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早朝还未开始，殿前等待的官员就已经感受到了极度的压抑，目光时不时的望向前方站着的一道身影。
瑞王神情憔悴，面色苍白无血。
这两日内，宫里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度过了人生中最为艰难的两日，即将到来的早朝，关乎着他今后的命运，他此刻精神极度紧张，根本没有闲暇时间去关注周围之人异样的目光。
靖王从后方走过来，站在瑞王身旁，看了看他，笑问道：“皇兄上次说，要捐助五千两银子，不知还算不算数？”
瑞王看着他，拳头紧握，表情阴厉至极。
似曾相识的场合，但当时是他讥讽靖王拿不出银子，今日则轮到靖王反讽回来。
靖王与他目光对视，目中浮现出得意与嘲笑，一名宦官从殿内走出来，高声说道：“上朝！”
百官按照次序走入大殿，不多时，夏皇才从后殿缓缓走上龙椅。
今日的殿内一片寂静，夏皇目光最前方的瑞王，沉声道：“赵匡明！”
瑞王身体一颤，走上前，颤声道：“儿，儿臣在。”
夏皇目中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厉声道：“跪下！”
瑞王双腿一软，跪倒在殿上。
......
诸葛飞今日借口没有上朝，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今日朝堂上的情况的。
今日朝堂上议论的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工部的案子。
这件案子牵扯甚广，仅仅京官，就有数十位牵扯其中，涉及的权贵，也有十多人，这些人的下场都不怎么好，但凡牵扯其中的官员，没有一位能保住头顶的官帽，胆敢将手伸到盐政上的权贵，也都落得一个抄家流放的下场。
当然，这其中众人最关注的，还是瑞王。
这些官员权贵，都和瑞王有关，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瑞王的势力本就遭到了重挫，余下的这些人被惩处之后，瑞王身边，几乎再也没有什么可用之人，比起当初的靖王还要惨，在朝堂上，也没有和靖王争锋的本钱了。
当然，他也不用再和靖王争了。
开元二年九月，瑞王赵匡明，因牵扯到工部一案，贪墨国库拨银，插手盐铁之政，被陛下免去了亲王的爵位，降为郡王，一月之内，便要离开京都，前往海州内的封地。
夏国的王爵分为三种，亲王，郡王，藩王。
其中以亲王的地位最为尊崇，郡王的地位高于藩王，低于亲王，而通常藩王一般是异姓封王，夏国很长一段时间内已经没有藩王了。而这三种王，只有亲王有争储的资格。
也就是说，瑞王受工部的案件牵连，被直接踢出了亲王的行列，再无可能争夺储君之位。
海州在京州更加偏远的东北边，瑞王一旦前往，此生怕是没有几次回京的机会了。
京都争储的只有瑞王与靖王，瑞王一走，这东宫之位，十有八九要落到靖王头上。
虽然瑞王走后，他负责的国子监等部门，都交给了齐王打理，但齐王手中的资源，比起靖王，还是不值一提，瑞王靖王争储这么多年，这储君之争，也终于要尘埃落定。
虽然这其中的过程颇多波折，但曹家和靖王，最终还是笑到了最后。
有人想到瑞王倒台的过程，不由有些唏嘘。
瑞王是因诸葛飞而败，没有工部代侍郎诸葛飞揭发瑞王的案子，靖王不可能这么早的上位。
然而，诸葛飞和曹家，和靖王的关系，众人也心知肚明。
这一次，是他自己成就了他的对手，是他亲手将靖王推上了至高的位置，将曹家推向下一个辉煌。
然而，待靖王坐稳了那个位置，大权在握之后，曹家又岂会放过他？
想必那位扫把星小气鬼诸葛大人，此时的心里也是百味杂陈，极不好受吧......
诸葛飞心里的确不好受，说起来他和瑞王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只不过是做了他职责之内的事情，谁让瑞王胆大包天，连盐铁这种朝廷底线都敢动呢？
现在瑞亲王变成了瑞郡王，马上就要离开京都，再也不能牵制靖王，等于他间接的帮了曹家、帮了靖王一个天大的忙，除了扫把星的名声更加响亮之外，他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
无论怎么看，这次都是他亏了。
想到瑞王，诸葛飞便不由的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成器啊......”
瑞王府。
瑞王一个人瘫坐在殿内，身边无一人陪伴。
今日的早朝之前，王府的谋士便走了一个干净，下人们虽然不敢逃离，却也都躲避的远远的。
他转头看了看空旷的大殿，脸上露出一丝惨笑。
多年的谋划，多年的梦想，在这一朝烟消云散，转眼成空。
可笑的是，这一切的源头，竟然只是因为他撞了一下那人的游船......
“郡王，郡王，哈哈......”
瑞王状若疯狂，仰天狂笑，笑的涕泗横流。
“殿下就这么放弃了吗？”
一道平静的声音忽然从殿内传来。
瑞王止住笑声，回头看着身后的中年男子，惨笑着问道：“你还不走？”
徐先生看着他，问道：“为何要走？”
瑞王怒视着他，咬牙道：“我已经被父皇废了啊，废人能当皇帝吗，你留在这里，是不是想要看本王的笑话......”
徐先生平静的看着他，说道：“我说你能，就一定能。”
瑞王从地上爬起来，抓着他的衣领，疯狂道：“什么办法？”
徐先生将一条白绫扔在地上，平静说道：“这就是办法。”
......
