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仙之人兮

暮色中的洛阳城飘着细雨,护城河上浮着几盏顺流而下的河灯。此时此刻,一处高楼灯火通明。

此楼名叫“仙聚楼”,此楼名动京师,传闻其楼主手眼通天,与深宫禁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楼主本人,更是痴迷于虚无缥缈的求仙问道,炼丹炉火常年不熄。

郭嘉从学院出来,正引着面色灰败、眼神空洞的族兄郭图,踏上那被灯火映得水光淋漓的青石台阶。他带着深受打击的郭图前去看看热闹,顺便散散心。

此楼分为三层,一楼来往客商不绝,五湖四海,南来北往。二楼达官显贵时常可以见到身影。

传闻最高层是楼主的“仙阁”,炼丹青炉,云雾弥漫溢出。远处看如同楼上仙云环绕,如同仙境一般。

东市青石板路上蒸腾着槐花香。仙聚楼朱漆门楣悬着“太清丹鼎”四字匾额,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惊起檐下筑巢的灰鹊。

楼内天井处立着三尺高的青铜丹炉,炉身铸有《参同契》卦象,炉底六合砖缝里渗出硫磺味的青烟。

此刻,仙聚楼的楼主正独自站在仙聚楼三层的雕花窗边,看着最后一丝天光被青灰色的城墙吞没,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枚温润的玉蝉。

晨雾未散时,仙聚楼三重朱漆门扉次第洞开。跑堂小厮麻利地将青石阶上的露水扫净,二楼雕花木窗里已传出西域胡商带着香料味的官话:

“店家,速速备两坛上等椒酒,要前岁从益州运来的蜀椒!”

楼主身后传来侍者刻意压低的声音,青铜灯树在檀木屏风上投下摇曳的影子。“青州来的盐船靠岸了。”

楼主转身时,腰间缀着的五色药囊撞在错金香炉上,惊起一缕青烟。暗室门轴转动的轻响混在楼下的说书声中。

楼下的喧嚣是洛阳城微缩的画卷。一楼大堂,客商云集,五湖四海的腔调此起彼伏。来往的客商滔滔不绝,分享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盐商王稷身上的海腥气还未散尽,他解开缠腰布带时,细碎的盐粒簌簌落在波斯地毯上。

“太平道在北海郡收了三百童男女”他粗糙的指节叩了叩檀木矮几,“说是要送去冀州侍奉大贤良师。”

一层的散座间,裹着狐裘的幽州行商正与青州布商窃窃私语。柜台后掌柜的算珠声里,隐约漏出“涿郡...三百里亭...”的零碎词句。

垂下的朱红帷幔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鎏金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张兄,你从幽州来可曾听说?”

青州布商王元压低声音,将陶碗里的黍酒一饮而尽,“传言涿郡以北有支神出鬼没的商队,专劫世家坞堡...”

幽州商人张平捻着络腮胡须,铜爵在案几上磕出脆响:“何止涿郡!上月我贩马途经范阳,亲眼见着被烧成白地的李家坞堡。蹊跷得很——”

他突然凑近,袖中露出半截铁错金马鞭,“粮仓银库搬得精光,佃户的茅屋却连片草都没少。”

二楼雅间传来玉磬轻鸣,几位头戴进贤冠的士族子弟正凭栏眺望。其中颍川陈氏子弟突然嗤笑:

“洛阳郭氏当真时来运转?听闻得到家族后辈的小道消息,就囤积不少黄色染料,专染黄布。”

“前些日见他们族人往南市运黄布,车辙深陷足有三寸。”

“何止三寸?”对面汝南袁氏子弟把玩着错银酒樽。

“今晨太平道三十六个祭酒带着三十六辆牛车,把郭家库房搬得老鼠都要含泪搬家。”

“听说那黄布有多少要多少,赚的可是盆满钵满”他忽然噤声,望着楼下经过的太平道众。

而这个故事的主角郭嘉,带着依旧魂不守舍的郭图,继续往楼上弥漫着硫磺与药石气息的炼丹区走去。

求仙炼丹,在当下是席卷朝野的狂潮。郭嘉初至此世,对此等虚妄之举嗤之以鼻。

然而,当大量所谓的“仙方”和真实记载着东汉医家智慧的药方涌入他眼帘时,前世历史博士的考据癖好被彻底勾起。

尤其是那些在历史尘埃中闪耀着朴素理性光辉的医药典籍,让他如获至宝。

最终,在前世研读医书、查证史料的记忆支撑下,结合这时代炼丹术中“卡几率”的玄妙、实验推算剂量的严谨以及对珍稀药材近乎偏执的收集欲中,他竟一头扎了进去,沉沦其中,成了个“离经叛道”的真·炼丹术师。

