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黑奴起运
- 世界文学名著(全套50册)
- (苏)高尔基等
- 7275字
- 2022-07-26 16:49:20
二月的那天清早,透过汤姆叔叔小屋的窗户望出去,天空一片灰暗,蒙蒙细雨,淅淅沥沥。人们的脸上也愁眉不展,映衬出他们悲痛的心情。炉火前摆着一张铺着熨衣单子的小桌,一件刚刚熨好的粗糙而洁净的衬衣,挂在炉前的椅背上。克露婶婶又在面前的桌子上摊开了一件衬衣。她小心翼翼地熨平每一个褶缝和贴边,其精细已经近乎挑剔,还不时抬起手来,擦拭脸上沿两颊滚滚而下的泪水。
汤姆坐在一旁,膝头放着一本打开的《圣经·新约》,用手支着脑袋。然而,两人谁都一声不吭。天色尚早,孩子们都在粗糙的带轮小床上酣睡。
汤姆温情脉脉的对家室的热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也是他们黑种人不幸的特殊之点。这时,他站起身来,悄悄走过去望着孩子们。
“就这一回了。”他说。
克露婶婶没有搭腔,只是在那件粗糙的衬衣上面反复熨烫,而其实衬衣已经再平不过。最后,她终于无望地突然丢下熨斗,坐在桌子旁边,放声大哭起来。
“也许我们得听天由命了,可是救主啊,我怎么能呢?要是我知道你到哪儿去,或者他们怎么待承你就好了!太太说,她要在一两年以后,设法把你赎回来;可是救主啊,凡是到了那边的人,压根儿没人回来过!他们都会给活活折磨死的!我听他们说过,在种植园里,庄园主压榨他们的情况。”
“那边同样有上帝呀,克露,就跟这里一样。”
“哼,就算有吧,”克露婶婶说,“可是上帝有时候会听任可怕的事情发生。这样看来我还是放心不下。”
“我在上帝手心里,”汤姆说,“什么过分的事情,他都不会叫它发生,这是我感谢他的一件事。是我给卖到南边去,不是你,也不是孩子们。你们在这边平平安安的,要出什么事只出在我身上,而且主会保佑我——我知道肯定会。”
哦,勇武、刚强的心灵!压制着自己的悲伤,去抚慰心爱的!汤姆叔叔说话声音浓重顿挫,苦涩哽咽了他的喉咙,然而却说得勇敢而坚定。
“咱们想想得到的恩惠吧。”他又颤颤巍巍地说,仿佛认为必须认真想一想这些恩惠似的。
“恩惠?”克露婶婶说,“在这件事上看不出有什么恩惠!这样做不对头!竟然卖掉了你,这不对头!老爷压根儿不该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让你去抵债。你给他挣的钱是你身价的两倍还多。他应该给你自由,好多年以前就该给你。也许他是万般无奈,可依我看这不对头。啥也不能不让我这么想。像你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人,总是抛开自己的事来考虑他的事,总是把他看得比老婆孩子还重要!把人家的心头上的亲人和骨肉卖掉,来摆脱自己的难事,这种人主会对付他们的!”
“克露!要是你爱我,可别这样说话,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待在一起了!我告诉你,克露,反对老爷的话,我一句都不想听到。当初,交到我手里时,他不还是个孩子吗?自然,我应该敬重他。不过却不该指望他多么看重我,可怜的汤姆。当老爷的看惯了人们替他们干事,自然不把这些太放在心上。不能指望他们放在心上,绝对不能。把他跟别的老爷们放在一块儿比一比,有谁得到过我这样的待承?有谁过过我这样的日子?更不用说,他要是有前后眼的话,是绝不会叫我摊上这种事情的。我知道他绝对不会。”
“唉,不管怎么说,这事就是有些不对头。”克露婶婶说,在她身上,一种占着支配地位的特点,就是她那顽强的正义感,“我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但就是有不对头的地方,可我说不清楚。”
“你应该向上天的救主祈祷,他主宰万物,没有他的旨意,连只麻雀也掉不下来。”
“这也不会抚慰我的心,不过我看应该这么办,”克露婶婶说,“可是说这顶啥用哪,还是我和些面,烙些玉面饼,好好给你做顿早饭吃吧。谁知道你下顿啥时吃呀!”
