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锦去东风不红花,

以后的日子,子佩总是自言自语,无论抬头或者低头,都能看到那个瘦弱的白色身影。有时候,自己笑,自己哭。这样时间久了,丫头们都害怕,谁也不敢进屋来伺候他。于是,伺候他的人换成是童子。此事贺书知道了,道:“子佩,你这一家之主,就让丫头给欺负了不成?”子佩反而笑道,“这有什么?人之常情,随便她们吧,无所谓。”贺书回去把此事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怎能无视?亲自挑了几个得力大丫头,送了过来。她们没和贺锦儿在这里共同生活过,所以也就不害怕。

贺书,每天都来,来这里,成为他的日常。这里每个角落,都能看到锦儿的影子,他愿意和子佩一起,谁也不说话,就那样坐着,想着,彼此的眼神交融,递出笑容,然后,任泪水奔流。有时,两个人会想到同一件事上,会同时说出同一句话,不由又相视而笑,摇头叹息。对比,贺书道:“就像一杯烈酒,喝时辣嘴,喝下辣心。后劲十足。”

岑夫子,对孩子们更用心了,除了学业上,还有生活中,许多细节处。穿着合不合体,走路精不精神,事无巨细,使得政府孩子们,没有失去母亲的颓废,多了几分坚毅。这些细微处,贺书子佩钦佩至极。即便如此,子佩从不缺席早课晚课。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去讲课,他后悔,没有这样像样的给贺锦儿讲过一次。所以,每次讲课时,总会想到隔断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在认真听。有时,也会悄悄坐在那里,坐在锦儿坐的位置上,感受着她的感受,体会着她的体会。一时笑又一时落泪。他的所有行为,别人是无法体会的。他续了须,鬓边也有了白发。

皇上也来,而且经常来。这个大明最高男人,只要进了郑府,就没有了皇上的架子,而每次,来了必定喝酒,酒后又毕定会醉,醉后两个人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唱贺锦儿喜欢的戏文,《西厢记》。

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每每都是边唱边哭,互相递出疼痛的目光,任肆意的思念裹挟着温柔抚慰对方。

贺锦儿啊,如果活着,该多好。这样爱自己的两个好男人,却终究是被自己辜负了。

冬天,大雪纷飞。子佩约了皇上,贺书,夫子,带着酒,带着琴,来到静亭。几个人在大雪里,弹琴,喝酒,唱歌。任大雪纷飞,子佩还自己跑到雪地里,任凭雪花染白了头发,大声道:“锦儿,这可算到白头了?”忽然一阵旋风略过,在静亭久久徘徊不散。惊呆了众人。

子佩喃喃叨念着:“锦儿,是你吗?若是你,就停下来。”那旋风便就在他面前久久停留,裹挟着许多梅花的碎屑,绕着他徘徊不去。子佩伸出手,在空中久久停留。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撩拨着发丝飞舞。他忽然长啸一声:“贺锦儿,我爱你!”声音响彻梅园,久久回荡。众人无不落泪。

贺书忽然大声道:“贺锦儿,是你吗?如果是你,你就走吧,子佩太苦了,不要再纠缠他了,好不好。”话落,那旋风忽然一汽冲天,然后就地散去。留下一地的梅花零落在雪地上。子佩哭着拼命在地上捡那些隐入雪中的花瓣,却分辨不出哪个是雪,哪个又是花。无奈坐地痛哭。骂到:“贺书,锦儿是多么不舍的这个世界呀,你为什么把她赶走?”贺书不说话,随便他嚷嚷。自己转过身去擦泪。皇上过去扶他,子佩抬头,两个男人四目相视。男人最柔弱的那一根神经被触动。不用任何语言,谁又不懂谁的那颗失落的心呢?没能扶起子佩,皇上却蹲下身,一起拣拾那雪里零落的梅花,小心用衣襟兜起。一片,两片,……忽然响起琴音。夫子边弹边唱道: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唱完,琴音不断。似有千万朵梅花飘落,叮叮咚咚,荡人心魄。贺书流着泪,也去捡那梅花瓣,梅花雪花一起捧起,忽然把脸埋在掌中,任泪水融化了雪花,留下了花瓣。无声的颤抖着。思念着怀念着。

如果有来生,我愿意,再续与你们的朋友之情,师生之恩,兄妹之爱。还有这刻骨的夫妻之心。我愿用一生守候你们,我的爱人。子佩。我的皇上朋友。我亦师亦友的岑夫子。还有,那真诚相待,心地纯良的雨生。我那救我出水火的傻子兄弟。……只是,我不愿看到,你们这样痛苦。所以,我远离你们,不再打扰你们。我会在很远的将来等着你们,等着你们唤起,这一段美好的故事。

天空。云散风停。一轮皓月,瀚海光明。

是晚,子佩求了岳母,来到绣楼,在那张贺锦儿的床上,他睡到天亮。一夜都感觉到一个白色身影,轻轻抚摸自己的脸,不时的轻轻叹息。却始终没有唤醒他。任他睡到日上三竿。贺侯留他吃了早饭。他才踩着雪离开。空留下贺侯与贺书在风中,老泪纵横。

