、橄榄、槲等树,其他嘉卉异草,更难枚举,枝柯交错,密叶如织,咫尺不能辨。两人恐致失散,携着手,分开枳棘,彳亍前进,两耳听着枪声,两目看着前路。有几处似人迹,疑巴比堪曾从此经过,而细心检查,却连足迹也寻不出一个。又行二三百步后,枳棘更多,树枝更密,太阳光线,不能透入,几与昏夜无异。两人没奈何,立住脚,麦思敦发失望的声音说道:“余此时实已不知所为。”亚电道:“我等已至此,若决斗时,枪声必当传入我耳。此时未有所闻,似可无虑。”亚电虽如此说,殊不知社长的性质,乃是见危不怖,遇刚则茹,既已约定时期,那有不来之理呢。况枪声传播,常随风向,或既经放射,而两人未曾听得,亦理所恒有的。麦思敦愈想愈怕,颤声道:“我想……我等到此过迟,彼等必已决斗了,君以为然否?”亚电不答,只催前行。继而知徒行无益,两人思得一法,相约各放声大呼。麦思敦呼社长的姓名;亚电呼着臬科尔。无奈喊破喉咙,终无应者。只见山鸟惊飞,鹿子暗遁而已。此时跋涉森林,已及大半,而社长及臬科尔的影子,也不可得。两人大为失望,颇有言归之意。亚电忽遥指远处大呼道:“麦思敦君,那不是人么?”麦思敦望了良久,答道:“像是人……那是人么?然彼不动,其傍又无像旋条枪的东西,那是做什么的呢?”亚电本来近视,遂问道:“你亦认不清么?”麦思敦道:“哦,我看清楚了,他亦遥望我等,彼……彼臬科尔也。”亚电大声道:“臬科尔么?”其声似酸楚不堪者。停一会,又道:“余当至彼处,定其真伪。”乃急行五六十步,定神一观:噫,果是臬科尔,其傍有数株秋立布树,蛛网纵横,缠住一个小鸟,振翼悲鸣,而一大蜘蛛,伸长足捉之,不得逃遁。臬科尔置旋条枪在地,折树枝击蜘蛛,以救小鸟,且破其网,小鸟遂欣然飞去。臬科尔目送之,色甚愉快。回首忽见亚电,愕然道:“君以何事,乃深入此大森林中?”亚电道:“余欲防君杀我社长,且阻社长害君,故来此耳。”臬科尔道:“社长何在?余亟欲见之,然已寻觅二时间,终不能得。”亚电道:“君若真觅社长,必无不得之理。然未知是未曾寻觅,抑真觅之不得欤?使社长尚存于世,则必无不得之理的。”臬科尔大声道:“巴比堪氏与余,不死其一,必难结局,故大竞争是万不能免的。”亚电愕然良久,说道:“汝何意?噫,汝何意!汝真可谓猛烈如野狮了!”臬科尔道:“余已有战斗之意矣。”麦思敦上前大声道:“臬科尔君,余为社长的良友,而社长亦善爱余,君若杀人之心,不能自抑,则请杀麦思敦以代社长!”臬科尔忽拾起身傍旋条枪,摇手道:“君毋戏言!”亚电道:“我友麦思敦,决无戏言,余能力保其杀身代友之志,实出于血诚。然余在此,决不令社长或麦思敦氏的生命,丧汝铁丸之下,余将在君及社长之前,敬呈一言。”臬科尔似欲即闻其言,忙问道:“君欲言者何事耶?与何事有关系者耶?”亚电答道:“姑待之,姑待之。非在社长的目前,余不言。”臬科尔道:“然则请与余共觅社长何如?”于是亚电及麦思敦,跟着臬科尔,复入森林,往来寻觅。所遇者无非是枯木孤藤,奇岩怪石,而社长则连影子也不可见。麦思敦忽向臬科尔说:“我想社长尚在,必无难遇之理,莫不是君……与社长,既决斗了么?”亚电亦甚心疑,迫着臬科尔要索还社长。臬科尔力白其诬,且辩且走,不觉又行了二三百步。麦思敦忽举手一指道:“好了!”两人抬头看时,见四五十步外,仿佛有人倚着大石,坚坐不动。麦思敦又道:“看!看呀!!那是人……那不是社长么?”三人大喜,飞奔而前,果是巴比堪氏,坐在石上。亚电大呼道:“巴比堪君!巴比堪君!!”喊了数声,社长并不答应,也不回头。只见他手执铅笔,在手帖上绘画地图,旁边倚着旋条枪,也没装药,仿佛把决斗的事已经忘却了一般。亚电大踏步上前,径握其腕。社长愕然惊起,默不一语。亚电大呼道:“余发现我的良友了。噫,社长,君在此何为耶?”社长欣然道:“余方计划一大事业,故思虑不遑他及。”亚电道:“何为?”社长答道:“我等月界旅行的弹丸,体裁甚大,故震动亦大,不可不设法减却之。余所谓大事业者即此。”亚电看了臬科尔一眼,答道:“当真么?”社长也忽举首,见麦思敦在旁,便道:“麦思敦君,汝何故亦来此?我等岂无用水以防震动之妙法乎?”亚电道:“君忘臬科尔君之事乎?”说毕,即招臬科尔至自己身旁。社长满面笑容,大呼道:“臬科尔君,请恕我罪!余已忘夙约矣。然于战斗之事,则早已准备。”亚电忙阑入两人中间,仰天说道:“余谢天帝的仁惠,不使两勇者早相会合!”又回顾左右,说道:“巴比堪君,……臬科尔君乎!君辈非地球上人所谓学者耶?天地间之理,无一不可解者。今君等必欲以铁丸破脑骨,果何心欤!若如此,则地球上又失两大学者,君等纵不自哀,乃不为我地球上惜耶?”亚电说至此,暗视两人,均含微笑,无求斗决死之态,殊出意外。暗想不若设法解劝,以弭两人的勇气,遂微笑说道:“我良友之诸君,此番会社企图之事业,徒以议论从事,殊属误解。而于此误解之事,又精研细复,岂非误解中的误解么?不若勿再喋喋,听余一言。”臬科尔勃然变色,怒目道:“君以议论决事件之是非为无益,而余则殊有所见,亟欲吐之。今君既有言,其速言,毋挠余说。其速言!”亚电道:“我友巴比堪氏所测,驾弹丸达月界之说,必可信,必无疑的。”社长道:“余固谓然。而臬科尔君乃谓发射以后,不能直达月界,而再堕落于地球,竟与余意见大异。”臬科尔道:“吾决其必不能达月界,必再堕落于地球。”亚电道:“君所思者,任君思之,余无臧否之意,亦毫无屈人就己之心。虽然,余有一言,……君盍与余等共驾弹丸,以至月世界乎!则堕落与否,得实证矣。”麦思敦大喊道:“君何言!君何言耶!!”社长及臬科尔两勇者,于不留意间,骤闻麦思敦大叫,均吃一惊,默然良久。盖社长欲先待臬科尔如何发言,而臬科尔又欲先观社长有如何的意见,我待你,你待我,遂张目相持,良久不语。亚电道:“空谈成败,终不如实验为优。故弹丸震动等疑问,此时可不必提。其大小诸事,亦不必虑。”社长大呼道:“诚然!事以实验为优,余亦作如是想。”亚电听了,拍手踊跃,忻然说道:“唉,可贺!可喜!此实勇敢之言。呜呼,我良友之诸君,以此一言,遂得大事业的结局,岂不可喜!可贺么!”正是:

