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香艳楼,王连娣跟着纪云峰等人走进茶水室,困意袭来,她不住打哈欠。沈玉茹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不禁皱起眉头,说道:“云峰,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和王姐去换身衣服,她为了保护大家,一夜未合眼,该去休息休息。”
“不急,等我说完话你们再去不迟。”纪云峰给大家倒上茶水,让人端来小点心,示意大家边吃边聊。他拿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细细品味着,对铁强说:“这个味道好,以后重点扶持。”
“嗯,放心吧哥,这几个品类都是优中选优,我保证日后质量只会更好。”
纪云峰喝了口茶漱口,然后说道:“刚才人多嘴杂,有些话我不方便说。王姐,大刀会同意跟咱们合作,联络方面还由你负责。”
王连娣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桌子上,道:“会长,我不太明白,罗刹刀蛮横无理,跟他合作讨不到便宜,咱们何必呢?”
纪云峰微笑道:“再蛮横也得吃饭不是?他们帮人卖命,做的就是刀口舔血的买卖,跟谁合作无所谓,给银子就行。有红灯照这些熟人在,不是更好吗?咱们做生意拿手,但下面兄弟能打的不多,总靠人数取胜也不是办法,铁强和铁勇身兼数职,忙得不可开交,不能每次都让他俩冲锋陷阵。有了大刀会的合作,再难对付的高手也不怕。你放心,我预付了两千两银子,加上你们留下的三百两,够他们逍遥快活一阵子。没人跟银子过不去,何况像咱们这样出手大方的主顾,打着灯笼都难找,大刀会没理由拒绝。”
“两千两?他们凭什么?”
“叫罗刹刀是吧?毕竟是武林高手,自尊和傲慢难免,必须让他看到诚意,这点钱不碍事......你俩去休息吧,我们还有事要说。”沈玉茹和王连娣点点头,离开茶水室。
纪云峰亲自走到门口锁上门,又关上茶水间的窗户,才对铁强和铁勇说道:“我问了罗刹刀的绝活,他说自己的刀厉在稳准狠,一般都是一刀毙命,绝不给对方转还的余地,指哪砍哪,分毫不差,目前在江湖上还没有敌手。我问他是否能对抗大内护卫,他说自己没试过,但相信差距不大。我还看了他们使用的刀,锋利无比,很可能就是砍伤罗少龙的那伙人。”
铁勇问道:“大哥,依你看他们是各个强悍,还是只有罗刹刀比较厉害。”
纪云峰回答:“习武之人身上有股微压,虽然看不到但能感受到,大刀会那些人气场很锋利,可能是杀人后留下的煞气,我想高手不只罗刹刀一个。”
铁勇疑虑道:“大哥,如果大刀会这股力量不受咱们控制,只看银子办事,那万一哪天其他势力用更多的钱找他们买咱们的命,又当如何。”
纪云峰叹了口气说道:“彼此信任何其珍贵,有些关系要看缘分,单凭智慧还不够。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感化,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沉默了一会儿,铁强说道:“大哥,罗老板那边要去解释吗?”
纪云峰道:“目前只是怀疑,还不能确定大刀会就是凶手,需要继续打探。还有,大刀会背负不少重大命案,如果让外界知道华峰会跟他们有合作,对生意不利,这方面还需要保密。王连娣被罗刹刀吓怕了,她不会到处去说,知情的只剩咱们几个,相关事宜还需小心谨慎。”
铁强苦着脸,疑虑重重,道:“大哥,我不想跟杀人犯合作,心里不舒服,咱们做的是干净买卖,养着这些人就不干净了,取得杀人犯的信任,这事我也做不来。”
纪云峰拍了拍铁强的肩膀,说道:“这是个颠倒的世界,本来大刀会自诩正义,是个有理想的组织,可是为了生存,沦落到收钱杀人的地步。有能力又没底线的人,对社会的危害最大,至少跟着咱们不会再走歪路,只是做些保卫工作,也算为民除害了。而且我相信,但凡有出路,谁都不愿意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他们也许有苦衷。积德行善不只是安抚弱小,也包括抵抗邪恶,正巧咱们也缺这样的人,不如就合作试试,希望他们日后多行善事,抵消自己的罪过吧。”
铁强觉得纪云峰说得有道理,没再反驳,暗自下决心要努力精进武艺,拥有足够对抗大刀会的力量。纪云峰仿佛看出了铁强的心事,他脱下外衣,双手从背后摸向腰间,抽出两把手枪,递给铁强和铁勇,说道:“这是我从怀特手里买的手枪,一共三把,咱们每人一把。再强的武艺也无法突破人体极限,但是武器做到了,洋人的东西破坏力极强,否则也不能敲开国门,轰炸了大沽口。你们拿着,不用再费心修习武艺,他手里如果有别的好东西,我还会买。”
铁勇要说什么,纪云峰伸手阻拦,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精进武艺是你的爱好,我不干涉,但咱们操心的事太多,跟每天只钻研武艺的大刀会比不了,留着防身没坏处,别太走极端。”
恰在此时,江旭升来报,说大刀会搬离了原来的驻点,行踪不明,当他的人赶到时,胡同里已经空空如也。
“没关系,至少救回了玉茹和红灯照,还获得了一些线索,不算亏,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铁强气愤道:“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这些挨千刀的,什么东西,也不怕被两千两银子噎死。我呸!”
