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梅雨季节来的比较准时,从第一场雨下起,就没有停止过。一连下了十天的雨,还在不停的下。江水水位和彭泽水位,还有江南地区大大小小的河流水位都开始急剧上涨。今年的雨水还特别充足,正当李景达踌躇满志的以为上天庇佑,他要像此前林仁肇在青弋江阻击汉军一样,将入侵的汉军逐出大唐之时,部将送来了一份从庐江县送来的紧急军情。
李景达看了急报,方知是一名奉化军都统派人送过来的。都统禀告天策上将,五月初三江州城失守了,节度使冯延术去向不明,奉化军约有不到四千人撤往江州东面的庐江县城。李景达本以为不断上涨的江湖河水一定已将汉军弄得叫苦不已,数日之后就可解江州之围,不曾想汉军十多日前就攻破了江州。事不宜迟,李景达慌忙起兵,水军战船浩浩荡荡开往江州城。
江南水军到达江州城下,汉军早已严阵以待了。汉军骑步兵已经在城下列阵相迎,再看江州城头之上旌旗飘扬,站满了军士。在江州的大将早已分工明确,主将石守信和副将王彦升出城迎战,副将陈末负责固守城池。见唐国水军乘船而来,石守信和王彦升两人率领部队径直杀向敌军。
这一次李景达不得不硬着头皮开打了。双方都是休息够了,精力比较充沛。汉军骑兵发起了冲锋,唐国水师下船原地列阵,近二百米的战场范围内双方箭雨飞扬。唐军多有前排将士倒下,汉军骑兵冲击步兵的优势也没有此前那么明显了。一是因为节度使军的骑兵质量不如禁军,二是唐军的弓弩质量也在提升。
汉军骑兵拔出斩马刀,准备按照老三样杀入唐军阵中屠杀,却惊见唐军前阵井然有序地竖起长约十几米的长矛,由两名兵士操纵…
幸好汉军骑兵阵法多变,只听空中一声尖锐的哨声,汉军骑兵刀手拔马向两旁散开。等唐国弓箭手反应过来,从后排冲到前排紧跟汉军骑兵方向、向撤走的骑兵射击时,汉军骑手早已身体贴于马上,四散撤走了。
汉军骑兵撤退后,压阵的步兵战旗飘扬,列着整齐的阵势向前挺进。步兵对阵,唐军并不陌生。李景达下令重新整顿好阵型,迎战第二波而来的汉军步兵。两军剑拔弩张,都格外卖力地厮杀。这一战就杀到黄昏时分,原本散去的汉军骑兵又从两翼杀来,冲击唐军步兵。步骑混战,唐军就展现出战阵不够娴熟的问题了。见如果再打下去可能有失,李景达下令鸣金收兵,唐军努力保持阵型向后撤退。
石守信本想继续追击,王彦升及时提醒,天色已黑,此时追击容易中敌军的埋伏;而且此处多有水泽之地,于我军作战不利。石守信听取建议,同样鸣金收兵,汉军亦向江州城退去。
一仗下来,双方都有上万人的伤亡。晚上,石守信、王彦升和陈末在江州的节度使府商议对策。这些年仗打的太顺利了,石守信似乎早已忘记了汉军面对辽军入侵那会儿的惨淡和悲壮。他提出,明日主动出击,攻击唐军水寨。
王彦升和陈末好言相劝,陛下有明确的指示,固守江州即可。继而两人又提出,此前唐军拒战我军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何况此时江州城外是水军的天下。见两位副将都劝,不宜主动出击,石守信算是听从了劝告,表示明日如果唐军再来,还是列阵相迎。
在江州城外五十里地安营扎寨后,李景达召集众将商议。部将陈航提出,现在汉军有了江州城作为倚仗,单凭一军之力难以将汉军驱逐回江北。而江州扼守江水中流,必须夺回、否则大唐将一日不得安宁。此话谁都知晓,不过陈航后面提出来的建议还是很有胆略的。
陈航此人也是个打仗作风硬朗的人。当年在江淮,禁军与神武军相遇,陈航就建议李景达舍弃芦州绕道去救援寿州,其实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策略。如果李景达采用了,那么张浦会打得更痛苦。今日,陈航建议天策上将李景达命令武昌军弃守鄂州,渡江一路从鄂州向汉归德军的腹地进攻。