赖有莲花舌,仇消谈笑间。独怜麦壮士,从此惨朱颜。

社长与臬科尔的深仇,既已消释,又去了一重障碍了。至于以后情形,则且待下回再说。

第十一节 羡逍遥游麦公含愤 试震动力栗鼠蒙殃

却说美国人民,初听得社长与臬科尔决斗之事,甚为惊惶。继知因亚电与麦思敦的调和,已得结局,都不胜忻喜,连在远处的,也各派代表,以申祝贺之意。亚电所居旅馆门外,忽如繁华的都市一般,甲去乙来,丙归丁至,每日不知有几千万。亚电不但无休息之时,即两手亦握得麻木不仁,全失知觉。而诸代表人,又因他是探捡月界的伟男儿,常欲略谈数语,以为荣幸纪念,故门外固来往如潮,而旅馆中也几至无立锥之地。其他诸方人民,设宴招请的,更不计其数。即全身毛发,悉化小亚电,也不遑应接。此外尚有许多人民,要亚电周游美国,令全国人等,皆得一面,且拟送数百万圆的旅费。亚电左右为难,只得一切谢绝,而众人崇拜仰望的热情,比火还烈,不得已购买照相,以慰饥渴,不论大小,求索一空,各处照相店,终日汲汲,只晒亚电的照相,尚觉不足。至于他人照相,自然是概行停止的了。还有一种可笑的画师,毫不知亚电的相貌如何,祗任自己的猜度,随手乱涂,口索高价,而买者也不辨真伪,随手买去。这些崇拜亚电的,不但男子而已,就是女子,亦不知多少。更有各地贫民,难觅生计者,千百为群,要与亚电同往月球,待发财以后,再归地上,每日围着旅馆,如大军攻孤城一般,喧嚣之状,不能笔述。后经亚电再三抚慰,且许可了,才纷纷散去。亚电向社长道:“愚民之愚,一至于此哉!……君想月球与我地球上人民的疾病,有关系否?”社长道:“余想月球关系疾病这些话,曾诞妄不足信的。”亚电道:“读古时史乘,颇有实迹,而余则殊不谓然。若举其一二,则如千六百九十三年时,传染病流行甚厉,人均称罹病者,多在月食既的时候。又如硕儒培根,虽身体素强健无疾,而每逢月蚀时,常气息厌厌欲绝。千三百九十九年时,查理第六世,有时因月之盈亏而发狂疾。又据歌尔氏的实证,知凡因病发狂者,当新月及满月之际,必发病两次,其所据极确。又由热病或睡行症(谓睡眠中忽起而行者),及其他人类诸病观之,彼月球与我人类的身体,皆确有可惊的感觉的。”社长笑道:“然其理不可解!”亚电亦笑道:“此疑问唯可借古时某学者答人之言解之,即:‘传说以奇而不足信’是也。”亚电既于大会时,解释一切,诸凡障碍,都已除去,得稍闲暇,遂赴宴数处,以慰众人之望。且带领诸友,游览各地。递至炮口旁,无不如进无间地狱一般,战栗却退。亚电则上睨苍天,下窥炮底,欣喜无限。暂且按下。再说麦思敦言社长等三人,旅行月界的日期将近,不胜歆羡,想了数日,定欲同行,遂将其希望之意,告知社长。社长因旅行人数,既经决定,不能再行增加,甚欲拒绝,又怕麦思敦悲愤,挫了勇气。乃把弹丸狭小,难容四人同居之理告之。麦思敦不能答,怏怏退出,想去想来,越觉壮志勃勃,不能自制,亟访亚电,请代往月界,并乞在社长处为之转圜,且说了许多自己往月界时,有如何利益的话。亚电欣然答道:“余之老友,余所信者,将为君一身计,或触讳忌,乞勿见责!……君何不自查身体,可是个完全无缺的?身体不完者,不唯难适如月世界等的异国而已,即在地球上,可能自由运动么?