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初秋。
塞外的初秋,天气变化无常,时而艳阳高照,时而气温骤降,飞沙走石,蓬草腾空。这也许正是边地最大的魅力,就像一个让你永远琢磨不透的女子。
今日天气尚可。天色已近黄昏,远处是一片雄浑、静穆的沙漠,沙漠柔和地绵延,没有一丝风,夕阳安详静谧,让这片沙海蒙上温暖的光辉。沙漠就是这样,平时温柔妩媚,线条柔和,当天气突变黑风暴刮起时又将是另一番暴虐的模样。
这是一片临近静远城的沙漠,静远城的影子已经模糊了,向北放眼望去,满眼都是黄色,沙丘一个连着一个,没有一棵树木,沙漠一直延绵到天际,好像没有尽头的样子。
一支骆驼商队缓慢地行进在沙丘上,骆驼的影子被夕阳越拉越长,驼铃声悠远,在这没有风的傍晚显得孤独而凄厉。
骆驼上驮载了许多江南的丝绸。这支商队的目的地不远,横穿了这片沙漠,三天的时间就会到陌北城,陌北城一直是中原和西域各个小国交易物资的地方。这座小城地处边陲,有许多胡人的商队来往于此,用塞外动物毛皮交换中原丝绸和棉布。这座小城还是许多小国互相打探军事机密的地方。唐自建国初也在这里设下驿站,负责收集各方的消息,注意周边国家的动向。
商队有二十头骆驼,两匹马,六匹骆驼上坐着人,这些人都身着中原服饰,衣服的质地和做工都较为精细。
领头的马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他气宇轩昂,剑眉鹰目,鼻梁挺直,一身骑装偏给他穿出几分文雅之气,头戴皮帽,帽檐上一道深褐色锦缎压边,身穿一件白色翻领的长袍,腰间系深褐色革带。但他的眼神很凌厉,像个能摄人魂魄深潭,谁碰上这样的眼光都会不禁打一个寒战。这双眼睛让他的面容更符合这边地苍凉凌冽的风光。
他看着无尽的沙漠,不禁想起遥远的家乡,那是一个江南小镇。
这个时节在家乡应该是遍地黄花盛开的景象,人们争相登高望远,欣赏一年最后的绚烂的色彩。人们还会拿出去年酿造的菊花酒,三两亲友对饮言欢。
在江南赏菊花时定会配上肥美的螃蟹,诗曰:持螯下酒酒甚美,若无菊花不精神。嘉宾亲友谈些家长里短,气氛轻松愉悦。
秋天的美景和秋天的美食相得益彰,相映成趣。
这位男子只能轻声感叹:这一切乡情乡趣,只在遥远的记忆中。
他身后的马上是一个年轻男子,这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他身形颀长,穿一件白色的袍衫,头上带一个白色的幞头,清雅高华的气质颇似一个女子。他眼波流动,左顾右盼,似乎对这大漠风光颇为新奇。骆驼队中只有他时不时对领头男子说两句话,领头的男子并不答话,但他看向少年的眼光却十分慈爱柔和。
另外有六个家丁装束的人,都佩戴朴刀,虽长相不甚出众,但一个个都神采奕奕,眼光锐利。
马上翻过近处最大的沙丘,天色越来越暗,领头的男子似乎在等着什么,这不是一种期盼,而是一种宿命的等待。其他的家丁也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翻过沙丘,荒凉的沙漠中突然飘过一缕烟,空气中似乎还有木材燃过的灰烬。商队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走了这么久,突然有了人的气息,六个家丁都按住朴刀,领头的男子也神色变得更加严峻。
那位少年见众人都如此紧张忙问到:“师傅,是什么人?是你说的沙漠孤鹰?”
领头的男子只轻轻摆摆手:“来时就告诉你荒漠险恶,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你现在就跟着我,不要多说话。”
说完,领头男子更加警觉地看着四周。
又走了不多时,前面的沙堆下确乎坐着一个人,他一身黑衣,身形比一般的汉人高大许多,他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有些空洞无神,鹰钩鼻,脸上有些横肉,长相像个胡人。夜色中,他的身影显得神秘而让人心惊。
看到他只有一个人,领头男子突然放松了一些,他又向沙丘的暗处看了一下,几个家丁快速地绕到沙丘后面去察看,不多时都回来了,向领头男子点头示意后面没有人。
领头男子松了一口气但手仍然按住自己的佩剑。
少年心里很奇怪,因为他常常听师傅说,虽然称为“沙漠孤鹰”,其实是一个十人的小集团,他们长年活动在这片沙漠,做着打劫商队的勾当,师傅在以前运送货物时多次与他们遭遇,因为师傅的一身武艺,倒也是胜算占了八成。在一次黑风暴突然刮起,混乱中被他们劫过一次货物。他们总在夜色的掩护下打劫过往商队,但又不取走全部货物,他们总会给商队留下一半货物,让他们不会血本无归。而且他们从不取人性命,过往商队对他们虽然惧惮,但不是非常憎恨。这十人据说形影不离,总是集体行动,这让他们成为附近十分可怕的存在,让商人们“谈鹰色变”。
眼前这个“沙漠孤鹰”真成了“沙漠孤鹰”,月光下,他的身影显得孤单而寥落。
领头男子骑着骆驼过去,走到近前,他拉起缰绳,骆驼跪下前面的腿卧了下来。男子缓缓站在“孤鹰”面前,他右手抓住剑柄,随时准备拔剑。
孤鹰抬头看着他,如鹰隼般的眼睛闪过一丝痛苦。他低低地说了一句:“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他们不是多年的对手,而是心灵相通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