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玉珏，占预林少主，刑部少将，当前源城守城少将——我就说那个白衣服的姑娘说话如此利落果敢，不像是世家下属官，原来是占预林马家嫡长女，少座主的亲妹妹，能在刑部那种地方当差，倒是个有趣的人。”
“郭梦依，影宗少主，官拜影宗少卿——那个扮小二的黄衣服姑娘竟是影宗郭家大小姐。影宗独女，位列少卿，却在这千里之外的源城潜伏，与占预林共谋。我怎么不记得，北上占预林，南下影宗，隔着诺大个潜龙，还如此交好。”
“楚先生的消息，真是神通广大啊。”钟慧天在屋内踱步来回，手中一张张字条，都是楚断手笔，而楚某人却端坐在那一言不发，听着她分析：“西原，占预林，影宗，东原，还有你们潜龙，如今都在这了。各方世家权贵屈尊在此，着实让人猜不透是谁布的局。但源城此遭，肯定是要潜洲变天。”
楚断却端着笔，在屏风上各名字下又写了些什么。
“东原少主钟寻之，影宗少主郭梦依，占预林少主马玉珏。”钟慧天读着他写的字，若有所思，“是了，不管西原老族主怎么选，西原的两位少主也都在这。而唯独潜龙墨家，算是隔岸观火，袖手旁观。”
楚断大笔一挥，所有名字指向其中一个名字——钟慧天。
屋内短暂的安静下来。楚断搁下笔，看向沉默不语的钟慧天。
许久，钟慧天才按照他思路继续推下去：“当占预林知道自己误打误撞抓了西原的少主，一时半会这事是绝对不会走漏风声的，否则西原将会举全族之力攻打占预林。潜龙若借此机会反水联合西原，如今马少座可是正在界关城的地盘上，这要是趁机将马少座绑了送给西原当见面礼，对潜龙来说自然是一箭双雕，既除了占预林一大威胁又与西原化干戈为玉帛。马玉珏为了救兄长，极有可能将祸水泼向东原，毕竟东原少主孤身潜伏源城，谁也不知道是为何原因。若我昨夜真乖乖的跟着马家走了，届时她想扣留我和寻之，寻之必然护我周全——能让东原少主以身相护的人，我的身份自然暴露无遗。”
若一方之主身陷围城的消息传出去，且不说她会立刻接替那位身处界关的马少座，以及西原两位少主成为新的众矢之的，她自己性命可危是一件事，东原动乱外贼趁机入侵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一方少主可以另立，一方族主可没那么容易说立就立。
这么算来，源城这局竟是布给她的，她入局对所有人来说才是开始。
在东原阁京时百官跪求她出山平叛，花海长林时黑衣人刺杀引诱她来到源城，钟寻之被假消息下套前往既见客栈，所有的一切都豁然开朗。
——潜龙世家在逼她入局。
钟慧天道：“想我不问政事多年，竟不识潜龙楚断楚执理。楚先生，你若他日无路可走投奔东原，我定以少卿之位恭候。“
楚断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
“恕我直言楚先生，你既然已经看破这棋局，就该知道，你现在会在这里，十之八九是潜龙刻意为之。”钟慧天道，“一旦潜龙有任何把柄被其他世家抓住，你楚执理乃至楚家，将会成为潜龙为自己准备的后手。”
楚断盏了杯茶递给她：“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就算是替罪，那又如何？”
他的话接的毫无缝隙，语气间波澜不惊，似乎生死在他面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说这话时钟慧天微微抬头用茶，正好看向他，两人站得很近，对方那面具之下的眼眸间平淡的像水，看不出来丝毫的情感波澜，似乎这会儿天塌下来砸在面前，他也只会掸一掸衣袖绕道前行。有那么一瞬间钟慧天突然觉得这双眼眸似曾相识，像是很久前她便相识的故人。
“我说，”钟慧天道，“你这嗓子，还能好吗？”
“昨日看了好几个郎中，他们都说，”楚断看着她，那眉头突然沉了下去，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酝酿半天才沉重道：“得多喝水。”
钟慧天：“……”
原以为猜不到他的后一句话，现在看来连后半句话也不一定能猜到。
钟慧天看他提起放在桌角的剑似乎要出门，抬手拦道：“现在必定满城暗探都在打听你我，你这是打算去哪？”
“劫狱。”楚断道，像是在说逛街，“一起吗？”
钟慧天摸不准他又在卖什么药，但这人浑身都是秘密跟着他准没错。于是她便欣然答应：“自然，走吧。”
楚断倒是不着急走了：“不问问我是去救谁，为何而救？”
“不重要。”钟慧天随口道，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煞有其事的皱起了眉头，“我那大侄子下落不明，说不定也在诏狱蹲着。如此看来，你我是同路。”
能猜出来，楚某人满脸应该都写着我就听你继续编。
钟寻之的确是被马家带走了，只不过和他那位满心……略微操心的小姨预想的不太一样，他没有被关押在诏狱，而是在府台书房里，被好吃好喝的供着。
此刻整个书房里都是他的声音：“什么？打起来了？剑都拔出来了？”
“阿玉说她只是一时技痒，想比试一下，谁能想到半路杀出来个面具人。”影宗大小姐郭梦依坐在一堆快把她人淹了的书卷文案折子堆里，一张一张的翻：“她说的确也没毛病，西原少族主都扯进来了，那种情况下让她去解释其中原委，钟大族主怕是得夸她真会编故事吧？何况当时还有那么多人在场，怎么说嘛？还不如直接打晕了带回来简单。”
“大小姐！我小姑那身份，这些年不知道被暗杀了多少回，她谨慎一点那不是正常的吗!不然我东方叔怎么会让我来西原当中间人呢？要我说当初东方叔就应该直接写封信给她，告诉她原委得了，还绕这么大一圈子!”