以后请勿再望月界旅行了。”麦思敦听毕,甚觉悲楚,问道:“因余身体不完,遂为不适于居月世界的人物么?”亚电道:“实于月世界中极不相宜的,余之老友,如略言其理,则此次月界旅行,乃我地球上第一次派遣的使节,如有肢体不完者,厕足其间,不能不曰非我地球上的大耻辱。君不以为辱么?能对月界居民恬然无愧么?若在大宴会中,追谈往事,必变快乐之情,为酸辛之思,非我地球使节的重任么!若说起斲肝损脑的原因,则我地球上人,恶如猛兽,互相搏噬之事,必当吐露,岂不惹彼等的嗤笑么!且我地球,足容人千亿,而月界中不过一亿而已。我浩大的地球上人民,乃为细小的月球中人民所哗笑,诚一大耻辱事,请君熟思之!”麦思敦闻言,甚不愉快,勉强说道:“君所言者,均非无理。然达月球而后,重力一震,都成粉末,则余之残缺的贱躯,与君之完全的贵体,恐未必有什么差别了。君以为何如?”亚电即答道:“君言亦是。然我等已得确算,达月界时,必与我从法国来美国时无异的。”麦思敦默然不能答,遂握手而别。……且说以前诸种试验,颇获良果,社长亦甚安心。唯弹丸发射时震动力的强弱如何,则因未经试验,故难确定。社长忽思得良法,以试其事,乃从宾洒哥拉(茀罗理窦之一港)造兵所,借了一尊三十八英寸的臼炮,令许多雇工,运至罗夺堤上。其装置系炮口向外,正对海面,弹丸飞出后,即堕入水中,可免破裂之患。盖试验目的,非欲观堕落的模样,只要看发射后的震动力如何而已。此时已先造成圆锥形弹丸,内部空虚,用弹力最强的极良的钢铁,编成网形,恰与铁制鸟巢无异。觅猫一匹,并把麦思敦平日爱养的小栗鼠强夺了来,一同闭置弹内,以验发射之后,两小兽有无震死或晕眩的情状。扃键既固,便与百六十磅硝药,装入臼炮。少顷,只听得社长高呼“放射”一声,那弹丸已以极大速力,飞行天半,其飞路成浩大无边的弓形,高达千尺以上,而堕落于海。麦思敦立在烟焰之中,仰天叹道:“良机一失,不可再逢。弹丸狭小,不能容我,遗憾何极!唉,栗鼠栗鼠,你比我侥幸多了!”社长闻言,心颇不忍,然亦无法慰藉,默然挥预泊海边的小艇,齐向弹丸落处而进。社长等四人,亦乘舟在后,诸艇中共有善于泅水者数十人,手持绳索,霎时跳入海中,觅得弹丸。其上本有小穴,即用绳索系住,牵上甲板,计从发射至今,不过五分钟而已。然弹丸经发射后一震动,开之甚难,费尽气力,才开了铁键,把猫引出。四人仔细看时,则身上虽微有擦伤,而活泼仍无异平日,且舔嘴咂舌,向麦思敦叫了一声,大有骄傲之意。四人大喜道:“驾弹丸以凌太空,已得佳征,可喜可喜!”然再觅麦思敦的栗鼠,则已不翼而飞,毫不见影。社长疑甚,细察弹丸内面,微见血痕,始悟此猫在旅行时,已将共患难的良朋果了枵腹,却装着不干我事的模样,欣欣然归来了。麦思敦素爱栗鼠如性命,今为猫所食,悲愤不堪,定要与栗鼠复仇。社长等三人大笑,力劝方罢。自此猫安然归来以后,那些说不成功的,或危险的人,都如反舌无声,杜门不出。社长本来尚疑震动之力,有害身体,至此亦涣然冰释,绝不留痕。过了两日,忽从合众国大统领处派来了一个专使,以表祝贺之意。又援那著名的辉轶忒之例,许亚电用“亚美利加合众国府民”的名号,以示宠异。正是:

侠士热心炉宇宙,明君折节礼英雄。

从此月界旅行的难问题,都已解释。只待时日一到,便可束装首途。若要知后事如何,下回再表。

第十二节 新实验勇士服气 大创造巨鉴窥天

前回虽说诸事既毕,只待日期。然而尚有弹丸,未曾告竣。此物自接到亚电的电报后,已命停工。迨亚电到了,商酌多日,始差一专使,驰至布拉维商会,重令制造,故至十一月二日,乃得告成。从东方铁道输运,十一月十日,到了石丘。社长巴比堪及臬科尔亚电三人,便去细心查检,原来这弹丸的周围,皆贮清水,其深三尺,底面塞以圆形水板,令水不漏,且能自由运行于弹丸之中。旅客居住的地方,宛如水上木筏,下有直立的厚木板,以备分开水力。当发射时,全部之水,因受了震动力,都从下部逆流而入上部,汇集于漏水管中;此管口有木塞,装置甚固,颇难脱落,然因流水压迫之力极大,故木塞忽脱,水即如瀑布一般,由管口喷出;喷尽以后,旅客必受弹丸的强回旋运动,微觉晕眩。然出炮口时的第一大回旋运动,则因水之流动杀其势,已无大患。加之弹丸上部,遍张最良厚革,并钉钢铁弹条,漏水管即在此弹条下面,故预防第一大回旋运动之法,已尽全力;若尚不能防,则非发明一铁作精神的妙法,别无他术了。弹丸上部,有一小穴,用纯铅为门,可以开阖;内面固以螺旋,如至月界,则旅客可由此门出入,以休长途之疲劳,探异地之胜迹。至于飞行时察看太空的,则另有四个金属制的天窗,上下各二,嵌着极厚玻璃,引入光线,且用电气生火,以御严寒。真是千绪万端,无不周备。所虑者,只有弹丸中空气新陈交谢之法,尚未筹定而已。社长于此一事,绞尽脑力,屡废寝食,才得一线光明,研究之末,遂获善法。盖地球上空气的成分,每百分中为养气二十一与淡气七十九分所和合,人类呼吸一次,则收养气百分之五,而代以吐出之炭养二。此炭养二即由体上热力,及血液元素之沸腾而生。故人若居弹丸中,密闭诸户,绝新旧空气交谢之作用,则若干时后,空气中的养气,全被吸尽,剩下许多炭养二,充满空中,人类遂至闷绝。防御此患,唯有二法:一、用新鲜养气,以补充消耗的养气;二、将人类呼出的炭养二,设法消散。行此二法,亦不甚难,只用钾养绿养二,及钾养二物而已。钾养绿养者,为化学中药品之一,属乎盐类,形如水晶,加热至四百度,则变为钾养,而放散其所含的养气,布满空中。用二十八磅钾养绿养五,可生养气七磅,即法国量二千四百里得,旅行者二十四时间的呼吸,已绰有余裕了。钾养者,亦属化学药品,其性与炭养二有极大爱力,故置之瓶中,屡屡摇动,则渐与空气中的炭养二化合,变了钾养炭养二,而弹内空气,常得清净。据此理论想来,则兼用二法,一能令腐败空气,复归清洁;一能生新鲜养气,保养人间。然天下事多据理论,极少实验,笔舌间虽娓娓可听,而实验时终无成效者,亦颇不尟。故社长发明之法,虽似美善,而不用人类试验,则到底不能确信。麦思敦道:“此实验也不肯让我去么?我想在弹丸中必可保一周间之生活。”诸社员夙服其勇敢,不忍拒绝,遂购了许多药品及食物,置之弹中。麦思敦于十一月十二日午前六时,别了诸友,并约定二十日午前六时出外,得意扬扬的钻入弹中去了。是后石丘之上,不闻麦思敦大谈狂笑的声音,十分寂寞。社员于无聊之时,常常忆及,且恐有不测,愈难安心,每日往来弹丸之旁,探听消息,伫立良久,忽闻麦思敦吟诗声,嘤嘤然透出弹外,始知此老无恙,欢喜而去云。……前回曾说会社开了募金局,报告以后,天下万国,无不响应,一霎时间,已得了巨大金额,足敷会社之用,遂将募金局锁闭。社长于去年十月二十日,将金资若干,交给侃勃烈其天象台,托制巨鉴一架,可以见月球表面上直径九尺之物体者。此时虽光线之学,已极蕴奥,机械学亦达高度,而世界上有名的巨大望远镜,有浩大视力者,却只两个:一为哈沙氏所造,其高三丈六尺,有直径四尺六英寸的目镜,视力强度,可放大物体至六千倍。二为罗德洛慈氏所有,在爱兰的佗翁派克地方,管长四丈八尺,目镜直径六尺,视力六千四百倍,重量十二吨半,其巨大及重量,虽足惊人,而放大物体之力,则仅六千余倍,故大如月球,亦唯可缩近至三十九英里以内。若非极长,或直径六十尺的物体,仍不能见。今旅行的弹丸,仅直径九尺,长一丈五尺而已,故不可不将月球缩近至五英里以内,即放大物体至四万八千倍也。侃勃烈其天象台,召集了会员,大与论议,或深研原理,或覃思方法,遂决定望远镜之管,应长二百八十尺,内容新式反射镜,目镜直径应宽一丈六尺。绘了图形,开工制造,此镜在地球上,虽已巨大无匹,而较之先年天文学家芙克从思想造出的一万尺望远镜,则不免小如微尘了。第二步应研究的,便是置镜的所在,天象台职员,意见颇不相同,因此甚费争论。盖装制巨镜,不可不择一最高的山巅,而合众国中,高山极少,最著名者仅两道山脉,川王及米斯西比两大河,流贯其间,在东者名曰阿白喇丁山,最高处为纽汉北西亚,凡五千六百尺,殊不足副高山之称;在西者曰落机之高岳,山脉连亘,岩石嵯峨,有一望千里之概。山脉由麦改兰海峡发端,蜿蜒回环于南亚美利加的西方海岸,其名称或一变而为安提司,或一转而成可昔雷拉,其他各部分,异名甚多;进而横截巴拿马地峡,贯通全部北亚美利加,终达北冰洋而止。虽高不过一万七百余尺,然美国本无高山,不得不推落机为第一,遂决定于此山脉中,拣一最高所在,装置巨镜。先运应用器械,及派人夫,致密梭里的轮庇克山巅,始把望远镜诸物,设法搬运。数万工人,过沙漠,穿深林,千辛万苦,屡折不回。未到十二月,这伟大无比的望远镜,已登积雪不化的山巅,高耸于太空无际之里了。忆从前有美国机械师自夸道:“与我任何重量,令置任何高处,无不如意。”闻者皆以为妄,嗤之以鼻。自此大工业告成,世人始知其不谬。而美国人之长于机械学,亦于是可略见一斑了。然总计制造搬运诸费,却用去了四十万圆以上,此款则前回已经说明,是由社长豫先交付的。……望远镜装置既毕,各天文视察职员的心脏,自然是怦怦鼓动,急欲一观天界之奇景。盖据我等想来,则用视力四万八千倍的巨镜,窥察月球,不唯其放大形象,当出吾人想象之外,即其表面的动,植,都,邑,湖,海的真况,亦必历历可数,荟萃镜中。那些天文大家,虽比我等聪明,然何常不作是想呢!哪晓得窥看之后,竟大失望。除了古人据学理所发明者之外,仍属惝怳迷离,不能确定。所见者唯火山残滓,累累如陵,略能辨其性质而已。然将在天的极点处之数万星辰,测定直径,则不能不曰此镜之伟绩。又天象台职员克拉克,审定了一种星云,亦为罗德洛慈氏的望远镜所不能见的。正是:

谭天驺衍原非妄,机械终难敌慧观。

这望远镜,毕竟能否看出月球上的弹丸,须待下回分解。

第十三节 防蛮族亚电论武器 迎远客明月照飞丸

却说光阴如电,又届初冬。实验日期,愈觉逼近。各社员的心魂,早已飞向九天,作环游月界之想。独有臬科尔依然顽固如昔,坚说不能成功。他说道:“哥仑比亚炮中装入引火棉四十万磅,重量如此,燃烧必易,况又加弹丸压力,则引火棉必要生火,酿成奇祸的。”然社长则已思虑周详,毫无疑窦,一任臬科尔终日唠叨,总是屹然不动,亲自指挥工头,教授搬运之法。其法系将引火棉分成小份,装入小箱,封缄严密,始从天波运至丘下;又有数百工人,由推行铁道输运炮旁,再用起重器械吊入炮底。盖引火棉的性质,最易发火,若用器械,不免有磨擦之患,终不如人工之佳。当搬运时,工业场二英里内,禁绝烟火;后又因太阳光线,颇觉酷烈,恐光线激射,酿了巨祸,遂索性在夜中作工,并仿桑恪凌夫之法,借真空中发光的光线,直照炮底,先用火药小包,排列引火棉下,火药包间,各有金属丝联络,以通放射时发火的电气。到十一月二十八日,那八百个火药小包,竟安然运入哥仑比亚炮底,近村人民,得知其事,又渐渐蝟集,愈聚愈多,竞欲入内观览。社长不允,令人坚闭栅门,尽力防御,而大众狂呼乱叫,骚扰不休。社长无可奈何,暗想把火药包给众人一看,或可稍慰他们的渴望,遂吩咐工人,把引火棉箱排列栅内,以餍众目。而自己同麦思敦两人,往来巡行,防众人误将吸残烟草,掷入栅里。此时来观者,已增至三十万左右,麦思敦便有千目千手,也无异一个蚊子,想负起毗拉密图(在埃及之金字塔),终日飞跑,不遑应接,遂大声喊道:“诸君切勿吸烟,防生奇祸!”然狂澜似的大众,那里听得一分,依旧雪茄如林,吹烟成雾,宛如英京伦敦市的炊烟,袅袅然罩住了石丘一带。麦思敦见众人置之不理,怒不可遏,跳出栅门,拔了小刀,随手乱挥,如汽车上的车轮一般,滚入人海,把所有卷烟草,不论衔在口的,拿在手的,都抢过来,熄了火抛在一边,霎时间已成了一座小阜。众人见这位老夫子生气,便都虚心让步,渐渐镇定了。及至装完火药,果然毫没差池。臬科尔的预言,又成了一件失败的话柄,按下不表。……却说月界旅行时,还有一件不可不虑的,便是食物及器具。设月界中也如地球上一般,有屠牛的,有造面包的,有酿葡萄酒的,则虽孑身独往,亦不愁冻馁。无奈自古以来,终未得一确信。若稍有疏忽,岂非历来的劳苦,都成了泡影么?亚电便写一张应用物件的目录,同社长商量数次,拣最要紧的,陆续购办。不到几日,把弹丸室内,已堆积得无容足之地,社长遂将必不可缺的物件,拣了许多,其余一概取去,零碎物件,则封入箱内。即验温器,风雨表,望远镜等,路上要紧的物品,也装入机械箱中,不令露出。又买几张波亚及穆埃雷绘的月世界地图,以备参考差异及订正谬误。此图测量极密,月中的山岳平原,危峰大海,及喷火口等的广狭大小,位置名称;并自月球东方的雷普涅子及德弗儿飞山,至北极的木勒拂力科山诸地方,无不记载详尽,有条不紊。另购旋条枪并猎枪各两支,连许多弹丸硝药,一并排列室内。亚电笑道:“到月界时,如有人类,与我等无异,则遇不速之客,必来款待,或赠美酒,或贻佳果;善言论者抵掌而谈,问地球一切事;好奇者设宴,或歌或舞,极人生之欢,则适合我等之希望,荣幸何极。若不然,如入印度内地一般,或蛮人跳梁,举兵来袭,碎裂我等,以充饥肠;又或猛禽怪兽,充满酒地,磨牙舞爪,馋涎如泉,则我等将用何法防御呢?”社长问道:“君想月界中必有此种野蛮居住的么?”亚电道:“余亦推测而已。至其实情,古无知者。然昔贤有言曰,‘专心于足者不蹶’,余亦用此为金杖,以预防不测耳。”社长道:“然据余所见,则月界中当无此种恶物,读古书可知。”亚电大惊道:“所谓古书者,何书耶?”社长笑道:“无非小说之类耳。然书中谓月界之山岳,无巨莽森林,难容猛兽,则极可信。余即由此臆度的。”亚电道:“君以臆测之故,遽不设备,岂非大错么!余等此番旅行,实非为一身计,故不可不再返故国,以报告全地球人民。若被食于野蛮猛兽,不是劳而无功,徒留笑柄么!”社长点首道:“甚是甚是。余已无可言,此后唯听君之指挥。”亚电道:“君言几窘杀我!余实不甚解旅行一切事,不能不求助于君。”社长道:“余固有助君之志。”亚电道:“余想防御器机,万不可缺,即鹤嘴锄,铁棍,大斧,手枪等是也。其他冬夏衣服,亦应完备。