刘承讯和张浦没有想到唐军之中的将领还有与林仁肇一样狠的人物。陈航出此策的意图李景达自然是明白的。现在形势不利,让武昌军渡江作战,弃车保帅断江州城的粮道和后援,迫使汉军回撤围剿武昌军。李景达沉思不语。他可以让武昌军六千人为神武军殿后,但是让五万武昌军弃守鄂州渡江,他下不了决心。
见天策上将不能决断,陈航又提出一条建议,三路军合围江州。这条建议就跟张浦猜测的一样,不过李景达仍然没有采纳,他还是希望以现有兵力就能解决江州。今日已设伏兵,想引诱汉军追击,不想敌军并不中计进入水道,只好明日再战。李景达又命令在水道布好伏兵,准备再次诱敌深入。
不料第二天倾盆大雨,本想出城迎战的石守信安稳地呆在城内,今日就让唐水军攻城吧!也好感受一下水军的攻城手段。
一连数日,雨下个没完没了,道路泥泞不堪。汉军固守,李景达心里着急,但也无济于事。一向保守的韦达向李景达建议,此时守在江州的汉军也难以出城长距离作战;与其这样耗着,不如大军先往洪城,与苦守洪城的镇南军来个里应外合,先解洪城之围,以解决当下被汉军前后夹击的隐患。
陈航当即反对韦达的建议。这样并不能保证能够快速解决洪城之围。现在在江州,万一金陵有困,可以立即乘战船入江水水道,数日之后即可抵达金陵。如果去了洪城,一旦被敌军拖住,与金陵相隔甚远!
韦达反问,大唐都城有江水围绕,防御固若金汤;何况正值雨季,汉军只能望江兴叹,金陵怎么会有失呢?汉军主力皆在此地,又何来重兵窥视金陵?
陈航反讥韦达,听闻汉朝拥有中原、关中、塞北和河西之地,幅员辽阔、人口众多,鄂州、江州和洪城,兵力加在一起竟与大唐相当,怎么可能呢?
夜郎自大的韦达跳出来大吼,陈航你这是胡说八道!试想大唐立国,称雄于天下之时,中原汉国不过河东一隅之地;现在最多和大唐旗鼓相当。
陈航哈哈大笑,韦达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有人一番胡扯却让天策上将很舒服,有人看得明白、说着实话,却让李景达很不高兴。李景达下令,以陈航扰乱军心为由,杖责三十。多位将领为陈航说情,李景达也顺势斥责陈航;不过既然众人说情,三十军棍暂且记下,以观后效。
随后,李景达下令,大军挥师南下,解洪城之围。李景达每每采用韦达之策,却不用陈航之谋,实在是因为他的性格沉稳有余,血性不足而决定的。
已是五月下旬。两日后,李景达留一万成化军暂驻江州,率领主力沿着水道,由江州快速向洪城转移。江州到洪城仅有二百余里。早已得到消息,要谨防唐国大军的怀德军节度使邱衡却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这一次。连一直是邱衡智囊的副使也没有提起要重视此事。怀德军的上层军官们早已在攻蜀和攻唐一路顺风顺水的胜利中,滋生了骄纵的思想,认为打唐军简直是小菜一碟。镇南军就是个例子,守着个诺大的城池,连出击都不敢。
到达洪城之后,不待休整,李景达立即命令赵苛和韦达向汉军发起猛攻。此时,守卫洪城北门的怀德军士兵已经在此休整了两个多月了,也算无所事事的过了两个月,军心散漫,完全没有想到唐军的后援在大雨天杀到了。神武军顺势将围困北门的怀德军包围,怀德军的都指挥使这才感觉不妙。慌忙之中组织部队反抗,还想发射信号箭向其他各部求救,可是大雨天信号箭根本没有点着的可能。
怀德军毫无组织,被行事果断凶猛的神武军穿插分割。怀德军都指挥使率领部队奋勇向西面突围。在泥泞的地面,战马行军也不容易,加上部队的反击都是各自为战,根本不成章法。这一次,汉军成了唐军的靶子。
