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妹妹的旧衣服

当天下班后，柳相文吃过了晚饭，正打算研究下手里的技术资料，

今年东方雪龙上了两款新车，技术上有很大的变革，他想尽量先熟悉一下这两款车型的技术特点。

没翻几页，宿舍外有人大声喊：“柳相文，电话，快点”，

喊话的人是公司保安，其他人下了班，保安除了负责公司的安全，也要负责接听电话。

柳相文入职后，把公司的电话留给了弟弟妹妹和村里几个熟人，万一有事方便联络。

他大声答应了，穿上外衣急冲冲往公司前台跑去，无论是谁，这个时候打电话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拿起电话，话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喂，大哥，我是相远”，

“啊，啊，是我，相远啊，咋了？”

柳相文没想到是弟弟打来的电话，按道理他在学校应该没什么事啊，莫不是有什么费用要交？

电话那端柳相远的语气透着些疑惑：“大哥，今天姑妈来学校了”，

“姑妈”，听到这个名字，柳相文瞬间警觉起来，姑妈和大伯都在打家里房子的主意，

知道柳相文是家里老大，变着花样来编排柳相文，可自己已经明确拒绝了大伯和姑妈的要求，如今她跑去相远的学校是打的什么主意？

“她去学校做什么，是为佳茹上学的事么？”

柳晓红有一儿一女，儿子叫王胜，已经21岁，

小女儿叫王佳茹，15岁，正在上初三，就快就升高中，

这个时候提前去学校打探下情况，似乎也很合理。

不过，柳相远马上否定了他的猜想，“不是的，姑妈说就是来看我的，还给了我20块钱”。

一听这话，柳相文心下了然，姑妈特意往镇上跑一趟，还给了相远20块钱，以前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说到底，她还在打着家里那房子的主意，说不通柳相文，就想着打个迂回，先说通柳相远，再慢慢做自己的思想工作。

但柳相文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准确的说，他已经39岁，是个中年人，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吃了许多亏，也交了不少学费，

要让他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可没那么容易。

想到这里，柳相文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是吗？姑妈还说什么了？”

“好像也没说啥，就问我吃得好不好，有没有衣服，有空就回家看看之类的”，

“行，没说什么就好，嗯，如果大伯、姑妈他们再来找你说什么事，你就说啥都不知道，大哥在管着，知道吗？”柳相文特意叮嘱一句，

姑妈既然去找相远，话总是要找机会说出口的，不会只是嘘寒问暖，柳相文担心相远不知道情况，懵懵懂懂地答应了什么。

柳相远听着柳相文话里有话，不放心地问道：“好，我知道了，大哥，你觉得大伯和姑妈要找我说什么事啊？”，

弟弟已经16岁，这事柳相文也不想瞒着，便实话实说：“大伯和姑妈都想要咱们家房子”，

“啊！难怪”，柳相远恍然大悟：“我就说姑妈怎么会无缘无故来看我，还给钱，塞我口袋里就跑了，原来是打房子的主意，大哥，房子肯定不能给他们的吧？”

柳相文淡淡地说：“那当然，房子是爸妈留给我们的，说什么都不能给别人，对了，这几天你去看柳月了吗？她怎么样？”

“前两天才去了，她挺好的，就是身上的衣服旧得不像样子”，

相远这句话本意只是说一下柳月现在的情况，可柳相文却觉得自己心里被狠狠的刺了一下。

三兄妹很久都没买过新衣服了，十来岁的孩子，个子长得快，家里没钱买新衣服，一件衣服只能大的穿了，小的再穿，

柳月现在应该也穿着相远穿过的衣服，以前妹妹小，什么衣服穿在身上也不觉得好还是不好，

如今她已经13岁了，懂得爱美，开始在意别人的眼光，那身衣服确实不合适。

柳相文本打算春节前给相远和柳月各买一件衣服，

经相远这么一说，他盘算着要不然先把柳月衣服给买了。

“喂，大哥，喂”，柳相远没听到回应，以为电话断线了，

柳相文这才回过神来：“我在，听着呐”，

“大哥，你给我的钱，我已经存了差不多100块，下个月再存点就能给柳月买件衣服了”，

“不是，给你的生活费你存着干啥？”