为了理解卖到南方去的黑人所经历的苦难,我们必须牢记,在黑人心中,所有天然的感情都特别强烈,他们对家乡的依恋,也十分执着。从天性上讲,他们并非十分大胆而富于冒险精神,而是珍惜家庭,一往情深。加之无知无识对于陌生事物所带来的恐惧,加之被卖到南方去,对于黑人从孩提时代起,就视为最严厉的惩罚,比任何鞭打和拷问更骇人者,莫过于沿河卖到南方去了。我们曾经听到过这种感情的表露,目睹过他们枯坐闲聊,以及讲述“大河下游”的见闻时,所流露出来的毫不掩饰的恐惧。对于他们,“大河下游”是:
“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园。”[26]
有一个在逃到加拿大的黑人中间传教的牧师告诉我们说,不少逃亡者坦然承认,他们是从比较仁慈的东家那里逃出来的,而且,几乎在所有逃亡案例中,他们之所以甘冒逃亡的危险,是他们看到卖到南方的绝望和恐惧使然。对于他们本身,或者对于他们的丈夫、妻子和子女,卖到南方去就是末日的来临。非洲人生来胆怯,善于忍耐而没有冒险精神,同时,也让他们变得英勇无畏,促使他们去忍受冻饿,以及在荒郊野外的种种危险,甚至被重新抓到后所受的更严酷的惩罚。
由于谢尔比太太已经吩咐过,那天早晨克露婶婶不必在上房侍候,因此,简单的早饭这时已热气腾腾地摆在桌上。可怜的女人花费了全部心血来经营这告别宴会。她挑选了最好的鸡,杀了烹煮,按着丈夫的口味,极精细地烙好玉米饼,还从壁炉架上拿出几瓶只有在极为隆重场合才上桌的美味果酱。
“哎呀,皮特,”莫斯得意扬扬地说,“我们这顿早饭简直太棒啦!”说着,一面抓起一块鸡。
冷不防,克露婶婶扇了他一巴掌:“啧、啧,都给我滚过来,吃你可怜的爸爸在家吃的最后一顿早饭吧!”
“哎,克露!”汤姆语气柔和。
“哎,我也是没办法呀。”克露婶婶用围裙把脸捂住,“心里七上八下的,弄得我抬手动脚都窝火。”
孩子们站着一动不动,先看看爸爸,再望望妈妈,而这时,那小不点儿却爬着抓住妈妈的衣服,发号施令般专横地哭叫起来。
“乖乖!”克露婶婶说着,擦擦眼睛,抱起了小不点儿,“我的脾气过去了,我看。吃点东西吧,这可是我最好的鸡呀。来,孩子们,你们也吃点,可怜的孩子。妈妈刚才跟你们发脾气了。”
孩子们不用再劝,便以极高的兴致大吃特吃起来。也幸亏了孩子们吃,不然的话,这顿早饭全家人会动都不动。
“喏,我得收拾你的衣裳了,”早饭后克露婶婶忙忙活活地说,“跟以前一样,他们会把衣服拿跑的,我知道他们的路数,他们又下流又肮脏!喂,你防风湿病的法兰绒衣裳放在了这个角落里,可小心着点穿,没有人再给你做了。这些是旧衬衣,这些是新的。晚上,我给你补好了袜子,补衣裳的线团也放在里面。不过主啊!谁还会替你补衣裳呢?”克露婶婶又一次难过起来,脑袋靠着箱子侧面抽抽咽咽,“真不敢想啊!有病有灾的,也没人伺候你了!我真不想再行好了!”
孩子们把餐桌上的早饭一扫而光之后,也琢磨开了眼前的景况。看到妈妈哭哭啼啼,爸爸脸上悲戚,他们也用手擦着眼睛啜泣起来。汤姆叔叔把小女娃抱在膝头,让她尽情玩耍。她一会儿抓他的脸,一会儿拽他的头发,还不时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叫声,显然是出自她内心的想法。
“嘿,可怜的小东西,你就叫唤吧!”克露婶婶说,“你也会有这一步!你会活着眼睁睁看到自己的丈夫给人卖掉,也许连你自己也给卖了。这两个男孩子,他们出息得有点用的时候,我看一准也会给卖掉。黑人养孩子管个啥用!”
说到这里,一个孩子大叫了一声:“太太来啦!”
