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弓尽粮绝

青色帐幔在风沙中鼓荡,烛光将铠甲上的凹痕映成斑驳的血影。正席而坐的男子抬手抚过左颊伤疤,那道从眉骨延伸至下颌的创口,在明光铠的映衬下如同未愈合的战伤——甲叶间还嵌着半片箭镞,昔日的鎏金早已被血锈啃噬成暗褐。

“团长,粮袋见底了!”断臂的老八踹翻脚边的空米袋,麻布上还沾着最后一把麸皮,“安娃子咽气时,伤口烂得能看见骨头……止血草早被嚼光了,现在连敷伤口的布条都得从死人身上扒!”他袖口渗出的血珠滴在泥地上,与干涸的血渍融成深紫。

老六按住老八颤抖的肩,绷带下的肌肉还在抽搐:“王都那帮蛀虫,上个月送来的粮草掺了半袋沙土,药箱里只有三贴腐草膏!要不是团长用‘拖字诀’把天霜军缠在黑风口,咱们早被冻成冰雕了。”帐外传来伤员的呻吟,像破风箱在拉扯暮色。

裂帛般的寂静

团长突然睁眼,瞳孔里的锐光刺破嘈杂。他起身时,铠甲接缝处迸落几片碎甲,露出底下渗血的绷带——三日前断后时,一支冷箭穿透了他的肩胛。“老六,”他声音哑得像磨砂,“带十个精壮的,连夜去谷上郡搬救兵。伤员必须在明日酉时前送进关内,用我的狼头令去换药材,就说‘血翎营还剩最后一口气’。”

老八突然跪倒,血污的手掌拍在泥地:“团长!你要带剩下的人干嘛?天霜军的飞翼兵刚走了三个小队,鬼知道是不是圈套!”帐外的风突然急了,将帐绳吹得呜呜作响,如同战死弟兄的呜咽。团长走到地图前,指尖划过黑风口到关内的两百七十里山路,指甲在羊皮纸上留下白痕:“飞翼兵动向诡异,伏鹰那边得盯着。至于我们……”他顿了顿,从靴筒抽出染血的匕首,“走险道穿‘鬼愁涧’,给王都那帮人送份‘大礼’。”

当暗三单膝跪地时,团长正用酒擦拭匕首。酒液流过刃纹,将凝固的血痂泡成暗红的溪流。“告诉伏鹰,”他盯着匕首上的倒影,那里面有双燃着火的眼睛,“飞翼兵若追进涧口,就把预先埋好的滚石推下去。记住,伤兵必须活着进关,少一个,我割了你们的舌头下酒。”

老八突然抓起桌上的水囊,往嘴里灌了两口烈酒:“团长,让我带先锋营探路!当年咱哥几个在死人堆里爬出来时,你说过‘血翎营的人,要死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他袖口的绷带突然崩开,鲜血顺着肘弯滴在地图上,将“鬼愁涧”三个字染成猩红。

团长突然笑了,伤疤在烛光下扭曲成狰狞的弧:“好。老八,你带三队走左翼,老六押伤员走右翼。后日卯时,关内城门见。”他猛地将匕首插在地图中央,刀尖穿透羊皮纸,死死钉在“王都”的标记上。帐外的更夫敲过三更,远处天霜军的营地突然腾起几簇篝火,像野兽睁开的眼睛。

伤员被抬上用长枪和兽皮扎成的担架时,团长解下腰间的狼头令牌。令牌背面刻着“血翎”二字,边角磨损得能看见铜芯——那是十二年前,他带着首批弟兄夜袭敌营时夺来的。“拿着,”他将令牌塞进老六掌心,“到了谷上郡,若郡守推诿,就把这玩意拍在他脸上,说‘血翎营的人在边关流的血,够染红他官服上的金线’。”

老八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交错的伤疤:“团长你看!这道是黑风口救你挡的箭,这道是断粮七日时被狼咬的……只要你一句话,弟兄们就算爬,也能爬出鬼愁涧!”担架上的伤兵突然挣扎着起身,用没受伤的手捶打胸口:“算我一个!不能让团长替我们去死!”

