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守岁

除夕夜，原本是举家团圆的日子，但是独孤琰这里今年却异常冷清。他高堂都已过世。下面几个弟弟，如今都被他派驻在各地镇守，连武落衡也还在西北巡视，没有回来。所以今年他身边是一个亲人也没有。

原本他还有几个妾室，凑在一起也不算冷清，但是自从那天知道柳柳很介意这些女人的存在，独孤琰就吩咐下去，让那些妾室在自己宫里过年。于是守岁的就只剩下他跟柳柳两个人了。

柳柳知道不用跟那些女人一起，而可以单独跟独孤琰守岁不知道多开心。毕竟这是他们一起的第一个岁末，也应该是唯一一个。所以她一点也不想有些煞风景的人在旁边。独孤琰让人定制了很多烟花，带她一起放，柳柳玩的非常开心，毕竟现代的城市里不许燃放烟花爆竹，她已经很多年都没玩过烟花了。

两人看够了烟花，又一起放了莲花灯，然后一起放孔明灯。

柳柳今天尤为的开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你知道吗？我每次看人放孔明灯的时候都在担心，万一这灯火落在什么易燃的地方引起火灾可怎么办？可是长这么大，我也没听谁家放孔明灯着火的，太奇怪了。”作为文科生的柳柳一直都有这个疑惑。

看柳柳这么开心，独孤琰也很高兴。他知道，一开始她很怕他，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处处讨好。他当然知道，这不能怪她，她忘记了过去的事情，并不知道他对她的心意。当然，就算不忘，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年郎了。这些年的淬炼，早将他变成了鬼刹修罗，连他手下那些见惯了血与火的将士都怕他，何况是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不过近来她似乎是不那么怕他了，开始动不动跟他使个小性子，还指使他做这做那。有时候叽叽喳喳在他耳边说个不停的样子，像极了他们当年初见时候的模样。

“等开春了，带你出宫去放风筝。”独孤琰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这是这么久以来，独孤琰第一次主动提起他们的过去，也是柳柳心心念念的失忆梗。

但是今天柳柳却一点也不想听。她想开开心心的跟独孤琰守岁，迎接新的一年，不想去听他和另一个女人的故事。

柳柳垫脚，吻住了独孤琰的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嗯？这么热情，不过今儿不是要守岁吗？”独孤琰戏谑道，“要这么早睡？”

柳柳当然知道他说的早睡，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早睡早起身体好。

柳柳白他一眼，“讨厌，你们男人可真是，脑子里面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我们男人……”独孤琰挑眉，“你还对哪个男人这么熟悉？”

“……”这好像又是一个送命题。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想。”柳柳否认三连，“除了你，我跟别的男人都不熟的，真的。”

“是吗，跟武逸书也不熟？”

“……”这个梗就过不去了吗？你一个大男人就非要这么小心眼吗？你看南水亭的那些男人多乖，她一脚踩那么多只船，都没说什么，“说真的陛下，你这敏感，多疑，神经质，又小心眼的毛病了得改一改了，不然以后真的没女人会喜欢你了。”

“敏感？多疑？神经质？小心眼？”对方每吐出一个字，压迫感就更强一分。

“……”柳柳背脊一阵发凉，她今天真是开心的有些得意忘形了，居然把心里话都给秃噜出来了。脚下一软，柳柳噗通跪在地上，“我错了……陛下饶命！”

独孤琰哑然失笑，“起来，逗你玩呢，动不动就下跪，什么毛病。”

柳柳没起来，而是撒娇的冲他伸出双臂：“抱！”

独孤琰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还在她右眼上轻轻吻了一下。这么久相处下来，柳柳发现，其实独孤琰不发神经的时候，挺温柔的，尤其是对她，宠的要命。而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动不动就爱跟独孤琰撒娇，享受被他宠爱的感觉。

“来，跟我说说，我还有什么毛病，我一起改了。”