“她什么事都管不了,还来干啥?”克露婶婶说。
谢尔比太太走进来,克露婶婶显然是粗鲁生硬的样子,给她搬来一把椅子。太太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种举动和态度,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焦虑的神色。
“汤姆,”谢尔比太太说,“我是来——”她突然住了口,紧盯着这默默无语的一家人,坐在椅子上之后,便用手帕捂着脸,抽泣起来。
“老天哪,太太,别这样——别!”克露婶婶说着也号啕大哭了,有好一会儿,他们都哭成了一团。在他们一同挥洒的眼泪中,高贵的和卑微的眼泪中,被压迫者那所有切肤的痛苦和愤怒,通通都消弭殆尽了。哦,探访不幸者的人们,你们可曾知道,你们用金钱所能买到的一切,倘若是冷若冰霜、背着脸施舍予人的话,还不如出于真正的同情所洒的一滴真诚的泪水来得宝贵!
“我的好用人,”谢尔比太太说,“我能给你的东西,对你都没有什么好处。我如果给你钱,也只会叫人拿走。不过,我在上帝面前郑重告诉你,我一定随时打听你的消息,等到有了供我开销的钱,就马上把你赎回来。在这以前,就听信上帝吧!”
这时,只听孩子们高声叫道:“黑利老爷来了。”接着,门便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黑利怒气冲冲站在门口,一来是前一天夜里骑马弄得筋疲力尽,二来是没有重新捕获猎物,余怒未消。
“过来,”他说,“你这个黑鬼,准备停当了吗?您好,太太!”看见谢尔比太太,他摘下了帽子行礼。
克露婶婶合上箱子捆好之后,站起身来狠狠地盯着奴贩,眼泪仿佛猛地化成了颗颗火星。
汤姆驯顺地站起身,把沉重的箱子往肩上一扛,跟着新主人走了。妻子怀里抱着小女娃,陪他朝车子走去,还在哭叫的两个孩子,也尾随在后面。
谢尔比太太走到奴贩面前,想让他耽误一会儿,跟他恳切地谈一谈。太太这样谈话的时候,全家人朝套好了停在门口的车子走去。庄园上一群老老少少簇拥在车子周围,来跟他们的老伙计道别。汤姆一向受到庄园上所有的人敬重,他既是总管,又是基督教的授业者,因此,人们特别是女人们,都对他由衷地同情,悲悲戚戚,溢于言表。
“嘿,克露,你比我们还能忍哪!”一个放声大哭的女人,见到克露婶婶抑郁而平静地站在车子旁边时,说。
“我的眼泪哭干了,”她说,一面冷眼望着往这边走过来的奴贩,“在这个大坏蛋跟前,我不想哭,绝对不哭!”
“上车!”黑利冲着汤姆说。他从那群奴隶中间走过去时,人人都皱起眉头盯着他。
汤姆上车之后,黑利从车座底下掏出一副粗重的脚镣,把他的两只脚踝紧紧铐起来。
一阵压低了的义愤不平的声音,从周围人群中传出来,谢尔比太太站在走廊上说:
“黑利先生,你放心吧,根本用不着这么小心。”
“这我不晓得,太太。我在您这儿跑了一个啦,值五百块钱哪,不敢再冒险啦。”
“太太对他还能指望啥呢?”克露婶婶愤然说。这时,两个男孩子仿佛一下子明白了父亲的命运,都抓住妈妈的衣襟,拼命呜咽呻吟起来。
“我很难过,”汤姆说,“乔治少爷偏偏出门去了。”
乔治到邻近庄园一个伙伴那里去了,可能要在外面逗留两三天。由于凌晨启程,那时汤姆的不幸还没传出来,所以动身时没有听到这个消息。
“替我向乔治少爷问好。”汤姆恳切地说。
黑利扬鞭催马,汤姆一阵风似的让车拉走了。他那悲戚的痴呆目光,死死地盯着熟悉的庄园,直到看不见时,才收了回去。
这当儿,谢尔比先生也不在家。他卖掉汤姆,是因为情况紧迫,不得已而为之。他害怕黑利这个家伙,总想摆脱出来,不让他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交易拍板之后,他起初觉得如释重负,可是太太的规劝,唤醒了他沉睡着的悔恨之情,加之汤姆的耿直无私,无形中加重了他内心的烦恼。他自言自语地说,自己有权利这么做——人人都在这样做——而且有些人连不得已而为之的借口都没有。然而,这一切都没有用处,他无法使自己的心绪安顿下来。于是,为了回避交货时这令人沮丧的一幕,他暂时躲到乡下去办事,指望回来时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汤姆和黑利的马车一路上风尘仆仆,嘚嘚前进,疾速越过一个个熟悉的地点,直到把庄园园界远远抛在后面,才踏上了开阔的大道。马车行驶了大约一英里,黑利猛然一拉缰绳,马车在一家铁匠铺门前停了下来。黑利拿着一副手铐走进铺子,想让铁匠稍稍改打一下。