江旭升惊讶道:“两千两?会长,你的手笔越来越大,收编我们时也没消耗这么多钱。”
纪云峰反而笑道:“怎么?嫉妒了?你是儒生又不是悍匪,怎么能相提并论,他们不通道理只认钱,我不多拿些怎么行?”
江旭升尴尬的笑笑,道:“说的也是、也是。”
铁勇一拳砸在桌子上,喊道:“这是欺咱们华峰会没人,刚才就应该端了他们老巢去报官,跟杀人犯就不能讲道理。”
纪云峰满头是汗,安慰道:“大家都冷静一下,稍安勿躁。大刀会只是不在胡同驻扎,又不是否定了合作,别做无谓的预判。”为了哄大家高兴,纪云峰又说了很多好话,最后才勉强劝服三人。
天色已晚,王连娣和沈玉茹睡足了觉,纷纷走出休息室,她们正打算换好工作服,继续上岗,突然听到大厅一阵吵嚷。二人趴在扶手上往下看,一伙穿着洋装,梳着油头,还带着墨镜的人正在办理游玩手续。其中一人似乎感受到了来自上面的目光,抬头正与王连娣四目相对,虽然对方带着墨镜,她仍然一眼就认出来,不禁惊讶的捂上嘴。
沈玉茹问她:“你认识的人吗?”
“认、认识,你、你也认识,是罗刹刀和他的手下。”
“啥?......别说,这么打扮一下挺像留学生,有模有样的,嘿嘿嘿。”
“玉茹,你还笑得出来。”
“放心吧,他们没有恶意,有钱了也来享受一把,既然双方合作,总得让人家也了解下咱们吧。来,咱们下楼,给他们做向导。”
“别拉我呀,我不去。”
“王姐,你不是对花出去的两千两有顾虑吗?今儿咱们就让他们吐出来咋样,哈哈哈,你就瞧好吧。”
沈玉茹飞速下楼,站在大厅中央举起双手拍了几下,高声说道:“这几位是香艳楼的贵客,伙计们打起精神,把最好的东西都亮出来,让贵宾们感受到咱们的热情。”
一群漂亮的男孩和女孩从四面八方跑出来,站成一排,鞠躬敬礼,然后一对一热情的将大家请进换衣间。
纪云峰站在二楼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朝沈玉茹点头微笑,两人想法不谋而合。纪云峰也换上工作服,打算亲自出面给大刀会提供服务。
罗刹刀等人对汤泉情有独钟,都躺在水里闭眼享受,水面漂浮着各种水果和零食,服务员还时不时将葡萄酒和香槟等酒饮放在池边,花瓣香、水果香、糕点香和酒香混杂在一起,让大家仿佛置身天堂。
罗刹刀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高耸的穹隆顶部美轮美奂,男男女女的笑声和低语声萦绕在耳畔,常年隐蔽生活让他不自觉的躲避人群,难免孤独,然而今日过后,往昔将成为历史,他再也不愿意重回黑暗中,光明的诱惑让他无法抵挡。
犀利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且朦胧,罗刹刀正在享受美好时光,然而纪云峰的脸突然挡住了穹隆,从上到下盖住了灯光,距离罗刹刀的脸非常近,吓得他差点溺水。
纪云峰一把拉起罗刹刀,笑道:“干嘛?我的武功可远不及你,有那么可怕吗?”
罗刹刀拂去了脸上的水痕,大口大口呼吸着,重回犀利眼神,不悦道:“怎么,想在你得地盘干掉我吗?”
