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华人文
- 西南财经大学人文(通识)学院
- 9423字
- 2025-02-20 15:48:27
孟子的智德思想探析①
崔雪茹
国内学者针对孟子智德思想的研究成果不是很多,具有代表性的有以下几篇:肖群忠教授的《智德新论》②,潘小慧的《弘扬中华“智德”文化——以先秦孔、孟、荀儒家为据的讨论》③。潘小慧在文中首先探讨先秦儒家孔、孟、荀三人对于“智德的意义与界说”的不同说法,从而指出三人智德思想上的差异。其次,提出三人智德思想的共同之处是把“智德”“仁德”并举。最后,详细解释了荀子智德思想的三层说,从而奠定了以孔、孟、荀为代表的先秦儒家关于智德问题的思想基调。此外,还有朱海林的《先秦儒家与古希腊智德观的四大差异》④,胡启勇的《先秦儒家“智”德思想述略》⑤,杨海文的《“仁且智”与孟子的理想人格论》⑥。杨海文把“仁且智”与孟子的理想人格联系起来,把这个思想贡献还给孟子,希望把其发扬光大。前辈先贤的研究为我们进一步系统地研究智德思想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石,但是他们大都是把孔子、孟子、荀子三人作为先秦儒家的代表人物,对先秦儒家的智德思想笼统地进行概述,而没有单独提出孟子的智德思想。笔者试图依据《孟子》一书作为研究文本,挖掘其中的智德思想,从而有针对性地单独提出孟子的智德思想,把它作为一个独立的研究对象。
一、从“知”到“智”的意义
“智”在古代通“知”。《说文解字矢部》说:“知,词也,从口从矢。”⑦ 这在《论语》书中随处可见,约有25次的“知”可与“智”相通⑧。战国时代,《孟子》一书中对“知”与“智”进行了区分,与现在通行的用法相近。
《孟子》全书提及“知”总共有114次①,只有两次“知”与“智”相通②。其余情况下的“知”都是作为最普通的含义使用,即作为动词 ‘认识’,或作为名词的 ‘知识’。虽然《孟子》书中之 ‘知’与 ‘智’已经有了区分,但孟子作为一位思想家、哲学家,善于借由一物一事类比、譬喻、论理,其言 ‘知’也往往与 ‘智’相关,不可不察。‘知者无不知也’,故 ‘知’的内容、范围很广,孟子特别强调某些特殊对象之‘知’如 ‘知人’、‘知言’、‘知政’、‘知德’、‘知道’之知。③
《孟子》书中提及“智”则总计有32次④,在不同情境中有不同的含义与理解,释为“聪明”“智慧”。如“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⑤(以下文中出现《孟子》引文均出自这一版本,只注篇名)(《离娄上》),说明“智”与为政之道的关系,为政应以先王之道为本。(孟子)曰:“否。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⑥(《万章上》)“君子可欺以其方”,故子产智不智并不是凭当下能否判断校人(管池沼的小吏)诚实还是说谎来决定,一个正人君子是极有可能被他人刻意架构的合情合理的谎言所蒙骗,一个正人君子的正直品格也不会任意去怀疑他人;孟子以此类比说明瞽叟(舜的父亲)和象(舜的弟弟)虽千方百计要加害舜,舜却仍然真心孝顺父母,孟子认为这并非君子不智。“智”在此不同于一般“知”,而有一定的境界。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谬公。’信乎?”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缪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缪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⑦(《万章上》)这篇故事显示百里奚有知人之智,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孟子以此辩明“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缪公”所言之不可信,指出百里奚并非卖身求荣之人。“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①(《告子上》)孟子以为“(齐)王之不智”是由于纵使齐王善心萌芽,身边的小人都不断引诱齐王做坏事的缘故;正如学下棋,不是聪明不够、智不如人,而是在于是否专心致志的关键点上。因此,“(齐)王之不智”不是天生条件的不足,而是源于后天求知方法的错误与实践意志的薄弱,这种不智是必须自我负责的。
另如“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②(《万章下》)孟子认为孔子集伯夷、伊尹、柳下惠三圣之大成,故曰“集大成”,并用“金声而玉振”来类比。其中,先敲钟声,是节奏条理的开始,也正是“智”之事;对比于用玉磬声结尾,是节奏条理的终结,属“圣”之事。“智”好比技巧,“圣”犹如力气,比如百步以外的射箭,箭射到了(达到某个距离),是因为力气,是“圣”;射中目标,就不是因为力气而是技巧,属于“智”。
二、“仁且智”的道德人格
“《论语》书中 ‘智者’是与 ‘仁者’并举作为两种主要的道德人格;‘知’(智)与 ‘仁’被视作两种相关但有别的主要德行。”③《孟子》一书也是如此,由此可见孟子继承孔子思想之处。整理分析如下:
(一)道德人格的特点是仁智并举
孟子追求的理想人格是仁智并举的圣人。从这里可以看到孔子思想对孟子思想的影响。
(1)(公孙丑)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④(《公孙丑上》)
孔子谦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但按照子贡的理解,“学不厌”即“智”的表现,“教不倦”即“仁”的情操⑤,这与我们的一般认知也相符。孔子仁且智,当然是个圣人,只是孔子谦虚,并不自居为圣。
