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追寻铁瓦亭

铁瓦亭站立在夕阳之外。我看见那黄土夯筑的城池,衰朽且高傲,颓败又伟岸,形销骨立,犹如时光的遗骸。

我以为,走在西海固大地上寻访那些古老的遗迹是一件相当沉重的事情,每一次在高高的遗骸上遥想曾经显赫的历史,那种激动人心的感受会久久在你心底潜藏。

当我走到这里——瓦亭,我后悔了。我知道我再一次泪盈满眶,那是一种对历史苍凉的忧伤,对心灵深处西海固地域文化的救赎。

一个秋日,我被一座遗失的城堡阻挡,一堵堵墙横亘在我的面前,沉默的墙,比岁月还古老的城墙,就这样与我面面相觑,仿佛是叮嘱我去解读这里曾经的历史。

当我注视着今天的瓦亭关,那些散落在四周仅有残存的城址遗迹,我好疼。一座古城从古老的汉代诞生,到“大跃进”运动中的最后毁去,像一个古老的王朝经历了烽火硝烟的洗涤,却在一场没有硝烟的运动中逝去,退出历史舞台,那是一种文化的隐痛。

现在,平银公路、宝中铁路从古城的两边穿过,无论是游人坐汽车,还是赶火车经过瓦亭关古城时,看到这残破的土墙,谁又能想到这里曾是旌旗蔽日,戒备森严的屯兵要塞呢?又有谁能描述出那个从前城寨高垒防守森严的古城堡来。

落日。西风。山峦……那些苍凉壮美的意境,早就沉睡于大地,成为纸上凭吊的符号,无人再能唤醒它们的灵魂。铁路上的火车飞驰而过,车轮碾压大桥,发出轰鸣。那种声音尖锐、沉闷、疼痛、刻骨铭心,仿佛从地下传来,透过岩层、黏土,在无限浩茫的时光里凝固,幻作一声地老天荒的叹息。

河流在一个叫大湾的地方落脚,再穿过荒滩,便抵达这里。时值晚秋,凉风瑟瑟,能看见不远处的残垣断壁间有荒草摇曳,一群乌鸦栖息在墙头,无声无息,像是身穿黑衣的巫师,在那里默想或祈祷。野花凋零,白杨独立苍茫,风里夹杂着尘土、落叶,吹过来,卷过去,一片凄清、萧瑟气象。

瓦亭古城遗址位于固原市泾源县大湾乡瓦亭村,为秦朝所设置的乌氏县治地。瓦亭之名始见于两汉之际,唐朝时在此设驿藏关,宋代构筑寨城,清代末仍有大规模的建筑。瓦亭在古代被称为铁瓦亭,地处三关口北,瞰三关口,西旁六盘山为度陇咽喉,重峰拱卫,依山傍水,北高南低。

瓦亭古城自古以来以“铁瓦亭”著称,之所以能成为历代著名军事关隘,是得力于它的特殊地理位置的。这里四面环山,深谷险峻,为易守难攻之地。历史上向以“九塞咽喉,七关襟带”著称。汉、唐、宋、明、清历久不衰,它集古关隘与古战场于一身。清代光绪三年,陕甘总督魏光煮向朝廷“请币重修”,历时一年有余。重修后的瓦亭城,较旧城宽长都有增加,设“镇平”“巩固”“隆化”三座城门,城上有敌楼、雉堞、墩台等设施;城内原建有城隍庙,乾隆年间还铸有“瓦亭城隍庙铁碑”;城内设有驿站。这里群峰环拱,道路四达。向西翻越丝绸之路中道的六盘山,向北抵达丝绸之路北道的固原。

