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梦境与现实（5）

徐达伸出手搂住了林晓波没受伤的那个肩膀，说道：“晓波，谢谢你。我知道，你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开导我。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一个执着于结果的人。我一直都觉得，没有结果的过程，就是一场空。我们辛苦学习，不就是为了考个好大学。考个好大学，不就是为了将来有份好工作。有份好工作，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吗？

一直以来，我都憋着一口气想考浙大，这个目标就像矗立在我面前的一座大山，除了它，我什么都看不见。我脑子里想的只有攀登和翻越，它成了我人生的全部意义。我所有的努力，我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那一刻，哪怕在我的梦里，也是如此。可现在呢？那座大山不见了，它忽然就不存在了，甚至，我觉得它也许从来都没有真正存在过。

我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梦醒后一切可以重来，就像游戏一样，可以回档到出错之前。可我的理性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告诉我，这是活生生的现实。我一切的努力都成了梦幻泡影，我一下子觉得我的人生忽然就空了。我的生活变得没有了方向，没有了动力，更没有了意义。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人万念俱灰，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现在呢？”

徐达有些茫然地望向窗外，缓缓说道：“现在也还没想明白，但反正我是不会寻死觅活的。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了，我妈怎么办，她不得伤心死啊。她把我养这么大，我啥都没报答她呢，还要让她肝肠寸断。我如果只顾自己解脱而不顾她的死活，那我就真的太不是东西了。

考完试那天晚上我来医院看过你，看到你的样子，想到你经历的这些苦难，我就觉得自己这些挫折也算不得天大的事。相比而言，我至少还有强健的体魄，最差我还能去卖苦力，总不至于饿死。只要我继续努力不放弃，将来说不定还能有翻身的机会。”

“你这样想就对了。不过，这件事你能想得开，你爸妈未必能接受。”

徐达叹了口气：“是啊，所以我现在真的很难受。他们打我一顿也就算了，我真的不想看到他们伤心绝望的样子。而且，我妈特别在意别人的看法，到时候街坊邻居，亲戚朋友说点什么，我真担心她会承受不住。”

“这事还没最终定下来，也许还有转机。”

“英语零分是肯定的了，那个想也不要想了。我现在就是祈祷顾志刚能手下留情，不要把我复读这条路都给斩断了。那样的话，我真的是要不知该怎么办了。”

“生活不能没有希望，但也不要期望太高。老话常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但在这条路出现之前，你也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在下一个岔路口等着你的是什么。”

徐达轻嗯了一声，说道：“晓波，如果我侥幸没被禁考的话，我们一起复读一年吧。咱俩作伴，日子就没那么难熬了。”

“我暂时不想复读了，以后看吧，等哪天想念大学了再说。”

徐达没想到林晓波会做这样的决定，他有些激动地说：“为什么不读啊？咱们辛苦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考一个好的大学吗？晓波，咱们读大学并非全是为了自己，我们父母都是普通人，考上大学固然能让他们欣喜，可更重要的，除了考上大学，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机会有朝一日可以出人头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觉得，父母辛劳了一辈子，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他们能够过上好日子。最重要的是，他们能以我这个儿子为荣，在街坊邻居，亲戚朋友面前抬得起头来。”

林晓波将手搭在徐达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道：“达子，复读也好，工作也罢，都只是一种选择。我不是说复读不好，只是我觉得自己不想也不该再走这条路了。等有一天，当你能意识到未来的路有无数条时，你就会对人生充满希望。那时候你就会发现，当原来那座大山消失后，你反而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和大地，看到了更多美丽的风景，也许你将从此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那座大山其实并未消失，只是你已经在不经意间站在了山巅之上。”

徐达呆呆地听着，眼中闪耀着激动的光芒，可那些神光很快又被痛苦覆盖。他深吸了一口气，红着眼圈说道：“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读书这条路，我想我是走不通了。不过晓波你放心，我也不会就这么沉沦下去的。”

“命！”林晓波喃喃念叨着这个字，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看着徐达，朗声说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命，也许，真的有命中注定，也许，只是人们在生命的尽头回首往事时，对曾经无数次的选择和努力的一种感叹。可身在其中时，我们不能说这是宿命而轻易地屈服。古人说，尽人事而听天命。我们只有在尽心尽力去做了之后，才可以心安理得地遵从命运。

我觉得，所谓的宿命，是我们在选择这一次人生时给自己设定的磨难。也许我们无法避开那些磨难，但我们可以用不同的态度和不同的方式去面对它们。我始终坚信，我们不会给自己设定一个必然会毁灭的人生。在这段人生的最初阶段，我们一定是希望自己能超越苦难，满怀希望地走出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也许，这就是人生的意义吧。我想，只要我们不放弃自己，不放弃生活，那么无论最终是否达成了当初的目标，我们都会是幸福的。不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我们都能幸福地活着。”

未来？希望？努力？宿命？徐达好像看到了自己内心的希望和恐惧正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翻腾不已。古人云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林晓波这番言语，让他觉得只有像赵老师这种既有学识又有人生阅历的人才能说得出来。沉默良久后，他才开口说道：“晓波，这次见到你，我真的觉得你跟以前很不一样了。以前的你阳光快乐，对生活充满热情，可是这次见你，觉得你好像……，”徐达沉吟了一会，“好像变得成熟了许多，就像经历过许多事一样，甚至不是成熟，而是，沧桑。对，沧桑。他点着头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