“这副铐子对他那大块头儿太小了点。”黑利一面拿出手铐,一面用手指指汤姆。
“老天!那不是谢尔比家的汤姆吗?他不会把他给卖了吧?”铁匠说。
“不,他把他卖啦。”黑利说。
“哦,不会的!什么?真的?”铁匠说,“这有谁能料到呀!我说,你不必这样铐起他来。他这个人可最忠实、最善良——”
“是啊,是啊,”黑利说,“可你的好伙计正是想逃跑的玩意儿。那些笨家伙,根本不在乎到哪里去,那些无能的酒鬼,更是啥也不在乎。他们倒是老贴乎着你,没准儿还喜欢带他们到处转转哩。可是,这些精干的家伙,他们恨这种事恨得要命。没办法,只好把他们铐起来,他们长着腿,想跑就跑,定准是这样。”
“好吧,”铁匠拨拉着工具,说,“我说,南边那些种植园,可不是肯塔基州黑人愿去的地方。他们在那边死得快,对不?”
“噢,对呀,死得是很快,一来由于天气不适,二来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他们这么快死了,买卖才火爆啊!”黑利说。
“唉!一个安安稳稳的可爱的好人,跟汤姆一样的好人,到甘蔗园里挨打受气,谁想起来都觉得十分可怜。”
“可是,他的机会不错啊!我答应过好好待承他,给他找一个好人家当家奴。这样,要是他受得了热病和天气的折磨,就会找到黑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好差事。”
“他抛下了老婆孩子,对不?”
“对,可是到了那边,他可以再找一个呀!嘿,女人嘛,到处都不缺。”黑利说。
谈话进行的时候,汤姆正悲悲戚戚地坐在车里。突然,他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疾速、短促的嘚嘚马蹄声,懵懂之间,乔治少爷已经跳上马车,猛地一下抱住他的脖子,尽情地抽泣抱怨起来。
“我就是要说,这件事也太那个了!无论是谁,我才不在乎他们说什么。也真卑鄙、下流、无耻!我要是个大人,他们这样干就不行,绝对不行!”乔治低声怒吼起来。
“哦,乔治少爷!这对我很好!”汤姆说,“临别以前,不看你一眼,我心里受不了。见到你一面,我心里真高兴,说不出的高兴!”说到这里,汤姆身子动了动,乔治的目光落在了脚镣上面。
“真可耻!”他举起双手大声道,“我非把这个老家伙揍趴下不可!”
“哦,千万别,乔治少爷,也别这么大声说话,惹恼了他,对我没什么好处。”
“那好,为了你,我不揍他,可是想一想吧,这种事难道还不可耻?他们压根儿没派人去叫我,也没给我捎个信,要不是汤姆·林肯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哩。我跟你说,在家里我跟他们通通吵翻啦!”
“恐怕这样不对,乔治少爷。”
“可我办不到!我看这件事太可耻了!瞧这里,汤姆叔叔,”他转过身子背冲着铁匠铺,神秘兮兮地说,“我把我那块银圆给你带来了。”
“可我不能要你的钱,乔治少爷,无论怎样都不能要!”汤姆十分动情。
“可是,你得非要不可!”乔治说,“喏,我告诉过克露婶婶,说要给你这块银圆,她劝我在中间钻个眼儿,穿上线,挂在你脖子上,不让人看见,不然的话,这个下流坯子会拿走的。告诉你,汤姆,我真想把他揍扁,来消消我心里的怒气!”
“别,别这样,乔治少爷,这样做对我没有什么好处。”
“那好,看在你的分儿上,不揍他了,”乔治一面说,一面忙着把那块银圆挂到汤姆脖子上,“唉,唉,把衣服扣严,保存着银圆吧。每当你看到它时,都要牢记:我会来找你,把你赎回去的。我和克露婶婶谈论过这件事。我叫她别怕,由我来操办;要是我父亲不干,我就死缠住他不放。”
“噢!乔治少爷,可不敢这样谈论你父亲啊!”
