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暗访

  • 东风摧折
  • 律缨
  • 2260字
  • 2022-12-08 16:04:51

在场的四个人中,若说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杨永霖。他好像混进斗兽场的幼兽,在铁蹄飞踏的公牛群中惊慌失措。

他或许还在为之前的一点小聪明沾沾自喜,或许还在为自己第一个到修正殿禀告军情而激动,或许还在做只手遮天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美梦。可是就在刚刚,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被周子鹤的只言片语击败了。而周子鹤从未将他当做对手。

周子鹤不仅及时遏制了陈辛道的阴谋,还有时间整理出徽州过去三年的钱粮明细。明账暗账甚至黑市上的交易都有记录。

其中四十五万赫然在列。

如果没记错,去年黄河大灾拨过去的第一批钱粮就是被贪了四十五万。而这四十五万在事发后的第五天就挂着徽商的旗号进了徽州府。

“汪家?”皇帝点了点册子上的名字,看了眼周子鹤,周子鹤又看了眼杨同贲。杨同贲也想要和身边的杨永霖眼神交流一下,结果回馈他的是一脸迷茫,他这才意识到杨永霖不知道这茬儿。他小声解释道:

“汪家以前有个女儿在宫里当妃子,湘王逼宫后没多久她就病死了。”

杨永霖知道湘王逼宫,毕竟那时候他是作为众矢之的被叛军包围。

湘王是严贵妃的儿子,是皇帝儿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但是自古立长不立贤、立嫡子不立庶子,无论哪一种他都没机会登上九五之尊之位。继太子大病、皇后病逝,严贵妃一心想要入主中宫,因为只有这样她的儿子才能有资格争取太子之位。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光明公主的驸马酗酒成性,终日流连于烟花柳巷,终于有一日突然暴毙在青楼,公主不堪其辱不愿意为他守寡,带着儿子回到皇宫寻求皇帝庇护。皇帝当时刚在百官压力下贬太子为雍王,又得知自己强行赐给女儿的婚事害了她,多重愧疚之下,他决定立杨永霖为太孙,以这种方式弥补皇后留下的一双儿女。如此一来,严贵妃即便当了皇后也无济于事,她与湘王恶从胆边生,想到逼宫之计。然而湘王看似收买了皇宫禁卫军,其实最终真正听他调遣的不过百人,从他拔剑造反的那一刻起,京都大营就将皇宫层层包围,即便他能威胁到修正殿也走不出正居门。逼宫闹剧以杨同喜怒斩成航、傅中关结束,也间接地帮他们坐稳东宫,此后其余皇子纷纷找借口乖乖之藩,无人敢肖想皇位。严贵妃当晚被皇帝一杯毒酒赐死,对外宣称自戕谢罪。此外宫里为严贵妃马首是瞻的汪婕妤终日惶恐不安,最后心病致死。

不少人猜测汪婕妤也参与了湘王造反,只是一直没有直接证据。汪家虽然说是商贾大族,但在士族皇权面前毫无地位,他们给女儿收拾了遗物,带着皇帝赏赐的抚恤金回到徽州继续他们的生意,除了还打着皇商旗号挣钱外没听说他们再和都中有什么联系。

“你们怎么看?”皇帝询问其他人的意见。

答案很明显,汪家多半背地里在帮叛军和都中叛徒勾兑,在这四十五万之前还不知道已经给叛军运送了多少钱粮。如今徽州成了叛军的天下,汪家暂时有叛军庇护捉拿不到,唯一的切入点就是秘密派人潜入徽州,从汪家那里找到有关叛徒的线索,然后顺藤摸瓜揪出都中毒瘤。

只是这个人得是谁呢?

杨同贲看了看周子鹤,周子鹤看了看杨同贲,二人同时在脑子里把可能的人选过了一遍,最终双双无奈摇头。

眼下都中局势不明,处处都要有心腹亲从看着,他们的人手捉襟见肘。

皇帝将目光落到杨永霖身上,犹豫着开口:

“……你身边……你娘给你安排过什么得力的人没有?”

杨永霖面对皇帝不信任的目光,坚毅地做出决定,

“请陛下允许臣带人潜入徽州,查出逆贼名单。”

“你就不要去了吧……”皇帝终究担心他有什么三长两短。

然而不知怎么的,周子鹤竟然赞成派杨永霖去。他给出的理由虽然勉强,却深得杨永霖的心。

“太孙殿下即将及冠,是该给予历练,一昧的保护于他百害而无一利。想当年陛下十六岁时就能单刀砍黑熊,雍王殿下十八岁能带兵打仗,太孙殿下是陛下的长孙,区区暗探难不倒他。”

杨永霖立刻附和,一定要争取到这次机会。

皇帝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

“该叫你娘知道一下……”

“爷爷,”杨永霖急了,“孙儿不可能一辈子躲在阿娘身后,请爷爷相信我一次。”

杨同贲也被杨永霖的执着感动到了,他站出来打破僵局,用爽朗的笑声掩盖众人内心的不安,

“爹,就叫他去吧。只是暗探,大不了查不到就回来。我挑两个会打的暗中保护他,不会叫他有事的。”

面对三人如此一致请求,皇帝妥协了。当即,他写下一封手谕,缝在杨永霖衬衣里,让他秘密出京,即刻启程。

安排好暗探,明查也得抓紧。豫鲁大营抵达前线起码还要十日,只靠京畿外的些许兵力撑不了多久,要赶快筛选出自己人,让他们尽快带兵增援。

大殿外的暴风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雨水拍打窗沿的声音震得人心慌,屋内烛火昏暗,照得人头晕目眩,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得皇帝脸色惨白——

他笔直地倒下,一手还死死捂着肚子。

杨同喜半夜赶到皇宫,杨同贲已经把皇帝安顿好了,刚从修正殿出来透气,手心还全是汗。

看到杨同喜走过来,他脸色稍稍回转,苦笑一声,

“我当时差点以为咱爹被气过去了。”

杨同喜搂住他的胳膊,低低地附在他肩膀上,轻叹道:

“我问过了,没走漏风声,明天不上朝了,就说陛下忙于军务没睡好。霖儿也出宫了,我让人暗中跟着他。”

杨同贲失笑,

“他自己就是暗中行事,你又派人暗中跟着,就不怕影子里挤不下那么多人?”

杨同喜本来酝酿了点小鸟依人的柔弱感全被他气没了,狠狠地掐了他一把,责问道:

“听说你也起哄了,你干嘛叫孩子去干这么危险的事啊?”

“少来,”杨同贲揭穿她,“你不就怕这小子历练多了你将来制不住他吗?你啊,别做梦了,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要我说这是个机会啊,现在都中出了叛徒,是洗牌的大好时机,你稍稍运作一番,留谁去谁还不是你家周子鹤一句话的事。等你家小子回来,刚摸清楚的权党谱系全白费,又能让你省心两年。”

杨同喜噘嘴,嘴角忍不住上扬,又轻轻锤了一下杨同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