(2)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人役而耻为役,由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①(《公孙丑上》)
此章孟子以矢人(制造箭的人)、函人(制造盔甲的人)等职业(术)之人做比喻,说明行仁由己,不必假于他人。文中引述孔子“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论语·里仁》)之言,强调“仁”是“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并进一步说明在无人阻挡、阻碍的情况下,还不去行仁,就是不智。换言之,一个不仁的人(不去行仁的人),就很难说他是“智者”。这里就显示出孟子依循孔子以“仁”显“智”的思想基调,也认为“智”(实践智慧)与“仁”(道德)两者密切相关,“智”必须通过“仁”之有无来衡定。“仁”“智”两者的关系呈现:“仁”为“智”的必要条件。这也说明了“智”在儒家哲学中是与道德伦理相关,是“德性之知”,是一种实践智慧,堪称是一种“德行”。
(二)“智”作为一种实践智慧,以“仁”显“智”
(1)燕人畔。齐宣王曰:“吾甚惭于孟子。”陈贾曰:“王无患焉。王自以为与周公孰仁且智?”王曰:“恶,是何言也?”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尽也,而况于王乎?贾请见而解之。”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曰:“古圣人也。”曰:“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诸?”曰:“然。”曰:“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曰:“不知也。”“然则圣人且有过与?”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②(《公孙丑下》)
此章孟子借由说明古人与今人处理自己过错的不同,用以责备齐国大夫陈贾的文过饰非。其中讨论了“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一事。陈贾的推论如下:如果周公知道管叔会叛变而故意派他去,就是“不仁”;如果周公并不知道管叔会叛变而派他去,就是“不智”。因此,周公不是“不仁”就是“不智”。在这里,我们看到“仁不仁”与动机相关,“智不智”与“知人”③ 相关。孟子既然说周公是“古圣人也”,那么“圣人且有过与?”孟子回答:周公是弟弟,管叔是哥哥,弟弟如何疑心哥哥?因此,周公的过错是合情合理的④。关键在于面对过错的态度,“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据此,君子、圣人犯错是可能的,重点在于犯错之后如何面对过错?以前的君子(真君子)一有过错,立即改正;现在的君子(伪君子)有过错则顺着过错,一错到底。以前的君子,他的过错好像日蚀月蚀一样,民众都会看到,等到君子更改了错误的时候,民众都会敬仰他。如今的所谓君子,岂止是顺从自己的错误,还会为他的过错辩护掩饰呢!
(2)孟子曰:故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①。(《离娄上》)
此章谈到治国之道。治国必须因先王之道,即施行仁政,而仁政首要在于“惟仁者宜在高位”。如果不如此,孟子会质疑:“可谓智乎?”因此,“智”作为一种实践智慧或明智之德,必须以“仁”德为思想的中心。这也是一种以“仁”显“智”的思想基调。
三、作为四德之一的“智”德
孔子把“智、仁、勇”并称为“君子道者三”②。《中庸》称“天下之达德也”③ 后世统称为“三达德”。到了孟子,虽然继承了孔子贵仁尚义的思想,却也有所创新与发明,他首次提出仁、义、礼、智四德,“智”是其中之一。
(一)孟子首倡仁、义、礼、智四德
孟子在孔子思想的基础之上,首次提出四德。
(1)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④。(《公孙丑上》)
孟子极其重视仁、义、礼、智四德,指出如果不仁、不智、无礼、无义,这种人只能做别人的仆役。本应该是仆役却自以为耻,正好比造弓的人以造弓为羞耻,造箭的人以造箭为耻一般。如果真以为耻,不如好好地去行仁。只有具备仁、义、礼、智四德的人才是真正意义的道德主体,遇事才能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2)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⑤。(《离娄上》)
在孟子看来,儒家的仁、义、礼、智四德中,核心是仁、义,而仁即对父母孝顺、义即尊敬兄长,即“悌”。智德主要内容是明白仁义的道理而坚持下去;礼的主要内容是对仁义既能够适宜地加以调节,又能够适当地加以修饰;乐的主要内容是从行仁义中得到快乐,快乐就会发生。虽然仁义是核心的道德规范,但是,智德的作用不可小觑,智德可以让行仁义的意志坚定地走下去。
(二)天赋四心外化为四德
孟子认为人性本善,人生而具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和是非之心,四心外化为四德。
(1)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①。(《告子上》)
