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张缩地符的符头是壶公。
对于这个称呼,王和感觉隐约有些印象,却也记不分明,似在《神仙传》《搜神记》一类的书中见过。
想来也是个得道神仙。
他持符默默存想,心中世界顿时空明起来,随着他心神一动,曾经去过的地方居然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滑过。
王和一时间有些错愕,如同迎面吹来万窍怒呺,元神就要跟着卷入这飞速变换的场景洪流之中。
他定下神来,努力存想到真清派的山门,随着心中不断巩固这一回忆,他眼前的场景愈来愈清晰。
最后,那缩地符带着他轻轻一转,人是像一阵烟一样,遁地而走。
下一瞬,随着天旋地转,王和已经到了真清镇了。
即使他已经筑基了,使用缩地符的体验依然不是很好。
他摇了摇脑袋,发现自己没有直接传到山门中,而是在山下不远处出现,吓了旁边的人一跳。
此时已经是下午,真清山上尚且是晴朗的天,不见阴云雷雨。
而王和浑身湿漉漉的,道袍布裤上都沾着淤泥,走在路上像是刚从河里爬出来的落汤鸡,很难不引人注目。
王和有些心神不宁,无视了其他人异样的目光。
对于自己的身份问题,他确实缺乏一次明确的考量。
他雄心勃勃地来到这里,又正巧撞见万仙殿中的诡谲之事,随后匆匆忙忙被方丈调去了俗务堂。
还没有等他来得及好好坐下来想一想,自己究竟该在这里做些什么,又被朱长老催促着准备下山。
于是,两天时间,他只顾着修行和提防朱长老。
等到下山后,又立马遇上了八百年的大狐妖,一波事情连着一波,给他脑袋里塞得满满当当,毫无停歇。
直到老司务一番语重心长,才把他说醒了。
正因为他心中所想太大了,这无形的压力总在潜意识逼迫着他,使他觉得得赶紧做些什么。
如今王和想了想,除了老司务说得道炁不能在三千年份以上的妖怪面前隐藏,还有什么?
他的姓名,外貌,出身,来历。
这一切其实都是不确定的因素。
虽然真清派的山门深锁,但是总有弟子和山下来往,总有人会听到七七八八的传闻。
万一有人正巧发现,前不久死在妖人塔的卜天子,正好和他这新上任的王长老同名同姓,又待如何?
王和一时间不寒而栗。
文战父子的惨剧历历在目。行事不密,必有恶果。
他越想越后怕,开始把身上的泥巴往脸上糊,生怕有人记住了他的样貌。
一个脏兮兮的泥人就这样走到了山门下。
“王长老!”
这一声给王和吓了一个激灵,他回过头去。
原来是接引弟子张清命。
张清命远远看到王和要上山门,打量了许久。他本以为是哪儿来的讨饭的,就要上前劝阻。
结果他手抄的十卷《真清戒律经》激发了他内心深处的警觉,越看那人的背影越是眼熟。最后,张清命恍惚间发现,这个讨饭的他认识!
王和道:“何事?”
他本以为张清命是来套近乎的,没想到听到这接引弟子小心翼翼道:
“方丈告诉我们接引弟子,等您和朱长老回来,让长老您直接去找他。”
王和心中蓦然一跳。
他佯装镇定,道了声“知道了”,开始沿着层级的阶梯上山门。心中却是难以安定。
方丈是已经想到了什么吗?
他身上如今稀奇古怪的事情已经很多了。单单凭那日万仙殿的离奇事情,只要方丈不傻,总能猜到他大有来历。
王和深呼吸一口,浅浅运气,保持着胎息。
眼下要镇静。
王和把脚步放得很慢,一边上山,一边脑袋里开始琢磨起对策来。
眼下方丈找他,大概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借这次下山,问问他在俗务堂干事的感受,顺便聊聊受箓的事情。而这显然是有些肤浅了;
另一种便是,方丈已经模糊地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此次便是要去盘问于他。
关键在于,王和还不了解方丈是个怎样的人。眼下若是把事情说破了,事情可能会向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他卜天子的身份早晚是要和方丈说的。
王和去俗务堂把一身衣裳换下,简单用井水冲洗了一下,抖擞了下精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若是这番要说破,那倒也是省事了。
方丈的禅房在真清观幽深处,平时鲜有人登门。
王和鼓足了勇气,敲响了木门,一时间有种被领导找了谈话的紧张感。
“进来吧。”
方丈淡定的声音。
王和走进去,看到里边摆设倒是简洁。
一张茶几,几个竹椅而已。
“方郡守近来可好?前番行事仓促,未及与你好好相谈。”
方丈沏了一杯茶,邀与王和。
王和小心地坐下。
“大概还好吧。不过,方丈,我在山下遇到紧急事情,回来要与你汇报。”
“何事?”
“我和朱长老遇到了一只八百年修为的狐妖。他让我先行回来告诉你,自己现在不知去向了。”
方丈正徐徐摆弄着手上的茶盏,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为之一顿,眉毛紧跟着皱了起来。
“怎么可能?我真清山境内,从来不许百年以上修为的妖怪胡乱出入。你所言可属实?”
“却是属实。”
王和见到方丈用一种疑心重重的眼神扫了自己一眼,让他浑身不舒服。
“不过,八百年的狐妖,想来朱长老脱身也不是难事。我眼下却要先和你谈另一桩事情。”
王和咽了口唾沫。
终于要来了吗?
方丈道:“我其实猜的到你是来做什么的。”
王和明知故问道:“做什么?”
方丈道:“他老郡守为这事已经吵了我二十年。但是无论怎样,真清派都不会迁过仓水河。”
“迁?”
王和听到这词,一下子愣住了。
方丈继续道:“老郡守这些年,一直在和圣妖司妥协,但是他那边的能力也不够。所以,他和我说,希望真清派迁过去,之后将郡中人尽量西渡,把大半千妖郡拱手让出,自己与妖族划河而治。”
王和皱眉道:“这可是有些不明智了。”
方丈不愠不怒,淡淡道:“岂止是不明智?就是蠢。我们若迁走了,就如同参天大树连根拔起,这让被我们庇护的生民如何?”
“不过,原先我也只是这么想的,眼下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却让我有了另一层猜想。”
“方郡守这样的人,千妖郡在他手上丧失了六成的土地,简直是把天下最荒谬的事情都干了。如今要我们迁过去,怎么会是庇护河西百姓呢?”
方丈收起笑意,在王和错愕地眼神里,手中拂尘一甩,房间的门“砰”地关上了。
他浑身真气骤然绽出,压的王和喘不过气来,一圈符箓从他掌中飘出,悉数对准了王和。
紧接着,方丈说出了让王和瞠目结舌的话来:
“你其实是那邪天子派来的妖人,意图配合方郡守荼毒我真清派,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