“……”哎，就是永远温柔不过三秒。

柳柳可不中计，“没有没有，陛下英明神武，英俊潇洒，英才绝世，英勇无双，英、英雄盖世，英、英姿勃发，英……”

独孤琰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嗯，继续，看你还有多大词汇量。

啊……救命啊，南水亭，你带《新华词典》了吗？

“英、英、英雄气短……”

“……”独孤琰，“嗯？我英雄气短？”

“不不不，不是，口误口误。”

“那是什么？”

独孤琰笑盈盈的看着她，但柳柳觉得，他的表情分明在说，如果你今天找不到一个词替代，就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英、英、英、英、英英玉立？”

独孤琰点头，“不错，词汇量不小。”

那是，好歹也是个小作家。柳柳刚松了一口气，就听独孤琰说：“但我是让你说缺点，不是让你夸我。”

“不、不、不、没有，陛下是这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没有任何缺点。”

独孤琰把玩着柳柳的一缕秀发，温柔的说，“尽编瞎话，人怎么会没有缺点。乖，说吧，我不会生气的。”

我信你才有鬼。

等等等，我明白了，他是这要我明贬暗褒。她虽然不混职场，但是她知道，职场上很多领导都喜欢这种调调，表面让下属提意见，其实是想听夸赞。

柳柳自以为抓住了重点，款款开口：“初见陛下的时候，我觉得陛下很可怕，像个大杀星……”

柳柳看了看独孤琰的脸色，似乎暂时没有要生气的迹象。但是欲扬先抑这种事情，重点在后面，前面绝对不能铺垫太久，不然非常容易鸡飞蛋打。

于是柳柳立刻转折，“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她满眼崇拜的看着独孤琰，“陛下不是杀星，而是那紫微星下凡，专门来到人间，拯救世人。虽然承蒙陛下不弃，让臣妾侍奉左右，但是臣妾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子，福薄德薄，面对陛下的凛凛威风，天神之姿，又怎能不心生敬畏，诚惶诚恐。自从想明白了这一点，臣妾便日日诵经，月月行善，只求积福积德，争取早日做一个真正有资格侍奉陛下左右的人……”

“……”独孤琰。他似乎低估小姑娘的脸皮厚度了。这番鬼话，她说得出，他都没脸听。

“还有……”

“够了！”独孤琰打断她，“不用再说了。”再让她说下去，他真要羽化成仙了。他真的输给她了。

柳柳偷偷觑着独孤琰的脸色，不让说了，这算是过关了，还是没过关呢？

独孤琰发现她偷瞄自己，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跟当年真是一点都不一样了呢。”

当年……那是真的柳瓷，不是我。

你就先将就将就吧，等我走了，你的“瓷儿”就回来了。到时候让她回答你这些送命题。

这么一想，柳柳还有些担心，真正的柳瓷倔强骄傲，怎么可能整日看着他的脸色，挖空心思的讨好他呢？到时候这两个人的日子可怎么过。

柳柳看向独孤琰，忍不住问他：“独孤琰，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的记忆恢复了，变回你记忆中那个柳瓷了，你会不会有一点想念现在的我？”不等独孤琰回答，柳柳又抢着说，“你会的，对吧？一点点也可以。”

独孤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怎么了？说这么奇怪的话。是我刚刚吓到你了？对不起，我只是想逗逗你，没想吓到你。”

“没有，就是很想问你，是喜欢从前的我多一些，还是现在的我多一些。”

“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是呀……因为我是柳瓷，所以无论怎样，你都会喜欢我……如果我不是柳瓷，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喜欢柳瓷是你的宿命，我为你安排的宿命。

我怎么会怪你呢。

柳柳忍不住嘱咐他说，“我听阿萌说，从前的柳瓷，骄傲，倔强，刚烈，也念旧，所以如果将来她做出什么让你气恼的事情，你要多包容她一些。你要相信，她也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你多包容她一些，她很快就会回心转意的。”等我回去，一定会帮你们改一个好结局。我会祝福你们的。

