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初春。
“陛下,不好了,宫门边的侍卫全部遭人截杀!”
“陛下,不好了,大量叛军涌入皇城!”
“陛下,前殿已经被包围了!”
寝宫里一时间无数侍卫来回进出,人影交错。
安陵负手立在窗前,望着窗外木枝上新生的嫩芽,一语不发。倒是公公急得不得了:“荀大人此刻在哪?他手中不是握着宫中禁军的权利么?赶紧寻他过来护驾啊!”
侍卫犹豫了一会,道:“公公,叛军首领,是……是荀清河荀丞相!”
“你说什么?”公公不可置信道,正欲再问些什么,便听的窗前那人叹息道:“朕知道了,都下去吧。”
“陛下,您对荀大人那般好,老奴没想到他竟做出这等事。”公公望着陛下,摇摇头道,随即想起了什么,大惊失色道:“莫……莫不是她回来了?”
相对于公公,皇上的神色可谓过于镇定。安陵抿唇望着窗外,许久才道:“这天下江山,本就有她的份,如今,她不过讨债来了。”
“难得皇上有这份觉悟。”寝宫外传来荀清河的声音,紧接着便踏入了寝宫。
安陵转身,望着她。此时她已经褪去了一切伪装,恢复了最原本的样貌。她还是一身红裙,以前两人关系还算融洽时,他总是爱开玩笑的叫她‘红花美人'。如今时过境迁,再见到她红裙逶迤的模样时,想到此时两人已成敌对,心头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陛下怎么就猜一定是我呢?”秦苋故作不解状。
“你素来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朕抢了你的东西,你怎会善罢甘休?”安陵望着她,漆黑的双眸不自觉柔和了许多,但想到现在的处境,却又不可避免的流露出几分痛意。
“朕问你,你化名荀清河来到朕的身边,仅仅只是为了夺回权势,半点没有其他心思?”
“没有。”秦苋答的迅速,答的明了。
“不论朕如何待你,你都不曾心软半分?”
“不曾。”
安陵闭上眼,极力压住心底的苦涩。秦苋却不愿再与他斡旋,一个手势,立即有侍卫端着一杯酒踏进寝宫。
“皇上大权已经彻底在我手中,你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秦苋接过酒,递到安陵面前,唇角绽放出一抹浅浅笑意,如海棠花盛开时沾上了岸边雪水,温软中带着几分冰凉:“念在你我曾相互照料的份上,我赠你一份安乐。”
“荀清河,枉陛下待你这么好,你怎么敢?”公公指着秦苋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带下去。”秦苋一个眼神也未给予他,一声令下侍卫立即将人拖了出去。
安陵看着眼前的酒,又看了看含笑的秦苋,嘴唇动了动,最终道:“最后一个问题。这么多年,自始至终,你可曾对我有过半点真心?”
秦苋愣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没有。”
安陵的眸色一点点的黯淡下来,胸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不见血,却叫人痛不欲生。
下一秒,安陵接过酒杯,仰头饮尽。秦苋看着一下子空了的手,怔了怔。
“如此,你可满意了?”安陵抬手抹去唇畔的血迹,强撑着身子,道:“其实你不必这么着急,这几年朕不分昼夜的处理政务,身子早已大不如前,便是你不杀我,我也只剩个几年了。传位诏书朕放在书房中,你要,便可去取。”
“我从来都晓得你的性子,我也知道不该独占这天下。从前你说你我可以男皇女帝共拥天下,可历史上有几个上位者的感情是亘古不变的?”
“何况这天道乃是个男权为主的天道,你若与我一同理政,平起平坐,天下人当如何看你?届时你……你又该如何自处?”
“咳咳……彼时我们方推翻先帝,朝堂动荡,稍有不慎便会满门抄斩,你叫我如何放心……咳……”
眼前越来越模糊,安陵的语速很快,似乎拼命想抓住所剩不多的时间,劝她迷途知返。其实他最想说的一句话,是想告诉她,他的心尖之人,从来都不是别人,可惜……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一一告诉她了……
“你要的东西,我不会同你抢,只是阿苋,不要……再执着于权势……富贵,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你……逍遥于田野之中……”
安陵强撑着说完这边,身子支撑不住,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再没了动静。
秦苋怔怔的看着倒下的他,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
安陵的话她听的云里雾里,兴许只是他为自己开脱的借口罢了。半晌,凝神道:“来人,随我去御书房。”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秦苋便在书房内找到了传位诏书,兴许是安陵本就没有打算将诏书藏匿。
春日里的风总是不停歇,微风透过木窗吹了进来,吹的明黄诏书翻覆不断。
啪的一声,诏书掉在了地上。
侯在门外的侍卫透过门的缝隙,隐约可见他们素来理智的荀大人,第一次露出如孩童迷了路一样的迷茫的神色。
怎么会这样……
秦苋看着诏书上荀清河三字,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早打算将这皇位拱手让给她么?
那为何当初又要将她驱逐?
“本王不会要你的命,只消你离开这皇城,待日后这江山根基稳固下来,本王……不会亏待你。”
“这天下江山,本就有她的份。”
“……这几年朕不分昼夜的处理政务,身子早已大不如前,便是你不杀我,我也只剩个几年了。传位诏书朕放在书房中,你要,便可去取。”
“……彼时我们方推翻先帝,朝堂动荡,稍有不慎便会满门抄斩,你叫我如何放心……”
从头至尾,他就没有打算独占天下么?
若他当真想要这天下,那夜便可给杀了她,他那般清楚她的性子,却还仅是将她驱逐。
此时终于明了。
原来安陵,开始就打算将这江山拱手让与她!
只是那时江山不稳,他便要了这几年时间。
难怪,难怪,今日他见她时半点不惊讶,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便是荀清河,竟还那般纵容……
安陵啊安陵,你用自己为饵,设下这么大一个局,到底……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秦苋像是失去了魂魄般,瘫软在地上。
春日里的暖阳高悬空中,阳光倾洒在大地上,秦苋头一次觉得,今年初春,比往年的冬日还要冷上许多。
那个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一切的男子,竟成了去年冬日纷飞的雪。
秦苋缓缓闭眸,泪落。
近来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皇帝突然驾崩,且当日值守的侍卫皆不见了踪影,至今无人知其缘由。
二是朝堂红人荀大人突然辞官,奇的是,偌大的朝堂,竟没有一个人人知道知荀清河辞官之后去了哪里。
大部分人的视线中心聚集在第一件事情上,皇帝驾崩,理应太子继位,但皇上从前并未立储,而皇后又一直无所出,唯一的皇子还尚在襁褓中,一时间朝堂中无不觊觎那个位子,许多人为此斗得头破血流。
与此同时,皇陵旁凭空多出一位守墓的女子,这女子虽一身素衣,神情冷然寡淡,却仍然掩不住那眉间之凛冽。几年之后,当终于有人注意到这个女子时,这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有人在皇陵旁挖出两样东西,一样是突然失踪的荀丞相的官印,另一样是一件红裙,那红裙好似许久不曾穿过,衣料已经有些烂了。
没过多久,边境突然多出一位援军退敌的女英雄,无人知那女英雄从何而来,只知那女英雄计谋无双,主帅赞叹道:得此人如得百万雄师!
又一次大获全胜的消息传来,庆功宴上众军欢呼,只有那女英雄伫立在山头,遥望着一个方向。
众人不解,倒是有几位将军明了,她看的那个方向,乃是皇城。
可惜无人知,在那皇城的尽头,还矗立着一座皇陵。
更无人知,那座皇陵,葬着英雄心尖上的人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