由于历代驻有军队,这里得到了开发。特别是到了清代,周围的荒地得以开垦,之后树以杨柳。葱郁的山峰,坚固的城池,依依杨柳,潺潺河水,相映成趣。

每当雨后放晴之际,游人若登高俯视,但见“不断云根横雁齿,每当雨霁拥螺鬟”“绿杨青柳望中连,画断横流辟大阡”。俨然一幅云蒸霞蔚、烟岚轻妙的图画;一幅烟雨相聚相离的景观——瓦亭烟岚由此景而生。便成为与禹塔牧羊、七营驼鸣、蓬沼听莺、东山秋月、六盘鸟道、西海春波并称的清代“固原八景”

“泾水经都卢山,山路之内常有如弹筝之声,行者闻之歌舞而去。”郦道元《水经注·河水注》中详细描述了瓦亭的地势风物。

据固原博物馆藏清魏光焘《增修三关口车路记》:

岨矣巇,斯关口也!峭壁夹流,石径崎险,驿传经焉。夏秋雨潦,奔吼洶湧;冬春冰凌凝汑,车骑往往冲淹倾陷,行者苦之。乙亥(1875年,即光绪元年)春,余捐廉庀具,督勇鸠工。自安国镇南岸西上,凿石辟山,阨者坦修,陉者曲续,蜿蜒建关口三十里。频堰水道,踵修至瓦亭而至,凡四阅月落成……因於关口导流,巡北傍南,辟峡垠,展砌为路,剔祛沙砾,掏浚及底。甃石胶灰,层垒坚筑,除成康庄。……路长二百寻,高及二寻。缭以护垣,根深三尺余,面容两辙裕如也。

碑文所记载的是魏光焘当年修筑了从安国镇到瓦亭间的道路。到三关口时,狭谷很窄,不利行人通往,就把原来的“坡南旧通小道”拓宽了丝绸之路。因此,我们今天看到的这段路就是古丝绸之路。

瓦亭古城正是丝绸之路东段南、中、北三道中由长安抵河西凉州最便捷的丝路干道,据史文记载,丝绸之路东段北道的走向是:从长安临皋经咸阳县驿出发西北行,沿泾水河谷北进,过泾川,入固原南境,过瓦亭关,北上原州(固原);沿清水河谷,再向北经石门关……因此,瓦亭古城自汉唐起就雄踞西北萧关古道,扼守西进的咽喉,历代都是屯兵的要塞和军事关隘。向西,可翻越六盘山;向北,可直取固原。

瓦亭古城分内外两重城,外城墙采用大量宋代青瓷片及各种陶片。东城墙位于山脊上,两城墙之间各筑一个突出的腰墩,两城墙衔接处有角台。内城位于外城南部,城墙保存完整,为明清古城,平面形似琵琶,东南西各有城门遗址。因为平面像琵琶,所以这里也称为“琵琶城”。

今天,当我站在琵琶城前,看着眼前苍凉的一片,整座古城的样子已经看不出来,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那么弱不禁风,像一位老去的将军手拄着一把生锈的残剑,在秋风中守望着曾经给予自己的荣耀。土垣与田畴已充斥在整座城的边缘,或许这是另外一种希望和寄托,将古老的琵琶城那些峥嵘岁月里铁骑战火的痕迹隐没在一岁一枯荣的蒿草之间。

站在塬上,静静地望着城墙的轮廓和城里的村落,城内一片红瓦蓝脊的砖房,远远看去似乎就像是瓦亭古城里世代沿袭的子孙,他们宁静地生活在这里,但他们不曾忘记这里绵延的硝烟战火,不曾忘记那些历史的告诫。

我想坐下来,让我的影子深入这座古城的血液里,触及西北边塞的一幕幕,马帮、驼队、冒险者、传奇、史诗,这一个个交织的名词,把纷繁的欲望、追逐的梦想以及遗失的沉静,统统堆积成这座城。

古城的内城墙还是比较完整的,只是没有砖,只剩下土夯的墙体,南边的部分墙体上被村民凿成窑洞居住过,至今窑洞依然存在,城的三个门已经没有门洞,只剩下三个豁口,整个城内已经没有古建筑了,在村落前,还能找到过去遗留下的一些石头制品,外观很精美。在城的南门附近,路的两边还堆有大量残砖,听说是以前建筑的遗物。

