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若寒出殡这天,晴空万里,万里无云,桑老爷扶棺走到最前,柳慕搀扶着颜嬷跟在他的身后。
柳慕抬头望去,明明是这样好的天气,她却只能看见丝丝阳光从那漫天的纸钱缝隙中透过来,压的人喘不起来气。
颜嬷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心。
她轻声道,“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她的心已与那日的桑若寒一同埋葬。
望着厚重的棺材,她一次次的问自己,当日为何不勇敢一些随他一起死了。
她自问自己对桑若寒并未有那么深的感情,可却承受不住桑若寒为她而死之情。
还不起的感情,当真如泰山压顶一般,让人时时刻刻都直不起腰。
“尚书归家,闲杂人等避让。”前方突然传来官差冷肃的声音。
整个送灵队伍被迫停下。
温尚书听见外面的吵嚷,抬手掀开马车帘子,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刚一抬头,视线便定在柳慕身上。
他心脏漏了一拍,将帘子放下,低声吩咐道,“死者为大,退到马路一旁,让他们先过。”
“是。”驾车的亲仆低声道。
马车刚停在路边,温尚书便撩帘下了马车,不远不近的跟着送葬队伍。
身边的亲仆道,“尚书这些年在等的便是那位姑娘?为了那位姑娘连公主都不娶?”
温宜林没有理会亲仆的话,只透过些间隙,贪婪的望着柳慕。
可看一眼,他便晦涩的低下头,望着自己已经有些佝偻的身材,还有这些年无意间生出的华发。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怎就一丝未变呢?
还是如他们刚分别那时一样。
已经不再年轻的自己,又如何配的上正当年的她?
见温宜林未理会自己,仆从又猜测道,“可是那位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八,尚书离家当官时,她怕是都没出生吧?难道这位是尚书心爱之人所生的姑娘?”
温宜林初见柳慕时亦恍惚了一阵,可他依旧确定道,“那便是她。”
等了那么久的人,又怎会认不出来呢?
可认出来又如何?她依旧年轻,自己却早已老去,重逢之时,亦是温宜林满心惆怅之时。
……
颜嬷将一封信交给柳慕,“说是你的故友。”
故友?柳慕一时还真想不起哪位故友会给她写信。
可否邀柳姑娘在静心茶社一聚——温宜林。
原来是他。
温宜林曾在落难之际帮过自己,这份恩情她并未来得及偿还,是已,温宜林的邀约,她还是要去的。
静心茶社内,温宜林早已等候多时。
见柳慕到来,温宜林站起身,朝她儒雅一笑。
柳慕亦回他一笑。
温宜林邀柳慕坐下,给她斟茶,内敛如他,在斟茶间隙也忍不住问道,“这些年,过的如何?”
温宜林的这些年对于柳慕来说,只是短短几个月而已,可这短短几个月的经历,对于柳慕来说,确实漫长又煎熬。
这短短几个月,将她所有心血都已耗干。
柳慕品了口茶,摇头笑道,“不太好,我的好邻居却是过的不错,听闻你当了当朝尚书,也算是完成了少年时期的志向,光耀了门楣。”
温宜林却转念道,“不,少年时期的志向倒是如今还未实现。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个人。如今……”
听见这话,柳慕忙抬头望向温宜林,从前不懂情事的她,在经历与桑若寒相处一遭时却似开了窍,当她撞进温宜林眼睛里时,立马便读懂了温宜林眼中的情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一人默默念着她,这一念便是许多年。
可她却无法回应这份情。
她立马打断他将要说的话,“温宜林,这些年过去了,还未感谢你当年搭救之恩呢?若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温宜林为官多年,又岂会不知柳慕的逃避,可纵使他已至中年,憋在心底几十年的话也想一吐为快,他道,“你不欠我的,若没有你,我还是当年杏花村里最穷的那个可怜鬼。当年你可能是无心之举,可确实让我接受了读书的启蒙,让我有了走上康桥大道的机会,当年你的那份善意,曾照亮了我整个少年时期。”
是啊,自少年起,柳慕便是温宜林的光,少年时期便情根深种之人,要他如何忘怀呢?
柳慕垂眸,沉思不语。
温宜林火热的心也渐渐沉寂下去。
他凄然一笑,“如今的我确实配不上你。我已老,你却正年轻。”
面对温宜林告白的关键时刻,柳慕脑海中却突然想起了桑若寒,她想若是此刻桑若寒坐在她面前,再次向她诉说那些情谊,她会如何回应呢?
总归是做不到像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
她思绪回转,只能对温宜林说三个字,“对不起。”
温宜林苦涩一笑,想说什么,却也说不出。
……
京城尚书府
温父温母听见儿子归来,忙去迎接。
温母张口便想问儿子可带回了自己苦苦找寻多年之人,温父见儿子脸色阴沉,忙伸手提醒温母,温母这才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
夜凉如水,温母拒绝仆人的搀扶,摸黑走进儿子的屋内,此时温宜林正避着家人独自在屋内饮酒。
看见母亲来,忙放下酒杯,去搀扶。
温母动了动鼻子,闻见浓厚的酒气,责怪道,“喝酒伤身,这么大人了,唉,罢了,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不说什么了。”
温母真正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林儿啊,你曾答应过父亲母亲,待找到柳丫头便成亲,如今你已找到柳丫头,观你今日反应,这么些年过去了,柳丫头怕是早已嫁做他人妇,你多年的执念是该放下了。”
“父亲母亲老了,陪伴不了你多久了,就盼着你能找个知心人,能生下个一男半女,陪着你一起过下半辈子。”
温宜林却猛的跪在母亲身边,在母亲看不见的地方,潺潺泪水自他眼角滚落,“娘,对不住,儿子怕是要辜负您的期待了。”
饶是他声音装的平稳,可知子莫若母,又岂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她粗糙的手摸去儿子眼角的泪,“我苦命的儿啊。”
“罢了,都是命吧。瞎眼瘸腿的爹娘本就是我儿的拖累,这些年,我儿虽身居高位,却过的不顺心,当父母的,便不给儿子压力了,儿子,想做什么便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