柳相文有些生气，弟弟和妹妹他谁都不想亏欠，

本来每个月就只给了80块钱，不经打细算，根本就不够用，没想到相远还存了好几十块钱。

柳相远语气轻松地回答：“吃饭，住宿都不用花钱，我没什么用钱的地方”，

“香皂、洗衣粉不花钱么？你身边也得留两个钱，万一有个感冒发烧，总不能硬抗着吧？”

“那些花不了几个，放心，大哥，我身体好，不会得病的”。

柳相文知道这个弟弟从小就懂事，很多时候，比自己还能替他人着想，

小时候，爸爸妈妈偶尔买点好吃的，相远总会把自己那份分一些给妹妹，让她多吃一点。

可他毕竟是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柳相文不愿意他老是亏着自己，

便加重的语气叮嘱道：“柳月的衣服我会去买，给你的钱，你就自己用，大哥以后挣钱会越来越多，不用那么省”，

“好的，大哥，把柳月的衣服买了，我就自己多用些”，柳相文干脆的答应了，可柳月的新衣服他还是没放下。

挂断电话，柳相文在原地站了好一会，

姑妈既然已经开始另打主意，肯定还会有别的招数，她要是一直缠着相远也比较麻烦，

大伯那边，堂哥就要结婚了，这房子估计也不会就此放手，不知道他会唱哪出戏？

这些其实都不会让柳相文太伤脑筋，拿定了主意，一概拒绝就是，

大不了彻底得罪这些长辈，以后老死不相往来，这还算好事。

他真正担忧的是三兄妹的生活问题，

相远目前读高一，成绩也还不错，如果一切顺利，两年后就要考虑上大学的事，

且不说生活费等等，一年几千上万的学费就是个大窟窿，凭着自己目前的收入，到时候能不能支撑得起还得打个大大的问号。

柳月也是同样的情况，县里解决了初中的费用，可上了高中，能不能继续得到照顾谁都不知道，若必须自费，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柳相文觉得自己白活了一次，得到个千载难逢的重生机会，结果日子过得还是这个吊样，大富大贵他是不敢想，只希望一家人能过得宽松些，不再为生活费、学费发愁就行。

“赚钱，真是太难了”，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

回到宿舍，刚推开门，

王为强正躺在床上看书，听见开门声，在床上探出脑袋问道：“电话打这么久，谁找你啊？”

柳相文随口回应：“我弟，有段时间没见，跟他多聊了两句”，

他嘴里说着话，几步走到床边坐下，眼睛一抬，见书桌靠自己这方放着一瓶湿淋淋冒着水气的可乐，

“噢，我刚在门口小卖部买的，那瓶是你的”，王为强用手指了指桌上的可乐，

王为强想喝可乐，就出门去买，顺便给室友带了一瓶，在他自己看来，不过是件相当自然的事，

可他这个举动，却让柳相文莫名的有些尴尬，他不是不愿意喝，只是不敢欠人的情，

只要涉及到钱，就不得不精打细算。

“噢，我......我不喝这个，你自己留着吧”，柳相文尽力让自己说话的口吻显得随意，

王为强觉得这人有些不可理喻：“我这瓶还没喝完呐，你就喝一口会死啊？”

柳相文歉意的笑笑：“我胃不太好，不敢喝凉的”，

“那就多放一会，不凉了再喝”，

“真不用，我确实不喜欢喝”，

“我管你喜欢不喜欢，大老远买了回来，今天你非喝不可”，王为强翻身从床上坐起，

穿了拖鞋，“踢踏踢踏”地走到柳相文床边，紧靠着他坐下，伸手拿了可乐，就要拧开瓶盖。

“什么大老远，小卖部就在门口，别开，浪费”，柳相文把可乐抢了过来，站起身放在王为强的床头，

不等王为强反应过来，咧开嘴对他笑笑说：“你慢慢喝，我去看电视了”，

走出宿舍门，柳相文收了脸上的笑意，一股辛酸涌了上来，

他其实并不想看什么电视，他只是不敢继续呆在宿舍，如果王为强把可乐开了，他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

穷人的卑微，连拒绝都如此禅精竭虑，既不想得罪别人，又想维护自己那点可怜巴巴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