……又余等虽深恶蛇属,或虎,狮,豺,象等;而无牛,马,犬,羊诸家畜,则甚难生存,还该携去数匹才是。”社长大笑道:“我良友亚电君乎!余前虽言听君指挥,今实不复能忍矣。君不知旅行弹丸的大小,与古时‘爱克船’无异么?不知‘爱克船’的幅员,却大于我等的旅行弹丸么?那有可携如许物品之理呢!不如让我选择罢。”亚电回想前言,也自失笑,遂托社长选择。社长于不急之物,尽行除去,加上臬科尔的爱犬,并纽芬兰种犬各一匹,又小树数株,种子数十包,以备在月界中辟地莳植。亚电又道:“此种子必与月球的土性不宜,非另带地球上肥土不可。且数株灌木,应防其槁,须加土于根,缠以绳索才妙。”社长依言,安排妥洽。又买菜,汁,盐,肉,酒类等,足支一年之食物,均纳弹中,便将弹丸运上石丘,举起鹤颈称,吊入炮内。诸社员握手咽唾,恐酿巨灾,而渐入炮膛,毫无障碍。不一时,已达炮底,社长仰天呼了一声“上帝”,臬科尔却坐在远处出神,亚电跑过去笑说道:“君的赌金,又输去了。余要拿去赠月世界国王的。”诸社员轰然大笑。臬科尔看了亚电一眼,默不发言。亚电又对熟识的友人道:“余虽拜别诸公,而至月界,然并非决绝的。诸公切勿视余为天人,余且拟报告月界的真态。”麦思敦笑道:“不必愁,不必愁!余是断不肯以君为着羽衣之天人的。”社员又大笑不已。连臬科尔也不觉失笑,橐橐地走过来了。……却说实验日期,越加切近,一转瞬间,已遇十二月朔日的良宵。当夜十点钟四十分四十六秒时,月球冉冉,正过天心,并最与地球相近,若错过机会,则会社的大试验,便不能不待至十八年以后了。是日天色蔚蓝,日光闪灼,不待黎明,石丘近傍,已来了无数观客。连天波市也车马如云,十分热闹。平原一带,有张天幕的,有建高楼的,有营小屋的,荒凉寂寞的所在,竟变了一大都府,各国人民,无不骈集,所操语言,若英,若法,若俄,若德,千差万别,不可究群,一片平原,竟与一个小地球无别。美国人则更不消说,自然农罢耕耘,商废贸易,不论贵贱、老幼、男女,皆忻喜欲狂。茀罗理窦地方,扰扰攘攘,宛如鼎沸。迨近发射时期,众人颇觉惶惧,那胆小的,不免战栗。私语渐绝,寂如无人。未几时限愈逼,人更不安,有逃遁之状,忽然摇动起来,如怒涛啮岸一般,汹汹然令人骇绝。又少刻,自鸣钟打了七下。众人举首看时,则明月一轮,冉冉而上,大千世界,骤放光明;便是直径尺余的金刚石,亦难比其价值。喝彩之声,忽如雷动。此时栅门之内,倏见有许多同盟社员,排了行列,万足一步,直行向前;其后便是三个旅行的勇士,容貌庄肃,举止雍容,头戴礼冠,身披礼服,鱼贯而出。并有欧洲各国派来的天象台职员,警卫于后。社长巴比堪,左右奔驰,指挥行列。臬科尔负手于背,昂然徐行。亚电着新制旅衣,喜色可掬,向麦思敦道:“余将远行,与君离别。君若能以地球上新事相告,忻幸何如!”麦思敦道:“余固欲以异闻奇事告君,然苦无良法耳。”亚电道:“君不见世界上进化之状态么?必因人类以此事为不可为,而其事遂不能成;苟尽力为之,必无不成之理。即如此番旅行,当初谁不疑虑,虽以大学者自命如臬科尔先生,亦尽力反对,不留余地。幸社长不顾舆论,勇往直前,始有今日。君若待余启行以后,运用奇想,一切旁观者言,均视为狂吠,毫不措意,唯潜思壹志,研究通信之良法,则到底必获成功。余于故国政府之变革,以及人民之进步等事,终有一日可以洞悉的。”时臬科尔正立亚电背后,闻历数其失,且含讥刺,怒不可遏,遽迈步上前,大声道:“亚电君!……今所言者,固皆余之过失,然非君所应讪笑者也。君因将远行,乃大笑骂我,以损我之荣誉耶!”说毕擦掌摩拳,颇有争斗之势。麦思敦急握其腕,怒目道:“君以私愤,遂想妨害大业么?然则为我等之大敌。我等之大敌,即阖地球人类之大敌也!为人类公敌者,天下虽大,不能容其身,君将如何?”臬科尔不能答,含怒走开。此时自鸣钟已报十点,发射之期,切迫万分。炮旁起重机的铁索,摇荡有声,预备将三个勇士,垂入炮底。社员皆肃然正列,寂静无哗。麦思敦虽禀性刚强,从不屈挠,三岁以后,未曾哭泣一次,至此时也免不得两行老泪,沾湿衣衿;拭泪向社长道:“尚可从容,君不偕余同去么?”社长大声答道:“我老友麦思敦君乎!余实不能伴汝。不但弹丸狭小而已,君已颓龄,难受辛苦,不如居此地球,静候余等的报告吧!”麦思敦不能再说,含泪而退。旅行三勇士,遂诀别了朋友,垂入弹中,关上铝门,将螺旋捻紧。一轮璧月,渐近中天,天地无声,万众屏息,只听得机械师马起孙大呼道:

“三十五秒——三十六秒——三十七秒——三十八秒——三十九秒——四十秒——放射!”

轰的一声,天柱折,地维缺,无数的旁观者,如飓风摧稻穗一般,东倒西歪,七颠八倒,有目不能见,有耳不能闻,那里还有如许闲工夫,来看弹丸的进路。咄!

咄尔旁观,仓皇遍野;而彼三侠,泠然善也!

要知放射以后,这弹丸能否直达月球,不堕地上,且待下回再表。

第十四节 纵诡辩汽扇驱云 报佳音弹丸达月

却说旅行弹丸发射时,烈火如柱,矗立天外,宛如火龙张爪,蜿蜒上升,少顷蓬勃四散,照耀茀罗理窦地方,成一火焰世界。凡在三百英里以内,虽在深夜,而微虫蠕动,亦历历可见。致其震动之力,实为千古未有之大地震,而茀罗理窦适为震域之中心。由硝药所生之气体,以极大势力,震动空气,空中忽生人造之大暴风,数千万观客,不论何人,均被吹倒,纵横满地,卧不能起。其中的麦思敦,生来是胆大包身,不惧艰险,因欲细看弹丸进路,独立在一百五十码以内,谁料一发之后,竟如弩箭离弦一般,直掷出至百二十尺之外,头晕气绝,冥然如死,良久始醒,抚着腰大叫道:“唉,余痛甚!唉,余痛甚!亚电君!巴比堪君!臬科尔君!君等已向月界启行了么?君等在地球时均与余善,而独于月界旅行竟不我许,余虽年老,然较之懒惰青年,却胜万倍,今居然掷余于百尺以外,苦痛欲死,何无情至此耶!”麦思敦大声疾呼,竟无应者。巨大弹丸,已飞行于太空万里之上了。其他众观客,因霎时之间,大受震动,惊怖气绝者,不计其数。少顷渐渐苏生,有抚腰的,有包头的,有络手的,因此耳聋者,亦约有三千左右,宛如大战以后一般,狼狈情形,不能言喻。静了一刻,呼痛之声,忽然大震,其音与弹丸发射时,竟不相上下。众人一面呼痛,一面昂首,想看弹丸的进路。岂知太空冥冥,一碧无际,那有弹丸的片影?仰首问天,天无耳目口舌,寂然不答,只得裹伤扶杖,慢慢回家,除静候轮庇克山望远镜视察者的报告外,别无希望了。此视察者,为侃勃烈其天象台司长,名曰培儿斐斯,既通天文,又精测算,穷理之学,更入蕴奥,为地球上第一天象名家,故托其视察弹丸,诚属妥当已极的。所惜者发射以后,天气骤变,黑云满空,宛如泼墨,加以二十万磅的引火棉,皆化细灰,和入空气,虽略一呼吸,亦不免大害于卫生。翌日更甚,烟雾蔽天,白日失色,虽咫尺亦不能辨。此黑烟渐散渐远,竟达落机山巅,视察者空对着大望远镜,束手痴坐,不能窥见一丝弹丸的影子。麦思敦终日提心吊胆,坐立不安,到第二日清晨,已不可耐,便骑了马,跑至望远镜建设处,见过司长,叹道:“俗语说劳而无功,而余则劳而得祸,余自制造大炮,以迄研究弹丸,无不尽心竭力者,实出于旅行月界之热诚而已。岂料社长不仁,竟不许偕往,且掷之百二十尺以外,仅免于死。因是腰脊受伤,昔独立战争时击伤之脑骨,今复破损,真是不幸之至了!”司长笑道:“君今年高龄几何了?”麦思敦道:“只六十八岁耳。”司长大笑道:“如此,则当以善保余生为第一义,何必侈想旅行呢!”麦思敦愤然作色,怒目道:“这是什么话呢!凡人类者,苟手足自由,运动无滞,则应为世界谋利益,为己身谋利益,肉体可灰,精神不懈,乃成一人类之资格。君不知此理么?”司长道:“诚然!然人类之孳孳汲汲,不遑宁处者,虽曰为世界谋公益,亦半为营菟裘计耳。故壮而逸居,老而劳动者,不能谓之智。君固矍铄,然已无劳动理,社长不令同行,殊非无意的。”麦思敦道:“此事是非,今且勿论,人已仆地,何必再来觅杖呢。然不达余志,则甚有遗憾耳。”