“辈分!注意辈分!姑奶奶我和你东方叔叔是同辈!你个小孩子不要乱出主意！昨夜要不是我拿着元明的信和私印和你对证，你不是照样剑都拔出来差点把桌子掀了?就因为你小姑这些年被刺杀过太多回，你要是给她封信提前给她说什么潜龙和西原想利用你所以哪都别去啦，既然非要出东原避难那就在源城好好待着其他都交给我们吧——她不得首先把我们都怀疑个遍?现在起码她自己探到了这些消息，比我们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直接告诉她，效果不是好多了嘛？”
“那姑奶奶您为什么也来源城?影宗不是也拒绝出兵了吗，这事跟你们八竿子打不着，您堂堂影宗少卿，现在也在这帮占预林找幕后黑手的线索。您心怀苍生，仗义救人?”
“我这辈子怕是都不知道这八个字怎么写！其实我也想知道我爹是什么意思！说好了唱段戏把潜龙来使撵走就行，结果人家走了没两天，就传来表哥攻下源城的消息。我爹听完以后居然把自己关书房一整天没吃饭，大半夜给我叫醒，让我速往源城，西原不灭别回汴京。关键是一个兵也不拨，我一个人单枪匹马过来的!我到源城都还没睡醒，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怎么回事！”
“马少将这么谨慎一人，她就能信？”
“她还给我说奉家兄命恭候多时嘞！”
钟寻之正准备调侃这位苦命大小姐两句，斜眼瞥见马玉珏两袖带风的向这边走来，连忙噤声，低头更加卖力的找线索。
于是马玉珏一进门就看见两位交头接耳的学子……两位时有交流的同僚在奋力的帮忙排忧解难。
马玉珏喝了口茶，才疲惫道：“审了一晚上，全招了。那帮追杀哥文翰的人不是一派的，西原五大少卿表面说是救他，实际也是来杀他企图嫁祸少族主然后合伙夺权的。那位少族主是被他爹几句激将法激过来的，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性格，一定要亲手杀了他这个兄长兼姐夫。钟家酒楼的内应，将我们抓了西原两位少主的消息印了几千张，足够撒满源城大街小巷。半路出现带走钟族主的人是潜龙的人。”
马玉珏的消息里没有废话，更懒得解释这其中的关联，钟寻之一头雾水还在思索的时候，郭梦依的脑子却转的飞快：“占预林抓了西原少主此消息一出，潜龙如今之危立即可解，占预林的两位少主可也在战场上呢，西原一盘烂棋再拖占预林深陷泥沼，这局潜龙赚翻了。”
马玉珏应了一声表示赞同。
“那这线索不在源城，应该在界关或者潜龙镇京，若这两大世家真有勾结，相隔万里必有书信往来或者信物，我们只要找到这些，就能掌握主动权。”郭梦依将手上的折子扔一边，思虑片刻继续道，“这么算来，西原这场叛乱起先是密谋好的，结果被当枪使了，潜龙才是幕后主使。占预林出兵是开始，钟大族主单枪匹马入局很有可能会背锅，继而西原，东原，占预林三方大乱——用一座城谋天下大变，啧，这幕后的人，手段真不是一般的黑！”
她又“咦”了一声，转头看向钟寻之:“那我被塞进来，可能是我爹觉得我平日里作死不够快，天下要变，得让我掺和一脚，先替影宗探个路？那你来这里，莫非是替你小姨背锅的，毕竟她可是东原族主呐？”
钟寻之脑子转得没她快，他扬眉“啊?”了一声，片刻皱起眉也“咦！”了一声。
一旁的马玉珏终于看不下去了：“你别听她胡说，这天下大变理由有十成，八成是因为她这张嘴，当年影宗与敌军阵前舌战，郭少卿一人便抵了千夫。”
郭梦依正要反驳什么，余光瞥见马少将的手按在了剑柄上，当即咳了两声眨了眨眼闭上嘴。
马玉珏继续说正事：“现下西原老族主病入膏肓，即便他的两位继承人都被控制也无济于事，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反而对我们不利。这段时间我会亲自严守诏狱，这几位，一个都不能死在这里。”
钟寻之道：“那我得立即给东方叔报个信，让他留意些，暗中帮忙查找线索。这消息一出源城便会天下尽知，到时候战事必缓，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投向源城，那时我们要是还没找到证据，恐怕会再遭被动。”
“既然你们都分好了工，那找你小姑的重任就交给我吧。”郭梦依拍了拍钟寻之的肩膀，“我也去会会这位传说中的钟大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