独孤琰越听越不对，她为什么要管柳瓷叫“她”，她自己不就是柳瓷吗？

“到底怎么了，谁跟你说什么了？”独孤琰严肃的问。

柳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明明是不想让他提柳瓷的，自己反而说了这么多。平白破坏这么美好的除夕夜。

柳柳展开手臂，给了独孤琰一个大大的熊抱，“没有啦，就是看你瞒着过去的事情瞒那么紧，担心过去的自己有些什么不妥。”

独孤琰刚刚就想告诉她过去的事情，他们的过去没有任何不妥，很美好，是他年少时候为数不多美好的记忆。只除了后来的分离，他有些对不住她。

柳柳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却不想让他说，她抢着说道：“哎呀，不说这个了，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我们开开心心的，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

柳柳从独孤琰怀里转出来，拉着他的手说，“走走走，咱们去写愿望，把剩下几个孔明灯放了。”

柳柳提笔，写了几个字，就见独孤琰将头探过来，柳柳挡住他的眼睛，“不许偷看啦。”

不过就那么几个字，一眼就看清了，“钦儿喜欢独孤琰，独孤琰也喜欢钦儿。”

独孤琰笑，她最近倒是不爱叫他“子璋”了，不过对自己的新名字倒是喜欢的紧。

“你从前喜欢叫我阿琰的。”

柳柳听了有点不太高兴，那是柳瓷喜欢，“独孤琰！独孤琰！独孤琰！谁喜欢叫你阿琰，我才不喜欢。”

“好好好，独孤琰。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独孤琰宠溺的笑。

从前柳柳在现实世界，日夜颠倒写稿子是常事，所谓守岁，对于她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天。但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的作息反而规律起来，所以才到半夜，就有些犯困了。

独孤琰要抱她去睡觉，她却嘴硬，非说要守岁，结果没一会儿就靠在独孤琰怀里睡着了。

独孤琰将柳柳抱回卧房，然后琰吩咐自己的影卫，“给我好好查一查钦儿身边那个叫阿萌的女官，看看她最近都和什么人接触，干了些什么。”她并不是当初柳瓷身边的那个小丫头。而是柳瓷在家中的另一个贴身丫鬟。独孤琰听柳柳私下里叫她南水亭，不知道什么意思，猜想可能跟给他和自己改名字一样，不喜欢原来的名字吧，也就没有多问过。

不过他觉得柳柳今天很奇怪，但是她平时除了自己，也就跟那个叫阿萌的女官在一块，如果不是自己的问题，那么问题有可能出在了那个女官身上。那个女官平日里勾三搭四的事情，瞒不过他，不过是念着钦儿跟她感情好，他才懒得管。但是如果她敢乱搞小动作，破坏他和钦儿的感情，他绝对不会手软。

柳柳跟独孤琰甜甜蜜蜜的过了一个新年。到了正月十六，休沐结束，独孤琰也要开始上朝了。过年期间积压了不少事情，大臣们一股脑的奏陈上来，独孤琰也有些忙。当晚让人传话过来，说晚上不回来了，让她自己早点睡。

南水亭晚上也没去偷情，而是拉着柳柳，问她反派boss剧情构思的怎么样了。

“武落衡的过去，你今天好好给我讲讲。”

“这……就算我想好了，怎么告诉武落衡呢，她凭什么相信咱们，或者说她凭什么相信任何？而不相信养大自己的外家？”

“具体怎么操作，咱们再商量，你先跟我说说剧情。”

柳柳沉吟了片刻，“在反派boss剧情里，武落衡真正的身世，比现在要更惨烈。”

在大魏中期，天下的格局要比现在乱得多。西北，西南，江南，表面都尊奉中原的中央朝廷大魏，但其实各自为政，大魏皇帝根本调不动他们。但是武逸书的父亲武思雄才伟略，不甘心国家继续这么分裂下去，恰巧，此时西南系魁首独孤家的女儿独孤微，跟他是同门出身的师兄妹，二人感情要好，曾许下誓言，要一起重整大魏江山。