一个时辰以后,在西门大营的怀德军节度使邱衡方才得到报告,唐军援军趁雨偷袭北门之军。邱衡立即整顿兵马,率领骑兵和步兵前去救援。刚到北门附近,一支唐军杀出。此时邱衡顾不得许多,下令骑兵冲锋,步兵列阵垫后。这一次情况紧急,节度使邱衡奋不顾身带头冲锋,汉军骑兵杀向试图阻击的唐军部队。
李景达也是赶鸭子上架,没有想到敌军疏于防范,逮了个正着。约莫打了两个时辰,汉军援军从东西过来,可恶的镇南军仍然据守不出。李景达摸不清汉军人数,见好就收。不过,这一次可不是鸣金收兵,而是逐步收拢队伍以抵御汉军骑兵冲击。被围的怀德军也乘此机会向西面靠拢,他们知道主帅在西门,当然选往西撤退。
天色渐渐暗了,李景达下令收兵,邱衡也更是不愿再战,收拢了撤出来的军队。撤回西门之后,邱衡连夜下令东门和南门部队解除对洪城的围困,全部退到西门休整。见汉军完全退出北门,镇南军方才敢开门迎接救援部队。六十七岁的节度使李许是烈祖堂弟,派了个手下去迎援军。老头子打仗不猛,人还挺狂的,友军来解围了还不亲自迎接。
过了一会儿,派去的手下急冲冲的赶回来。李许不紧不慢的问是什么情况。手下气喘吁吁的回答,天策上将、齐王大人亲自率领大军已在城门口。李许固然倚老卖老,不过还是畏惧堂侄李景达的,这才慌忙出城,跪迎天策上将。李景达本想质问,为何不出城迎战、配合击溃敌军,转而又想,毕竟是堂叔,年已花甲还带兵守卫国家,现在又跪地相迎…李景达下马扶起李许,并夸赞节度使力保西都不失,劳苦功高。李许倒是不含糊,言及都是李氏子孙,当然要以死保卫大唐。
李景达满脸笑容,心里冷笑,都用这种无能之将,大唐就完了…皇兄真是糊涂,怎么把洪城交给他…其实,李璟又何尝不是想的和李景达一样,可军权,还是要交给自家人才放心。
李景达命令一部分神武军进城,一部分神武军和成化军驻扎在北门,注意警戒,严防汉军趁夜劫营。此时的邱衡哪有精力劫营呢?
邱衡前去救援的时候已经发现敌军战斗力很强,好不容易全身而退,收拢部队清点人数,发现已折了有六七千人。两路唐军汇合,一向自负的邱衡对部将们说:“根本不像传言中的,江淮之战唐军不堪一击啊?这支唐军很能打。”
这下才有人想起来,听说唐军的神武军战斗力很强,不像守洪城的一帮窝囊废,门都不敢出。邱衡越想越对,猜到了来的是神武军。副使耿照威提醒节度使,此前,陛下已经料到唐军主力会退往洪城。当时没有引起重视,现在敌人两军汇合,怕是要误了陛下的大事,可能会被怪罪的,得赶快亡羊补牢啊!
邱衡忙问耿照威该如何做,耿副使表示,容他好好想一想,现在暂时只有一项建议,就是先兵退三十里,避开唐军锋芒,以防被围。邱衡也有此想法,当即下令今晚休息,明日天亮就立即向西兵退三十里。
怀德军兵退三十里地,唐军也固守洪城没有再进行挑衅。李景达一边休整部队,一边考虑如何解决掉这支在洪城的部队,这样他就可以再调动镇南军一起攻江州。
邱衡本来想的是向西撤退可以防止江南唐军进入南楚。不然的话,万一唐军攻南楚,南楚有失、邱衡的责任可就大了。可唐军瞬时的犹豫给了怀德军喘息之机。副使耿照威是个机智过人的军师,冥思苦想了三日,猜到了皇帝的用意。耿照威对邱衡分析道,“仗已经打了大半年了,武宁军、归德军、守义军、昌武军、怀德军,这些节度使军都出动了,可朔方军却没来,您觉得有什么不太正常之处吗?”
听副使一说,邱衡看出了门道,反问,“你说的是禁军还没有动一兵一卒是不是?”
耿照威见节度使已经明白了,索性直接道明看法。“恐怕陛下不是声东击西,而是声东声西再击东。”
邱衡问耿照威,“那我们该退往何处呢?”
耿照威取来了地图,把手指向了洪城的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