团长转身走出帐篷,夜风吹开他的披风,露出背后未愈合的箭伤。他望着关内方向的山峦,那些轮廓在夜色里像潜伏的巨兽。“都给我活着回去,”他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让王都的人看看,边关的骨头,不是他们想啃就能啃的。”

当第一缕晨曦染红帐顶时,担架队已消失在山道拐角,只有老八握着染血的佩刀,望着团长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断剑——剑鞘上刻着的“血翎”二字,在晨露中闪着冷光。

夜色如墨,血翎营的残部借着星光启程。团长独自走在队伍最前端,腰间断剑随着步伐轻晃,发出细碎的嗡鸣。山道愈发崎岖,碎石在脚下打滑,伤员们咬紧牙关,强忍着伤痛不发出一丝声响。

老八主动护在担架队旁,他警惕地盯着四周,手臂的伤口在颠簸中又渗出鲜血,却浑然不觉,只是时不时回头望向队伍中央,确保兄弟们都在安全范围内。行至鬼愁涧中段,忽然传来尖锐的破空声。

“隐蔽!”团长一声暴喝,声如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众人迅速躲进岩石后,动作虽有些慌乱却依旧默契十足。

三队飞翼兵的身影掠过头顶,月光映在他们的羽翼上泛着森冷的光,如同死神的镰刀。暗三摸黑靠近,压低声音道:“团长,他们似乎早有准备。”团长握紧断剑,左脸的伤疤因用力而微微抽搐,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果然是圈套。

传令下去,按第二套方案行动。”他扫视着身边疲惫却坚定的兄弟们,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汉子,即便此刻伤痕累累,眼中却依然燃烧着不屈的斗志,“今日,不是我们死,就是他们亡!”

话音未落,涧底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如同一条燃烧的赤蛇,天霜军的喊杀声震得山石簌簌落下,一场生死恶战,就此拉开帷幕。

战斗的硝烟在鬼愁涧弥漫,血翎营众人背靠着嶙峋山石,以血肉之躯抵挡天霜军的进攻。

老八挥舞着大刀,刀刃卷了口仍在拼杀,飞溅的血珠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浇不灭他眼中的怒火:“狗娘养的!王都那帮蛀虫看着,老子就算死,也要咬下你们一块肉!”老六护着伤员边战边退,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他咬牙切齿地咒骂:“我们在这拿命拼,他们在王都搂着歌姬喝酒!”而团长手持断剑,在敌阵中左冲右突,那道伤疤在火光映照下狰狞如裂帛。

他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对朝廷不作为的愤懑,剑刃划破敌人喉咙时,脑海中却闪过王都那些权臣的丑恶嘴脸——户部尚书为了扶持自己的势力,将本该运往边关的粮草截留给了亲信部队;兵部侍郎收受敌国贿赂,故意拖延军备补给。

这些蛀虫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将边关将士的生死当作权力博弈的筹码。此时的王都,却是另一番光景。权臣们为了权力明争暗斗,在朝堂上互相攻讦。

太师府中,老奸巨猾的太师捻着胡须,对心腹笑道:“血翎营不过是颗弃子,死不足惜。

倒是西北军的动向,才值得关注。”另一边,宰相府内灯火通明,幕僚们正谋划着如何利用边关战事,打压政敌。粮草调配成了他们争权夺利的筹码,药品供给也被层层克扣,前线将士的求救文书,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废纸。

这场恶战持续到黎明,天霜军终于退去。鬼愁涧的岩石上、溪流中,满是血翎营将士的遗体。原本团结如铁的队伍,此刻只剩寥寥数人。

团长望着遍地的尸骸,眼眶通红,颤抖着捡起一面残破的血翎旗。旗上的“血翎”二字被血浸透,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目。他明白,这场战斗虽然暂时胜利,但朝廷的腐朽,不知还会让多少兄弟倒在保家卫国的路上。

老八跪在地上,抱着死去兄弟的尸体痛哭:“我们守了两年边关,换来的就是这样的下场?!”老六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团长,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团长抬起头,望向王都的方向,眼神中既有对逝去兄弟的悲痛,更有对朝廷腐朽的愤怒:“走,回关内。

这世道,该变一变了。”他的声音低沉却坚定,带着破局的决心。而此时的王都,权臣们还在醉生梦死,全然不知,一支伤痕累累却意志如钢的队伍,正带着满腔怒火向他们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