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大艺术家

江岸也不解释到底和李栤冰什么关系，这事情跟亲戚们说不着。

有李冰冰到场，饭桌上的明争暗斗也就少了很多。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在跟这位“女明星”搭话。

有的是好奇为什么李栤冰的皮肤会这么白，这么瘦的身材是怎么保持的。

有的是好奇拍戏到底是怎么拍的，比如三舅姥爷就觉得把人的魂魄投射进电视里，身体不会出毛病吗？

孩子们则是绕着李冰冰转圈圈，好看的人总是很有孩子缘。

与之相反的就是江岸三舅前妈。

其人越吃脸色越难看，她也是第一次上门，怎么就没这个待遇，没吃几口干脆说饱了撂筷子，本来还以为有人能劝劝她多吃点，结果鸟都没人鸟。

就连一直沉默寡言的二舅，也难得关心起李栤冰是哪里人，家里父母情况如何，还问她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李栤冰是既尴尬又难为情，她还是头一次到一个男人家里面去呢，一个劲地跟江岸使眼色，示意江岸帮他解围。

江岸倒好，仿佛 300年没吃过饭似的，从头到尾都在那里吃个不停，看都不看李冰冰一眼。

“人家姑娘这么好，江岸的条件也不能太离谱了。”

“虽然现在年纪还不大，但一转眼不就到了结婚的时候嘛。”

“要我说，还真得脚踏实地。那职校啊，可不是个好去处。听说连文化馆都进不去，将来怎么给人家女孩子一个安稳的生活呢？”

大舅提起这个话头后，桌子上的气氛就有些沉闷了。

张凤霞和姜卫军几乎同时低下头去，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不自在地往嘴里扒着白饭。

儿子是有出息，也赚到了钱，可就是未来的发展确实没什么太好的指望。

说来说去，还是职校惹的祸。

一晚上憋了一肚子气的三舅前妈，总算是找到了机会。

她配合着这个话题，轻声细语地说：

“可不是嘛。”

“我听说大伯家的孩子张源考上的是高等院校，将来说不定能当个教授、律师什么的，肯定有前途。”

“职校嘛，就稍微差一点。”女人意味深长看江岸一眼，还摇摇头。

“张竹蝗不就是从那种破职校出来混日子的。要不是我爸非得说张家是个好人家，我才看不上他呢。”

“未来买车买房，这都是问题，哪儿那么轻松？”

三舅母这话可就相当不好听了，言语间夹杂着抱怨，还有些许鄙夷的意味。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间就变得更加沉闷。

众亲戚都尴尬地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三舅脸色蜡黄破天荒的没有出来拉踩江岸，因为他也是上职校的

李栤冰倒是不了解江岸家的情况，听到这番话，稍微有些震惊。

江家亲戚的眼光都这么高了吗？

江岸没前途，那谁有前途？

最新的剧本应该就足够在南京买一套房了吧？九八年的房价才六百多，更何况江岸还有票房分账。

这么年轻就已经朝着资本家的方向发展了，未来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你们也太谦虚了。”李冰冰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她的目光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羡慕。

“江岸大概率不会为这些事儿发愁吧。要是能试镜成功，来年他的档期估计都得排得满满当当的。”

说到这儿，她微微仰起头，望向天空，仿佛在想象着江岸站上更高层级的领奖台。

明明是同时进剧组，怎么就差别这么大？

她顿了顿，才接着缓缓说道：

“袁和平导演的《小李飞刀》的阿飞是男儿号，还有张纪中导演的《笑傲江湖》林平之男三号，这两部戏的片酬加起来，少说也得有十几万呢。”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脸上浮现出一抹略带自嘲的笑容：

“而且，他不是还写了电影剧本嘛。我出来演戏都五年了，挣的钱还没他一个剧本赚得多呢。”

听着这话，大舅的嘴巴莫名有点发涩。

“多、多少？十几万？”

他手抖得搪瓷缸撞上石磨，搪瓷缸磕出豁口， 1994年厂里买断工龄才给了两万四。

“抵我六年工资啊......“

尾音消散在柴油机轰鸣里，谁家院子里不知道在发动拖拉机。

一桌子上的亲戚沉默了。

李冰冰的话似乎佐证了张源在电话里的内容，这个小子逐渐在变成高不可攀的亲戚。

三舅倒着抽一口寒气，整个人有些不自在，他突然起身碰翻长凳，三十年来第一次主动盛汤：“小岸，喝、喝点鱼头补脑。“

“谁知道真的假的，这……这说话谁不会啊。”刚刚还在竖反棋的三舅前妈不装了，她今天实在有点憋屈。

她手里正夹着的梅菜扣肉因为一晃突然掉在桌上，酱汁溅到李栤冰袖口。

江岸也不跟她废话，从口袋抽出四张百元钞当抹布，给李栤冰擦去油渍的之后递给三舅。

“三舅不是三个月之后结婚吗，我到时候拍戏肯定来不了。”