司长蹙额道:“麦思敦君乎,黑云蔽天,虽昼亦晦,余等挥霍巨资以制造之望远镜,竟无微效,计自放射至今,已越三日,而太空间仍罩着无边的黑天幕。今日午后,社长等三人当达月界,故不可不视察其结果,报告全球;而天色仍如是,奈何?”麦思敦想了一会,说道:“没有消散黑云的良法么?”司长道:“作汽械巨扇,立空际,鼓动烈风,或可消散于万里之外。”麦思敦拍手道:“妙极,妙极!其大若干?”司长答道:“直径应大二千四百尺。”麦思敦愕然良久,大呼道:“司长先生,天下有造如此巨扇之法的么?余不信。”司长笑道:“君言误矣!以此与月界旅行相较,其难易何止天渊。月界旅行,今已告成,则区区汽扇,岂有不能制造之理!然至今日方才提议,则殊与获盗而后绹绳无异,君视为《天方夜谭》之诡论可耳!”麦思敦笑道:“余亦姑妄听之耳,并非信以为真的。”司长道:“总之,黑云不散,则难见弹丸;不见弹丸,则此望远镜便为赘物。奈何奈何!”麦思敦道:“余等唯待其消散而已,那里有他法呢……”计自十二月四日至六日,美洲虽烟雾涨天,不辨咫尺,而欧洲则晴空如洗,绝无微瑕。哈沙,罗德洛慈,福柯路得三大天象台,皆了望月球,不舍昼夜,无奈视力太弱,不能达极远之处,只得束手长叹罢了。至初七早晨,忽见旭日半轮,隐跃天末。司长及麦思敦两人,喜出望外,急至客堂商议夜间视察之法。岂知不到午后,黑云如磐,又堆满了空际。麦思敦不禁焦急,只是对着司长连呼“奈何!”司长亦握手顿足,无法可施。麦思敦道:“噫,徒忧无益,不如小饮为佳!”司长道:“余亦喜饮酒,与君对酌何如?”两人遂行过望远镜旁,进了新筑室内。司长呼使丁取出许多酒类,问道:“葡萄,白兰地,香槟皆有,君生平好饮那一种的?”麦思敦道:“从汝所好。”司长点头,酾一盏葡萄酒,递给麦思敦,又自斟了一盏,且谈且饮,不觉尽醉。初八九两日,依然浓云密布,不能视察。司长及麦思敦两人,醉而醒,醒而歌,歌而饮,饮而醉,终日瞢腾,不知朝夕。至初十日,麦思敦宿酲甫解,即忆及弹丸之事,大叫道:“天尚未晴,天帝何妨余之甚耶!彼三个勇士,不惜身命,冒险旅行,冀补助学术于万一,天帝岂可不眷佑之?然胡为使地球上人,不能知其所在耶!”司长醒来,推窗一望,亦默然无言,仰天长叹。幸十一日午后,烈风骤起,乱卷暗云,遥望长天,宛如斑锦。入夜,已空明如洗,不复有微云一点,渣滓太清,于是弹丸进路,遂得发现,自亚美利加全洲,以至欧洲诸国,均用电报通知,他人私信,因此阻止者,不知多少。司长即致一书于侃勃烈其天象台道:

迩日天色黯淡,浓云连绵,虽有巨鉴,不能远嘱,问天不语,引领成劳,如何如何!昨晚赖风伯之威,顽魔始退,并借麦思敦氏臂助,乃发见由司通雪尔地方哥仑比亚炮所发射弹丸之进路,再三思索,知因发射稍迟,遂与月球相左;所幸者距离非遥,必能受吸力而落于月界,然复非立时堕落,当随月球回转之速力,以环游月世界一周。侃勃烈其天象台职员诸君阁下:十二月十二日。

培儿斐斯

此时天下万国,既得电报,诸新闻杂志,皆细述颠末,作论祝贺。麦思敦欣喜过望,向司长雀跃不止。且说道:“呜呼伟业,今已告成,彼等三人,正游月界;若余者,虽近若地球,亦未尝环游一次,对彼等大人物,能不羡煞妒煞么!”司长道:“余亦甚羡之,然只得以老自解嘲耳。”麦思敦若无所闻,又说道:“此时余之三良友,推窗凭眺,奇景殊物,来会目下,巴比堪氏必详记于手帖,将以报告余等,故余等宜静俟之。”司长道:“然,余亦唯静俟巴比堪氏之报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