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上海粘稠得能绞出水来，苏挽星站在嘉德拍卖中心的大理石台阶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帆布包里的麂皮手套。这是她修复三星堆青铜面具时养成的怪癖——每当遇到难以破解的残缺，右手三指就会条件反射般模拟器物表面的肌理走向。
“请出示邀请函。“戴白手套的侍者扫过她洗得发白的棉麻长裙，水晶吊灯在深褐瞳孔里折出细碎的冷光。
烫金请柬从帆布包夹层抽出的瞬间，几张泛黄照片滑落在地。1987年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廊柱，2003年苏富比拍卖场的红色幕布，还有...照片边缘半张模糊的孩童笑脸。侍者弯腰的动作被斜刺里伸出的鳄鱼皮鞋尖截断。
“小心。“低沉的男声裹着雪松香掠过耳际，黑色西装袖口露出半截梵克雅宝情人桥腕表。男人拾照片的姿势很特别，虎口避开画面主体，拇指与食指精确卡在相纸无痕区——这是顶级文物藏家才会有的谨慎。
苏挽星接过照片时触到他掌心枪茧，与拍卖目录上某个名字突然重合：陆沉舟，沉渊资本创始人，本月刚拍下纽约战后最大宗中国瓷器回流项目。
“苏小姐对昭和年间的拍卖事故也有研究？“男人目光落在她别在包带上的鎏金点翠簪，那是她修复明代梁庄王墓出土饰件时复刻的残品。
电子钟忽然发出蜂鸣，拍卖厅的雕花铜门正在闭合。苏挽星将簪子转了个方向，孔雀蓝尾羽正对陆沉舟领口的黑曜石扣：“比起历史事故，我更关心即将发生的故事。“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光影交错的走廊，波斯地毯吞没了所有足音。当陆沉舟在VIP区首排落座时，苏挽星已抱着速写本蜷进末排阴影。拍卖师身后的巨幅投影正在展示《璇玑图》绢本细节，4K镜头下连织物的经纬都清晰可辨。
她的铅笔突然在纸面顿住。
放大三十倍的画心处，有道蜈蚣状的龟裂纹正在虹膜识别灯下泛着诡异青紫。这与三年前东京失踪的那幅《璇玑图》修复痕迹完全吻合——当年她亲手用纳米级蚕丝蛋白填补的裂缝，绝不该呈现氧化铜特有的金属光泽。
“两千万第一次。“拍卖槌惊破满室私语。
前排突然腾起的黑色身影切断苏挽星的视线，陆沉舟举牌的动作牵动西装面料下绷紧的肩胛肌群：“三千万。“他侧脸在电子竞价屏冷光中显出石膏像般的质感，声音却像砂纸擦过生铁。
速写本边沿被攥出褶皱，苏挽星摸出手机发送加密邮件。在等待国际文物保护基金会回复的间隙，她鬼使神差地画下陆沉舟后颈与椅背构成的那个锐角——像极了《璇玑图》角落那个被历代学者争论不休的残缺卦象。
第二十次叫价定格在八千万时，陆沉舟转头望向她所在的黑暗角落。他眼里浮动着苏挽星熟悉的微光，那是顶级藏家发现猎物的眼神。三年前京都雨夜，那个持刀逼她伪造八大山人题跋的走私犯，眼底也跃动着同样的幽火。
警笛声毫无预兆地撕裂暮色。
“接到匿名举报，本次拍卖的《璇玑图》涉嫌使用放射性化学药剂做旧。“冲进来的刑警举着盖格计数器，仪器尖叫着扑向展柜。人群推搡间，苏挽星被人潮卷向安全出口，腕间忽然覆上带着枪茧的温热。
“苏小姐不想看看后台的X光片吗？“陆沉舟的拇指按在她跳动的脉搏上，那里藏着修复师最大的秘密——长期接触汞合金导致的神经性震颤。
他们逆着人流闪进货运通道时，苏挽星摸到了包里那柄超声波除锈仪。通道尽头的应急灯将两人影子绞成麻花，她突然想起照片里那个总出现在父亲考古现场的黑衣少年，三十年前的胶卷上，也烙着同样孤绝的侧影。
应急灯在陆沉舟眉骨投下监狱铁栅般的阴影，他握着苏挽星手腕的力道精确控制在医学定义的疼痛阈值之下。超声波除锈仪抵住他肋间时，男人喉间滚出低笑，震得她虎口发麻：“苏修复师包里总装着文物手术刀？“
通道深处传来集装箱碰撞的闷响，某种有机溶剂的气味正在侵蚀潮湿空气。苏挽星突然旋身用簪子尖端抵住他颈动脉，点翠羽毛在黑暗中泛着磷火般的幽蓝——那是她掺了硫磺酸亚铁的特制保护层。
“2018年大英博物馆《女史箴图》修复案。“她的声音像用细砂纸打磨过的瓷器，“陆先生提供的纳米纤维材料检测出超标的铯-137，和今晚拍卖厅的盖格计数器读数波动规律相同。“
陆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猫科动物的竖线，这个被各国文物保护组织列为机密的信息，此刻正从年轻修复师唇间化作利刃。他忽然松开桎梏，任苏挽星踉跄着撞上印有“小心辐射“标志的铁门。
“喀哒“
黑曜石袖扣弹开露出微型投影仪，泛着诡谲红光的X光片在墙面展开。本该是素绢的地方布满蛛网状金属脉络，像具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机械骷髅——这是用粒子加速器轰击出的仿古合金，半衰期正好三十年。
苏挽星的震颤突然加剧，童年记忆如强酸腐蚀密封的档案袋。1992年敦煌文物保护站的暴雨夜，父亲抱着个渗血的青铜匣冲进帐篷，身后跟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雨水中浮动的就是这种金属腥甜，混合着父亲最后的嘶吼：“挽星记住，真正的璇玑图是...“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打断回忆，十二点钟方位的通风管轰然坠落。三个戴防毒面具的身影呈战术队形逼近，为首者手中的电磁脉冲枪对准陆沉舟心口，俄语口音的英语像生锈的齿轮：“把钥匙交出来，沉渊的猎犬。“
陆沉舟突然扯开衬衫，心口处狰狞的烧伤疤痕竟与《璇玑图》裂纹惊人相似。他抓过苏挽星的手按在疤痕上，皮肉之下有金属物在搏动：“现在明白了吗？我们才是真正的同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