这章的意思是说人的性情确实是天生就善良的,每个人生而具有同情心、羞耻心、恭敬心和是非心。四心外在表现为仁、义、礼、智,它们都不是外界赋予的,而是人本身所固有的,至于有人会作恶,则不是天性的过错,而是没有去努力探索本来的人性。有些事或许人力所不及,求不可得,如孟子所谓之“挟泰山以超北海” (《梁惠王上七》),是不能也不为也;但“用其力于仁(义、礼、智)”则“未见力不足者”“求则得之,舍则失之”,这正如孟子所谓“折枝之类”(同上),是不为也不能也。因此道德实践(统称“行仁”或“践仁”)是任何人不可推诿的,在道德实践上,孔孟儒家都强调道德主体人本身的意愿。
(2)孟子曰: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②(《尽心上》)。
此章指出君子之“所欲”“所乐”“所性”之不同,而以“所性”为最重要的一项,且是“分定故也”(所得于天的性分固定之故),无可损益。孟子进一步肯定君子所性之“仁、义、礼、智”四德乃“根于心”。“广土众民”“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虽君子欲之、乐之,但这皆属于人间的普通幸福,非人性之所本有。而人性之本有者,只有自心依照仁义礼智而行,这个与人的现实境况无关,所谓“大行不加”“穷居不损”“分定故也”。“分定故也”就是指:人是理性存在,即先天地有一种义务与职责养成自由意志而依仁义礼智而行,这是必然而定然的。除非你不是人这种理性存在,或者造化另作一番安排,使这个宇宙间出现另一种理性存在,是否亦有如此这般之义务与职责,不得而知。现在,这个宇宙间的理性存在以人这种姿态出现,则这义务与职责也是先天赋予的。
四、智德的养成
接着,我们不禁要问:“智”作为一种德行——智德,是天生即有?还是靠后天培育?
虽然孔子提出四种“知”: “生而知之”(上也)、“学而知之”(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和“困而不学”(下矣);但孔子看重的是“学而知之”和“困而学之”,这学而后得的广大中间层次,强调仁之学与知之学。因此,基本上以为智德是靠后天学习、培育而得的①。孟子在这个问题上似乎与孔子有不同的思维及解释。孟子说过“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如前述),又说“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②(《尽心上》)智德生而具有的本性,是固有的,与外在或后天无涉。智德的实质正是“知斯二者(亲亲之仁、敬畏之义)弗去是也”,即“良知”“良能”的内涵。智德既是本性固有的,那么,为什么有人缺乏智德,也就是不智呢?孟子认为这是由于小人(庶民)“弗思耳矣”。孟子指出“大人”(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在于“大人”乃“从其大体之人”,而“小人”乃“从其小体之人”。“大体”指的是“心之官”, “小体”指的是“耳目之官”。孟子将心官看作是与耳目官能相对立的一种官能,心官与耳目之官最大的不同在于心官能“思”而耳目之官不能“思”③。事实上,如果一个人不能善用先天所拥有的心官去思考反省,就不可能是明智的,也就难以具有智德了。因此,即使天生即有智德之端,仍须后天的培育,只是按照孟子的说法是依赖“扩充”与“存养”两种工夫。
何为“扩充”?钱穆先生解曰:“孟子言 ‘为’。又言 ‘充’,充者即为之之方也。”④ 扩充什么?“‘充’者,充此人人之所固有也。”⑤ 孟子曰:“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⑥(《公孙丑上》)扩充我本有的四端,而且“知皆扩而充之”,正是智德的具体表现。扩充四端的成效如何?必能获致小则“事父母”、大则“足以保四海”⑦ 及仁义(礼智)“不可胜用”“无所往而不焉”⑧ 的功效。能如此行四德者,就是所谓的君子、大人、圣贤了;反之,如果不能将本心本性之善后而充之,则连侍奉父母这种最基本的德行都难以办到,遑论其他,这种人也只能是从其小体的小人了。至于“存养”,按照孟子所说,就是“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尽心上》),简言之,就是“存心养性”。这是一种道德主体的修养工夫。孟子认为颇有助于道德实践的进行与完成。朱熹注云:“存,谓操而不舍;养,谓顺而不害。”①存其心,是说操持本心之良而不舍弃。孟子说:“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②(《离娄下》)按照孟子思想的一贯性,还可以加上(君子)“以义存心,以智存心……智者知人。”“存心”是君子与一般人的不同之处,孟子所提倡的“存心”,就是保有那原本人人具有的良心或四端之心;若一旦放失,则求其放心而已矣③!至于养其性,是说顺其天性之善而不去戕害。孟子曰:“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④(《告子上》)由于孟子“即心言性”“尽心知性”,故养其性其实就是养其心。具有四德之端之心就好比“仁德种子”,种子需要培养(如灌溉、阳光等滋养)才能长成大树或开花结果,仁德种子也需要存养才能完成仁德。同理,作为智德之端的“是非之心”——“智德种子”,也需要存养才能完成智德。养心亦即养大体,人的生命由生理生命(身)及精神生命(心)组成,两者均不可忽略,均富兼所爱、兼所养。孟子虽将身视为小体,将心视为大体;大体为贵,小体为贱;然而无鄙薄耳目口体之意。孟子要人们注意的是:“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⑤。一个人是否善养则有赖于其是否养大体之心,大人、小人之别也就在于此了。养心之道,最要紧的在于“寡欲”,即减少嗜欲。心之大体本灵明,故能省思;耳目之小体不能思,只能使人产生感性欲望,为声色物欲之相引而蒙蔽沉沦,故养心的第一步工作即寡欲⑥。人若能存其心、养其性,就等于是顺应天命而不道、勤于事天而不懈了。因此,存心养性除了作为人的修养工夫、作为四德(包括智德)的养成工夫,也是事天之道呢!