瑞王因受工部一案影响，被陛下从亲王降为郡王，失去了争储的资格，即将前往偏远的封地。
靖王与瑞王争了这么多年，到今日，两人终于分出了胜负。
成王败寇，瑞王今日失去了亲王的位置，待到靖王得到大位的时候，他失去的可能就是性命。
无论是哪一位皇帝，都不会容许这样的威胁存在。
瑞王府的下人们一整日都战战兢兢，府上的谋士跑的一个不剩，他们却不能逃跑，生怕在王府中惹怒了瑞王，谁也不知道盛怒之下的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午膳时间，一名送饭的下人才不得已的靠近瑞王所在的大殿。
他端着膳盘，站在门口，颤声道：“殿下，用膳了。”
殿内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那下人硬着头皮，推门而入，目光望向殿内时，脸上的表情猛地怔住，手中的膳盘“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饭菜撒落满地。
只见一条白绫从殿顶的大梁上穿过，瑞王直直的吊在白绫上。
那下人吓得魂胆俱丧，高声道：“来人，快来人，殿下自尽了！”
......
御书房。
夏皇坐在上方，心情明显的不悦，一封奏章看了许久，也没有翻开新的一页。
林枢从殿外走进来，说道：“陛下，张贤妃在殿外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张贤妃是瑞王的生身母妃，此次瑞王被降爵流放，下朝之后，张贤妃便跪在御书房门口，为瑞王求情来了。
夏皇冷哼一声，说道：“有什么好跪的，犯了错要挨罚，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朕没有将他贬为庶民，就已经是看在贤妃和张家的面子上了，朕要是赦免了他，怎么向百官交代，怎么向百姓交代？”
这一次瑞王胆敢在军械上动手脚，插足盐铁之政，已经触碰了他的底线，上千万两银子是小事，但瑞王的做法，却让他心里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这是至高之位被威胁的危机。
盐铁向来都是由朝廷专营，怕的便是有人从中攫取了巨大的利益，借着盐铁之便，兴兵造fan，外人他尚且要千防万防，更何况是本就有资格再进一步的皇子？
夏国如今外敌环伺，但他身体也还康健，短时间内，他还没有将身下的皇位交出去的想法。
林枢看了看外面，小声道：“陛下，张贤妃的身体向来不好，老奴担心，她若是跪的久了，身体会支撑不住......”
想到张贤妃，夏皇脸上终是露出一丝不忍之色，说道：“让宫女扶她回宫吧。”
他话音刚落，忽有一名宦官匆匆的外面跑进来，也来不及禀报，噗通一声跪倒在殿中，大声道：“陛下，不好了，瑞王殿下，瑞王殿下自尽了！”
“明儿！”
御书房外传来一道颤抖的呼声，随后就没了消息。
夏皇猛地站起来，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宦官，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那宦官头埋的很低，小心道：“回陛下，刚才瑞王府传来消息，瑞王殿下留下一封遗书，悬梁自尽，太医已经前往瑞王府，奴才一得到消息，就立刻向陛下禀报了......”
夏皇匆匆从上方走下来，焦急道：“快，去瑞王府！”
瑞王府内，匆匆而至的夏皇刚迈进殿内，便看向一旁的太医，问道：“怎么样了，明儿有没有事？”
那太医立刻躬身，拱手道：“回陛下，幸亏发现的早，救下瑞王殿下的时候，他还有一息尚存，现在性命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就是需要修养一段日子，才能补回损失的元气......”
夏皇松了口气，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瑞王虽然犯了大错，令他失望至极，但即便是他再失望，这也是他的亲儿子，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
夏皇走进殿内，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瑞王，怒道：“混账，你要父皇和母妃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瑞王面色苍白，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儿臣自知罪孽深重，唯有一死谢罪，请父皇成全......”
夏皇看着他，更加愤怒，说道：“谁让你死了！”
瑞王惨笑一声，说道：“和死在海州相比，儿臣宁愿死在京都，起码这里离父皇和母妃近一些......”
“你在说什么，什么海......”
夏皇话未说完，面色微凛，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瑞王若是离开京都，怕是到不了海州，多半就会死在路上。
毕竟，前太子赵匡慈已故后，他就是皇长子，在某些人看来，只要他不死，就永远有继承大位的希望。
他自己也出生在皇家，见多了皇家的手段，包括他自己身下的龙椅，也是建立在尸山血海之上的。
他看着瑞王，沉默片刻，说道：“你先留在京都养伤，前往封地的事情，过两年再说......”
瑞王咳了两声，虚弱道：“谢父皇。”
回到宫中时，夏皇的脸色也极不好看，心事重重。
某一刻，他终于开口问道：“难道为了这个位置，就非要兄弟相残，父子反目？”
林枢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在有些人眼里，权利高于一切，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陛下这样重情......”
夏皇想了想，问道：“你觉得，晏儿是这样的人吗？”
林枢笑了笑，说道：“靖王殿下是陛下的儿子，陛下应该再也了解不过了。”
“是啊，朕了解他......”
夏皇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他比明儿更适合做皇帝，可他若是做了皇帝，明儿一定不会有命在......”
他想了想，挥手道：“罢了，到时候，将明儿他送到燕国去吧，让他后半辈子安安稳稳的过他的富贵日子，朕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他的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但若是传出去，必定会在朝廷引起一场惊天的波澜。
这似乎只是他随意的一句感叹，却已经表露出了他心中的皇位归属。
只可惜，此时御书房内只有两人，这些话，再也没有第三人听到了。
夏皇说完之后，便看向林枢，说道：“叫晏儿过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