这原本应该是一段佳话。但是后来，武思的父皇为了拉拢西北的宇文家，给武思赐婚了宇文家的女儿。武思为了早日登上太子之位，不愿违背自己的父皇，也想得到宇文氏的支持，就应下了这门婚事。

但是独孤微却无法容忍，武思有其他女人，毅然跟他决裂了。后来武思登基为帝，在妻族宇文氏的帮助下，收拢住了西北，完成了对整个北方的整合。于是下一步他就想平定江南。

但是在他争夺储君之位，收服西北的这段时间里，独孤微也没有闲着。独孤家世代镇守西南，独孤微更是天生将才。跟武思决裂后，她就整合了家族势力，彻底控制了西南，然后领兵继续向南扩张，平定了南疆百族。如果说那时的武思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那么独孤微就是实实在在的西南女皇。

无论是为了家族利益，还是武思当年的辜负，独孤微都不可能坐视武思收服江南，进一步威胁西南。因为独孤微的干预下，武思屡次试图收服江南而不得，只能向独孤微低头，为了跟独孤微和解，他甚至提出，自己可以休妻，遣散后宫，然后重新大礼迎娶独孤微。

“这男人真不是一般的渣啊。”南水亭忍不住插嘴。

柳柳挑眉，“这才哪到哪。”

但是独孤微却说，重新大礼迎娶她必不可少。但当年的事情，不是休妻就能了结的——她要武思手刃发妻，向她谢罪。

“卧槽，武思答应了？”南水亭忍不住爆粗口。

柳柳耸了耸肩，这还用问吗？

武思毒杀发妻，重新迎娶了独孤微，宇文家族发现端倪，愤而起兵谋反，但是又怎么可能对抗得了武思和独孤微的联手。最终武思为了遮掩这件丑闻，灭了宇文氏全族，将宇文皇后的陪嫁全数给她殉葬，并且令史官和宫廷档案局，将所有关于宇文皇后的信息全部销毁。

宇文皇后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销毁了，就仿佛这世上从来都没有过这样一个人。

只有独孤微，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抱养宇文氏膝下的一位小公主，还视若己出。

“是……武落衡？”南水亭背脊一阵发寒，她有点后悔了，她早该想到，柳柳这个后妈永远比她想象的要狠。

柳柳点头。

在独孤微的帮助下，武思很快收服了江南和西南。虽然此后各地贵族依然对彼此有些排斥，但是却都安安分分的臣服于中央政权，不再各自为政。正是因为这份功业，武思驾崩后，后人才给他上了“高祖”的庙号。

“那武思的替身梗是怎么回事？”南水亭问。

“讹传。”天下彻底平定后没几年，独孤微就病故了。不久后，武思出巡，遇见一个寡居妇人，跟独孤微很有几分相似，就将人召入宫中。所谓的替身，是那妇人是独孤微的替身，而非后人以为的，独孤微是那妇人的替身。

“独孤微的死，是武思做的。”南水亭用的根本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不知道。”

武思本来就有前科，既然他能为了独孤微杀发妻，焉知他不会杀独孤微？独孤家当然也怀疑武思，但是之前独孤微帅军南征北讨，身上的陈伤旧疾也颇多，所以独孤家也无法确定，独孤微到底是真的病逝，还是被武思所害。当时武思已经整合了九州四方，没有了独孤微的独孤家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而且独孤家族也觉得当初逼迫武思杀妻谢罪，独孤微做的也确实太过火了。

所以最终，独孤家族并没有反，独孤微的兄长冲进皇宫，带走了武落衡，自此镇守西南，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独孤微的兄长抱走宇文家的女儿干什么？”独孤微收养她就够奇怪的了，独孤家还继续养，就不怕养虎遗患吗？

柳柳神秘一笑。有些事情，得给读者留点疑惑和想象的空间，一口气都说完就没意思了。就像独孤微的死，到底是什么原因，她不是也没说吗？因为她压根就没设计，大家自己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