“老天,汤姆叔叔,我的话一点恶意也没有。”
“喏,乔治少爷,”汤姆说,“你得学乖,当个好男儿,要记住,有多少人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啊!要永远亲近你妈妈,不要染上那些坏习惯,像别的男孩子那样,长大了就不理会妈妈了。我跟你说,乔治少爷,上帝赐给我们的许多好东西,是给了再给,而赐给我们母亲,却只给一次。你就是活到一百岁,乔治少爷,也永远看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女人。所以,要亲近她,长大成人以后,叫她得到安慰,这才是我的好孩子——你一定做得到,对吗?”
“对,我做得到。”乔治一本正经地说。
“还有,说话要检点,乔治少爷。男孩子到了你这个年纪,往往由着劲使性子,这在他们是自然的事情。可是,真正的堂堂绅士——我希望你当个堂堂绅士——对父母永远不会吐出半个不敬的字眼来。你没生气吧,乔治少爷?”
“没有,真的没有生气,汤姆叔叔,你的规劝总是为着我好哇。”
“我比你年纪大,这你知道,”汤姆粗大有力的手抚摸着孩子纤细的鬈发,说话的语气却像女人一般柔和,“我看到了你身上所有的长处。乔治少爷,你哪一样都不缺:有学问,又能读书写字,还有不少优越条件,长大了一定是个了不起的、有学问的好人。在庄园上,所有的人,还有你父母,都会为你感到骄傲!像你爸爸那样,做个好东家,像你妈妈那样,当个好基督徒吧。年轻时候,就不要忘记造物主,乔治少爷。”
“我一定当真学好,汤姆叔叔,你放心,”乔治说,“我要做个出类拔萃的人,这你可别灰心。我还要叫你回到庄园上来。今天早上我跟克露婶婶说过,等我长大成人,我要翻盖你的房子,让你有一间铺着地毯的客厅。哦,你还会有好日子过哩!”
这时,黑利手里拿着手铐,来到了门口。
“我说,先生,”乔治跳下车子,倨傲凛然地说,“你这样待承汤姆叔叔,我要让我父母知道!”
“那请便。”奴贩说。
“这一辈子倒卖男女黑奴,把他们像牲口一样用链子拴起来,也该感到羞耻了!你难道不觉得下作?”乔治说。
“只要你们那些大人先生要买人口,我就跟他们没啥两样,”黑利说,“卖比买下作不到哪里去!”
“我长大以后,决不买卖人口,”乔治说,“这年月,当个肯塔基人,我觉得羞耻。以前,我还总是为这点感到骄傲哪!”乔治端坐在马上,环顾四周,那神情仿佛认为他的观点给全州的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好吧,再见啦,汤姆叔叔,要坚强一些。”乔治说。
“再见,乔治少爷。”汤姆疼爱而赞羡地望着他,说。“愿全能的上帝赐福给你!哦,在肯塔基州,像你这样的人真是太少了!”当那张率真的、孩子气的脸庞在视线中消逝的时候,他怀着汹涌起伏的心情,说。乔治远去了,汤姆还在眺望,一直到他那嘚嘚马蹄声归于寂静,一直到家乡那最后的声响或景象消逝。然而,在汤姆的胸口,还有一处热乎乎的地方,那就是乔治的小手挂上那块珍贵银圆的地方。
“喏,你听着,汤姆,”黑利走到车边,把手铐丢进去后,说,“我打算一开头就好好待承你,我对黑鬼一向都是这样。你听我说,首先,你对我老实,我才会对你公道。我对黑鬼,从来不会手狠,总是尽我的力量,对他们好一点。喏,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别玩什么花招,你心里明白,黑鬼不管玩什么花招,我都能对付,这一点用也不管。要是黑鬼安安静静的,不想逃跑,那在我手里还有好日子过;要是不,得,那不是我的错,只能怨他们自己。”
汤姆让黑利放心,说他目前根本没有逃跑的打算。实际上,对于一个脚上套着粗大脚镣的人来说,这种告诫完全是多余的。然而,黑利先生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每当他开始与自己库存的黑奴打交道时,总要稍稍作一番这类告诫。他认为,这样可以促使黑奴变得高兴一些,增强他们的信心,以避免出现不愉快的情形。
写到这里,我们暂且按下汤姆不表,回过头来追叙一下故事中其他人物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