“就当给三舅你新婚随的礼。”

江岸这一手别说逼味有多重了，三舅姥爷都想站起来敬他一个。

三舅前妈盯着钞票上四位工人头像，突然想起自己彩礼才收了八百块。

一大家人谁都被这钱当抹布的骚操作给手动闭了卖。

现在别说江岸上大专，他想上天庭亲戚们也得拍手说“这个想法绝了”。

母亲张凤霞倒是借口去厨房加汤走开了，江卫军跑去看的时候，这雄鹰一般的女人躲在墙角偷偷抹眼泪珠子呢。

看见是江卫军进来，张凤霞这才抹一把眼泪：看看我儿子多孝顺，这是给我出气呢。

“我儿子比你有出息多了。”

江卫军笑着去擦老婆眼睛上的泪珠，知道老婆在这几天借钱受了太多委屈，今儿才是算是一口气出干了。

“这话怎么说的，也是我儿子嘛。”

“快收拾收拾出来了，别让人看笑话。”

两口子出来之后饭桌上的氛围简直不要太融洽，张凤霞都碗里菜都被夹满了。

三舅殷切着，看向这个“泼出去的水”

“姐姐，姐夫，今天这顿我们两口子请了，花了多少我们走的时候给你算账。”

张凤霞大手一挥，嘴角微翘。

“不用，还没我家江岸给小孩发的红包钱多。”

“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去国营大饭店的，知道冰冰来，害怕她吃不惯。”

江卫军总算知道江岸那一套是跟谁学的……

母子两，简直一个德行。

江岸心情不要太爽，富贵不装逼，简直有伤天和！

而今天眷顾他的事情似乎还不止一件。

交流中心打扫完卫生的表哥张源终于到了，看见江岸有女明星陪，甚至他都不诧异。

“饿死我了。姨妈，给我来双筷子。”

张源风风火火撞开铁门时，走到桌前一屁股坐在江岸腿上，老榆木椅子发出垂死的“吱嘎“声。

哥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这孩子，你自己拿个凳子不行嘛？非挤着你表弟干什么？”张源他妈踢了一脚后者裤脚，却没起什么反应。

张源嘴里塞着东西还说得眉飞色舞的。

“妈，二伯，三伯，三舅姥爷，你们是不知道，今天这混小子有多过分？”

“我都没靠近过他方圆十米之内。”

“跟个服务生似的呼来喝去被累成孙子，这小子身边围着的不是导演就是明星，可把风头给出尽了。”

张源说着有些骄傲，跟讲评书似的。

“何情你们知道吧？大明星大美女，知道我是江岸表哥，开车送我过来的。”

院里一众人已经知道江岸的种种事迹了。

不过听到何情两个字还是难免激动起来，纷纷凑到江岸身边。

三舅和三舅前妈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在人群的一边罚站。

和何情比李冰冰的名气可要大出不少，是真真实实98年的当红女星。

张源他妈唉了一声，脸色颇感遗憾。

“你怎么不请人家进来呀？”

张源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份纸信来。

“人还有急事儿呢，特意托我把这个给江岸。”

“我是什么黄花菜，哪有资格请人家进来吃饭。”

一行人全部凑上来，想去翻开那信笺。

张源躲过三舅伸来的手，信封边角扫过三舅前妈的脸，在她扑着廉价粉底的颧骨上划出红痕，他也不喜欢这个市侩的女人。

“人家说是给他弟的，要他弟亲手拆开。”

江岸接过信封，撕开封条，在众人的注视中拿出何情送来的东西。

封面，【上海戏剧学院】

第一页，【专业人材保送生预录取简章】

第二页，【特殊保送生资格认定书】

第三页，【《保送生专业培养方案】

后续附了一份SH市人民剧本大赛金奖的奖状【省级】，日期是一周前。

怪不得何情今天走那么早，原来是办这事去了？

江岸都不知道何情还给他的剧情报了比赛，更不知道何情是什么时候报的。

“情姐！我这辈子走过最稳的路，就是您给我铺的这条星光大道啊！”

江岸感慨着把东西收好，没想到入学的事这就不用操心了。

他心里也有点感谢表哥。

信封是撕开过的，表哥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表哥就是想让他当众也的扬眉吐气一下。

那既然如此，江岸不能辜负了表哥的一番好心。

他一脸抱歉的看向三舅，十分沉重的开口道：

“那我就勉为其难去上戏了，毕竟人家盛情难却嘛。”

“不好意思啊三舅，我不去上职校了，以后家里三舅妈看不起的人就剩你了。”

风吹院落，秋风爽。

张凤霞笑得像张飞和李逵的结合体，她这个娘家泼出去的水成洪水了。

江卫军的腰杆子一辈子就没挺这么直过。

三舅妈在笑声中愤然离席，三舅追在屁股后面落荒而逃。

亲戚们都改口叫江岸大红人，他非常谦虚表示现在这么叫他还为时过早。

“红人太俗，叫大艺术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