在城北面的山顶,有一个烽火台,一段城墙将烽火台和琵琶城的北墙相连,沿途不时可以看到散落的砖瓦,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年代的,但我能深深地感觉到它的沧桑,它的古老。从山下到山顶的途中,有两处寺庙的遗址,虽然原建筑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遍地的砖瓦和古建筑的地基,部分遗留的物件被当地的百姓供奉着,香火依旧萦绕。在这两处寺庙的遗址上,当地百姓分别新修了两座新的庙宇,只是规模远没有过去的宏伟。

站在最高处的烽火台上,心头漾着一种凛然和敬畏的复杂情感。环顾四周,群山怀抱,唯有山下这片山谷是平地,古城的修建恰恰就在山谷的东北方向,扼守着南北交通的要道。此时,山下古城的轮廓全然展现在眼前,它西宽东窄,造型宛如一把漂亮的琵琶平放在山下,一条河流从它的南边流过,向东而去,银平公路也从它西南角的城墙边擦过,在通过一座大桥后分为两路,一条通向六盘山纪念亭,一条通向三关口。在没有现代化交通工具的古代,这里绝对是咽喉要道,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蓦然间,在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在西夏王陵博物馆中那副巨大的西夏疆域沙盘图,当时解说员曾经说过西夏王朝在鼎盛时期的疆域“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这里就是赫赫有名的萧关,它是北宋王朝和西夏王朝的分界点,以这里为中心的地区成为两国金戈铁马的必争之地,经过多少次反反复复的拉锯战,这里成为历史的焦点。然而,这一切都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成为过去,今天站在高山之巅俯瞰这片曾经战火纷飞、铁骑咆哮的大地,它是那么的祥和安宁,袅袅炊烟、片片农田,丝毫没有一点古时的惨烈景象,唯有古城的遗迹在诉说曾经的历史。

原以为烽火台就是这里的尽头,但在这里我发现了连接着烽火台,有一城墙一直向西延伸,顺着山势转头向山下而去,一直延伸到河边。在山下有段被公路切断,原来这是瓦亭古城的外城墙,由此看来古时的防御工事是相当完备的。

走进瓦亭古城,城里的道路只是简单的土路,没有现代化的水泥和沥青,也没有传统的青石铺地,显露着原始的粗放,城里也没有什么古老的建筑,只是在城门边和很多居民的院墙边能看到居民收集起来的残砖断瓦,还有一些石头刻成的物件,可能是当初建筑物上遗留下来的东西,这些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有他们能昭示这里曾经有过的辉煌。

如今,行走在瓦亭村,这里残存的古城墙以及散落在村民家中的文物、乡间小道上随意堆放的碑座,似乎还在向人们诉说着瓦亭古城昔日的辉煌。看不见狼烟四起的战火,也听不到撼人心魄的战鼓。从垛口望去,城墙上的那些古老的柳树,排成垛口剪成的风景,像守城的士兵,披着铜绿色的盔甲,一动不动,站成牢不可破的一排。此刻,我的眼前,仿佛出现“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习斗”这样一幅场景:火光冲天,硝烟弥漫,杀声震天。城上守军严阵以待,滚木火球,从天而降,万箭齐发,箭镞如雨;城下敌方盾牌成片,刀枪不入,云梯像疯长的藤萝,死缠着城墙的垛口。

走在瓦亭古城,道路只是简单的土路。在微风细雨中,一些石头刻成的物件静静地躺在居民的院墙边,似乎昭示这里曾经有过的辉煌。这里古朴的宁静让人惬意。

灰飞烟灭,干戈玉帛,当这一切成为过去,作为历史的见证者,瓦亭古城向我们诉说着昨天的故事。它以一种平和的姿态,让残垣断壁成为景观,让聆听和回眸走进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