如此无尽的思念,终究让子佩体弱多病,衣带渐宽。正月,他带着孩子们,夫子,来到庄里。只一进院门,就开始流泪,夫子也不去劝。谁知,到了天黑,皇上和雨生也来了。几个大男人,就那样喝酒,唱歌。子佩看着给贺锦儿留出的位置,每一杯酒,都去碰一下,那个没有人喝却斟满酒的杯子。醉后,他看到了那团白色的影子。那熟悉的面容。轻轻的吻着他,道:“子佩,我好想你。”他拥着她的身体,那么冷,那么凉。他怜惜的问道:“锦儿,那边冷吗?你身上这么凉?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多保重啊。”贺锦儿点头,道:“我已经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冷了。子佩,你要坚强起来。把孩子们的婚事安排好,就来找我吧,我等着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别忘了,静亭相见。”然后拥吻着他。

等他醒来,看到好几个人在他面前,原来。自己已然昏迷了好几天。孩子们都吓傻了。看到他醒来,浩军抱住他大哭。子佩坐起来,拍拍他的背道:“没事,没事,我只是梦到你母亲来看我们,多跟她说了几句话。没事了。”

从庄里回来,子佩开始安排几个孩子的婚事。有一天,忽然有人来告诉他,后面姨奶奶不行了。对于李氏,自从贺锦儿走后,所有的禁锢都已经解除,有时候,她也会来前边陪他坐会儿,子佩也不去管她,有时也会跟她聊聊天。只是,李氏不愿意听他每句话都是离不开贺锦儿。贺锦儿于她,即是主母,又是朋友,只是各自都藏了那点私心,才慢慢疏远了彼此。

子佩来到后面。她已经不能说话了。看到他来,只管哭。她捉着他的手,但是他还是把她的手放开了。自从贺锦儿离开,他的手从不碰任何女人,因为,他全身所有的位置,都被一个女人占据着。他要用人间的体温去暖她九泉的冰凉。不让她冷下去。

看着李氏,他叹气道:“并不是我想辜负你,实在是,我心里只有一个贺锦儿。此生不能爱你,来世也不能。”李氏就那样,在子佩的注视中离世。

一周年,子佩请来了贺锦儿所有的好友,在河边那三间民房里,度过三天三夜。子佩不去河边放灯。皇上续了须,短短一年,他苍老了十岁。子佩也听说了,皇上开始经常不早朝,事事都交给别人。自己斗蛐蛐,玩蟋蟀。子佩听后嗤之以鼻,他明白,皇上的心和自己一样,随着那个女人走了。其他这些事,对他们来说,是何等的无关紧要。

皇上驾崩后。子佩把所有事物交给了浩军。自己到河边和雨生一起过起日子来。两个大男人,每天谈天说地,了却人生。在浩明成亲之后,子佩迅速苍老下去。刚刚四十出头,就老态龙钟。

一日,雨生醒来,郑子佩手里拿着那封精心保护了好多年的信,穿戴整齐。喝下了琉璃瓶里所有的药。迷茫之际,他看到了那个身影,笑着来接他。那白色的身影,扑进他的怀里。久违的温存。恍如隔世。他叫着:“锦儿,我想你,想你。”她的笑温柔明媚,长长的睫毛下,明眸闪烁,抚摸他的脸。他知道,她能看见自己,因为,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只不过,如她过去曾经说的那样,“老了的子佩!”他就那样,搂着她,看着她,她的酒窝甜淡而温柔。这个女人,轰轰烈烈的爱了他一生,自己要去陪她了,陪她海角天涯。

雨生和浩军对他的离开并不意外。埋葬了子佩,雨生看着两个人并了骨。剩下的日子,别无他求。他一直在河边,守候着这几间瓦房。在这里,他能梦到自己心爱的女人。那个受尽折磨的女人。总是能给他带来温暖,带来微笑。一生没有娶妻的他,浩军为他养老送终。浩军的晚年,也是在河边度过的。他的爱人陪在他左右。听他一遍又一遍讲着他父母的爱情故事。外面的是是非非,朝廷的一次次易主,跟他再毫无关系了。他的眼中,唯有那个女神一样的母亲。他一生只有正妻,从未纳妾。

如此人世间,爱了恨了,苦了累了。不知经过几个轮回。多少的人世沧桑。终有一天。贺锦儿和郑子佩。相逢之日可有期?

斗转星移,风云变幻。大明亡了,大清来了。大清皇帝也退位了,改朝换代道民国。小河都已经被村庄包围,村庄又一次次被重建。不知经过了几个世纪,这里的三间瓦房,始终没有变过,里面住的人,一代又一代。主人姓郑,渐渐,郑家在这一带繁衍生息。从旁边买地盖房,但是,这郑家有族谱家训。这三间瓦房,不得拆除,不得重建,只能修缮。不能破败。前边不能盖高出它的房屋。里面东西不得随意抬出。于是。这三间房,就一直存在了五百年之久。

如今,这里住进了一个刚刚从北大毕业的中学老师。他的到来,揭开了尘封五百年的那一段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