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夜比往时更沉。
白日的玄色军服浸了夜露,贴在后背上发凉。
他贴着禁军南营的土墙,耳尖动了动——巡夜的梆子声在百步外,两个军汉的脚步声混着酒气撞过来。
他缩身钻进夹竹桃丛,指甲掐进掌心,直到那两人的骂骂咧咧声飘远,才摸出腰间的匕首挑开窗纸。
这是营中典库的偏房,白日记得老养父说过,军饷账册向来藏在最阴潮的地方。
他摸黑触到墙角的樟木箱,铜锁结着绿锈,正要用匕首撬,忽然听见头顶房梁“吱呀“一声。
冷汗顺着后颈滚进衣领。
白日屏住呼吸,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梁上垂着根绳子——是防贼的机关。
他反手扯住木箱上的麻绳,在绳子绷直的瞬间扑进阴影里。“啪“的一声,梁上的铜铃炸响,他借着铃声盖过的刹那,撬开木箱,指尖触到一叠浸了油的纸页。
“军粮折银册“五个字刺得他眼眶发疼。
老养父就是为了这册子被灌了哑药,最后咳血死在他怀里。
白日把纸页往怀里塞,听见院外传来喝问:“谁?“他踹开窗子跃出去,军刀擦着耳尖劈在墙上,火星子溅在账本封皮上,他咬着牙撞开追来的士兵,直到跑回西水门竹器行的暗室,才发现掌心里全是血。
“五条。“林缚接过账本时,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
他借着烛火翻页,蔡京的私印在“军粮折价“一栏盖了七次,最后一页还沾着暗红的血渍——是白日养父的血。
“老师。“白日扯下染血的衣袖裹手,声音发哑,“够不够?“
林缚拍了拍他的肩,没说话。
窗外传来更漏声,三更梆子刚响,竹帘一挑,青田晃着串铜钱进来,发间还沾着星屑。“蔡攸要动太学了。“他把铜钱往桌上一撒,卦象盘成蛇形,“辰时三刻,五城兵马司的人会堵在太学门口,说是查私藏兵书。“
林缚的手指在账本上顿住。
太学藏书阁里还藏着蔡攸通敌的密信,若是被搜走......他转头看向安营,那少年正蹲在炭盆边烤火,指尖捏着半块焦黑的木片——是前日烧了蔡京党羽的伪契。“安营。“
安营抬头,眼里淬着冰:“我去。“
“后巷的枯井,第三块砖下有个陶瓮。“林缚从袖中摸出钥匙,“把蔡攸的密信和这军饷册都放进去,天亮前要办妥。“
“得令。“安营把钥匙往嘴里一含,人已经翻上了房檐。
月光照着他跃动的身影,像道追着黑夜的箭。
小莲是在卯时敲开竹器行门的。
她发辫散了半条,怀里的蓝布匣子撞得胸口发红,一进门就把半块芝麻饼拍在桌上:“我在樊楼听见两个盐商说话!“她喘得厉害,“蔡京派了人去润州,带了二十车金叶子,说是要......要堵转运使的嘴!“
林缚的瞳孔骤然收缩。
润州转运使是新上任的清官,前日刚上折子参了两桩盐引贪腐案。
他抓起案头的狼毫,在纸上游走如飞:“青田,你去联络润州的漕帮;白日,你带两个信得过的兄弟守住转运使宅门——“
“老师。“青田忽然按住他的手腕,“朝会定在明日巳时。“
林缚的笔停在“弹劾“二字上。
系统界面浮现在眼前,罪证录的数字正在跳动:司谏阶100条,殿中阶300条,侍御史阶600条......此刻已累积到587条。
还差13条,就能解锁先斩后奏的权限。
“够了。“他把写满弹劾条款的纸页叠成方胜,塞进乌木匣里。
匣底压着父亲的血书,“天下不亡,汉心不灭“八个字已经褪成淡褐,却依然刺得他心口发烫。
“蔡攸会在朝会上动手。“白日突然开口,他摸了摸腰间的铁尺,“我今日在御街看见他的亲卫换了玄甲,是当年对付李纲的那批人。“
“那更好。“林缚笑了,手指抚过腰间的御史剑。
剑鞘上的“执剑御史“四个字被他摸得发亮,“他越急,破绽就越多。“
窗外传来卖花担子的吆喝:“栀子花——白得赛月亮嘞——“小莲扒着窗沿望出去,忽然压低声音:“蔡家的马车过了州桥,车帘没拉严,我看见里面堆着......堆着绣春刀。“
林缚把乌木匣往怀里一收。
晨雾漫进竹器行,沾在他青衫上,像层薄霜。
他望着案头跳动的烛火,想起七日前那个月光下的夜晚,小莲手心的温度还留在剑鞘上。“宋可亡,天下不可亡。“他轻声说,这一次,声音里有了刀出鞘的清响。
明日巳时,大庆殿的丹墀上,会有把剑要斩开这人间的浊。
而此刻,蔡攸的亲卫正在御街尽头勒住马,绣春刀的寒光映着他发青的脸。
他望着太学方向飘起的炊烟,捏碎了手心里的密报——林缚,你以为能躲得过?
明日朝会,便是你的死期。
林缚不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当第一缕阳光爬上汴梁城墙时,乌木匣里的弹劾文书,已经吸饱了晨露的湿气,像块烧红的铁,烫得他心口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