总之,孟子虽私淑孔子⑦,并且以学孔子为所愿⑧, 《孟子》一书也多“述仲尼之意”⑨;然而在“智”德思想上,孟子一方面继承了孔子的智德思想,另一方面又独创性地提出了自己的智德思想,从而体现了儒家思想在智德思想上的一脉相承又有所创新。
① 原文刊登于《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2016第6期。
② 肖群忠.智德新论 [J].道德与文明,2005(3): 14- 19.
③ 潘小慧.弘扬中华“智德”文化:以先秦孔、孟、荀儒家为据的讨论 [J].长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2): 6-12.
④ 朱海林.先秦儒家与古希腊智德观的四大差异 [J].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6(06):52-55.
⑤ 胡启勇.先秦儒家“智”德思想述略 [J].兰州学刊,2006, (12): 31-33.
⑥ 杨海文.“仁且智”与孟子的理想人格论 [J].孔子研究,2000(4): 40-49.
⑦ 许慎.说文解字 [M].北京:中华书局,1963: 110.
⑧ 潘小慧.《论语》中的“智德”思想 [J].哲学与文化,2002(7): 585-595.
① 蒋致远.四书索引·孟子引得 [M].台北:宗青图书公司,1989: 478-480.
② “孟子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人不遍爱人,急亲贤也。”(《孟子·尽心上》)里面的“知”通“智”。
③ 潘小慧.弘扬中华“智德”文化:以先秦孔、孟、荀儒家为据的讨论 [J].长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02): 6-12.
④ 蒋致远.四书索引·孟子引得 [M].台北:宗青图书公司,1989: 319-320.
⑤ 杨伯峻.孟子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5: 162.
⑥ 杨伯峻.孟子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5: 210.
⑦ 杨伯峻.孟子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5: 230.
① 杨伯峻.孟子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5: 264-265.
② 杨伯峻.孟子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5: 233.
③ 肖群忠.智德新论 [J].道德与文明,2005(3): 14-19.
④ 杨伯峻.孟子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5: 63.
⑤ 《论语·述而》也有类似记载:“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
① 杨伯峻.孟子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5: 81.
② 杨伯峻.孟子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5: 101.
③ 《论语·颜渊》记载:“樊迟……问知(智),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论语·卫灵公》也记载:“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老子《道德经·第三章》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与此义通。
④ 《孟子·离娄上》“……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
① 杨伯峻.孟子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5: 162.
② 《论语·宪问28》: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③ 《中庸·20章》也记载:“哀公问政。子曰 ‘……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④ 杨伯峻.孟子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5: 81.
⑤ 杨伯峻.孟子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5: 183.
① 杨伯峻.孟子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5: 259.
② 杨伯峻.孟子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5: 309.
① 潘小慧.弘扬中华“智德”文化:以先秦孔、孟、荀儒家为据的讨论 [J].长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02): 6-12.
② 杨伯峻.孟子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5: 307.
③ 《告子上》: “公都子问曰:“均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曰:“均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④ 钱穆.孟子研究 [M].上海:开明书店,1948: 85.
⑤ 钱穆.孟子研究 [M].上海:开明书店,1948: 86.
⑥ 杨伯峻.孟子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5: 80.
⑦ 《公孙丑上》: “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⑧ 《尽心下》: “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逾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往而不为义也。”仁、义如此,“礼”“智”之德亦然。
① 朱熹.四书集注·孟子集注 [M].济南:齐鲁书社,1992: 186.
② 杨伯峻.孟子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5:197.
③ 《孟子·告子上》: “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④ 杨伯峻.孟子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5:263.
⑤ 《孟子·告子上》: “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
⑥ 《孟子·尽心下》: “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⑦ 《孟子·离娄下》: “孟子曰:……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
⑧ 《孟子·公孙丑上》: “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
⑨ 司马迁.史记·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 [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