纪云峰无辜的耸耸肩,道:“咱们双方合作,你们诚意十足,来考察香艳楼的经营情况,合情合理,而且是自费,我欢迎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干掉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罗刹刀叹了口气,重新躺进水里,闭上了眼,道:“跟我们合作你不怕吗?”
“怕什么?”
“怕我们不讲信义,出尔反尔。”
“嗯,这倒无所谓,但怕你们不讲道理却是真的。”
罗刹刀又睁开了眼睛,不解的望着纪云峰。纪云峰挽起裤腿,坐在池边,将双脚放在池水里,继续道:“只要讲道理,什么误会和矛盾都能解开,理上通、事事通,不讲信义无非是利益诉求错位,能谈就都能解决。怕的就是不讲理,上来就要砍人,跟猛虎无疑。”
罗刹刀忽地坐在水里,道:“你骂谁是猛虎?”
“我嘴上够积德了,你说你们,面对几个女孩子,什么道理都不讲,五花大绑就扔进了柴房,准备第二天炖汤喝吗?干嘛呢?恃强凌弱?自己不笑话自己吗?为了活命也该有个底线,我说猛虎都是谬赞,疯狗这词到我嘴边,刚咽下去了。”
其他大刀会兄弟听到这话纷纷站起身,对纪云峰怒目而视。罗刹刀将手掌抵在纪云峰的颈部,说道:“你信不信我不用刀也能切断你得脖子?”
纪云峰若无其事的回答:“我信,你们这是在用行动证明,我刚才的话所言非虚,没一个通情理,上来就知道杀人。好歹也是义和团的核心组织,怎得沦落至此?”
罗刹刀看久了别人惊恐的眼神,习惯了恭维和讨好的语言,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如此松弛的跟自己讲狠话,他也不知为何,瞬间没了脾气,放下手掌,示意大家继续泡汤泉,自己坐在了纪云峰身边,只将双脚放在水里。
“你是怎么做到的?”罗刹刀没头没尾冒出一句。
“什么?”
“面对死亡的威胁毫无惧色,淡定自若。”
纪云峰噗嗤笑出声,回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个算命的术士,在我看来所有人在出生那一刻该活多久已经注定,至于怎么个死法并不重要,你若是杀我,命数如此,即使你不杀,我也会因为其他原因定格在今天。既然是已定事实,干嘛要怕,怕有用吗?不如安心应对,顺其自然。”
“被我杀掉的那些人也是吗?”
“当然,你的出现对他们而言都是命中注定,你想不杀都不行?”
“可是我会怕,怕他们的冤魂来索命,所以才躲起来,恐吓那些上门找我的人。”
“还是那句话,怕有用吗?寿数已定,是鬼来索命还是人来索命有区别吗?”
“难道杀人作恶,不遭天谴吗?我的寿数不会变吗?”
“你拿杀人取乐吗?你当那些被杀的人是猪狗鸡鸭吗?你怨恨他们吗?羞辱过他们的尸体吗?”
“都没有,我是为了生存,收人钱财、与人消灾。”
“这就是了,你不觉得那些冤魂应该去找出钱雇你的人吗?如今这世道,吃饱饭太难,大家不得不拿出自己的技能做交换,你们除了会砍人还会干啥?沿街乞讨吗?”纪云峰将目光从自己的脚掌,转向远处,继续道:“我不是认可你杀人无罪,而是有情可原,关键看发心,发心正便可以减轻自责。东躲西藏避世的日子你们过了这么多年,跟关在牢房里差不多,除了躲避追杀还有赎罪吧?”
听到这里,罗刹刀心里一颤,他跟兄弟们说躲避追杀,可是看遍整个天津城,大刀会根本没有敌手,而且替雇主杀人,大刀会跟被杀者毫无关联,没有杀人动机,衙门和警察局都拿不到有力证据。所谓躲避,甘愿忍受孤独的折磨,就是在自我惩罚,想洗刷掉自己一身的耻辱,不让手里的大刀蒙尘。
罗刹刀突然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纪云峰转头看罗刹刀,正遇上他柔和的目光,回答:“我没看出来,我只知道没人愿意受苦,你们这种活法,跟死人毫无区别。”
罗刹刀哈哈哈大笑,说道:“纪老板,我没看错人,你果然跟别人不一样,我不是不讲道理,而是不愿意讲,把自己封闭了。你放心,我既来之则安之,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