丹房内十二张青玉案几已坐满各地术士。来自天南地北的术士们济济一堂,或高谈阔论,或屏息凝神,空气中弥漫着矿石研磨的粉尘、药草熬煮的苦涩以及金属熔炼的异样甜腥。

左首头戴五岳冠的河东张道人正以铁杵研磨着孔雀石,边将青绿粉末倾入青铜丹鼎边道:

“《三十六水法》载明,以玄水浸雄黄四十九日,再配以曾青、磁石,能炼成九转还魂散,可有夺天地造化之功!”

对面蜀中来的李丹师闻言冷笑:“西蜀《太清金液神丹经》早有明训,非以砂汞为基,何谈金丹大道?”

话音未落,角落传来陶制药碾翻倒的脆响。“此乃《淮南万毕术》所载水银炼形之法。”着葛布深衣的术士张元伯举起鎏金错银的博山炉,炉中朱砂正析出点点银珠。

“以玄膏为引,佐以曾青、礜石,九转之后可得太阴真精。”周遭十余炼丹客纷纷击节,有人掏出龟甲记录火候时辰。

西侧楠木凭几上,郭嘉拢了拢褪色的玄色深衣,指尖摩挲着袖中藏着的三七药丸。

作为现代历史博士,出于自己的爱好也对医药学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听到旁人口中的材料,郭嘉清楚知道水银和铅石的强烈毒性。

他望着张元伯炉中翻滚的液体,喉头泛起苦味——那炉边堆积的丹阳铜钱已泛起铜绿,分明是汞蒸气长期侵蚀所致。他下意识地轻轻摇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细微的动作,却没能逃过有心人的眼睛。“足下何故三度摇首?”蓄着三绺长髯的南阳富商王延年忽然向着郭嘉发问,腰间五铢钱串随话音叮当。

满室目光顿时聚向角落,齐刷刷聚向角落这个不起眼的年轻身影。青铜朱雀灯台上的火光在郭嘉苍白的脸上跳动。

“旁门左术,毁基破功,非金丹上乘”郭嘉忽然开口,声音清越压过满室嘈杂。

他拾起张道人案上的丹丸,在晨光中举起:“此丹,服之三月必发癃闭之症。”

他指尖一转,又指向李丹师那口沸腾的铜鼎,里面铅液翻滚,散发出甜腻的毒气:“饮之则毒性入髓,轻者腹痛如绞,重者癫狂而亡。”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室哗然瞬间化为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死死钉在郭嘉身上,惊疑、愤怒、难以置信。郭嘉身旁的郭图感到异样的氛围,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满室寂静间,忽闻东首传来嗤笑。原是常侍曹节之侄曹德,此人身着蜀锦直裾,腰间玉带缀满金丝香囊。

“酸儒妄言!某服丹三载,夜御三女犹觉力壮。”说着抛出一袋五铢钱:“有真本事便炼个无毒金丹!”

郭嘉神色不变,迎着曹德挑衅的目光,缓缓从袖中滑出一个青瓷小药瓶。瓶身温润,式样简洁:“诸君可识此物?”

瓶塞开启时,薄荷的醒神混合着冰片的辛香,如同盛夏骤雨后的穿堂风,霸道地冲散了丹房内积郁的硫磺燥热与金属甜腥!众人只觉精神陡然一振,头脑为之一清。

五色药丸在羊脂玉盘中滚动,茜草染红的活血丹映着晨光,竟似玛瑙般通透,引得众人目光灼灼。

“此丹以益母草为君,佐川芎、丹参,以及其他辅料。”郭嘉指尖点着药丸。

“取《素问》'疏其血气,令其调达'之意,用蜜炙法替代铅霜为衣。以纯净蜂蜜文火炙炼成丸,取其甘缓和中,滋养之功,岂不更合天道?”

旁边的富商王延年抓起赤丸仰头吞下,不过半刻钟,多年风湿痛楚的右手竟可舒展如常。五指反复开合、伸展、握拳,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

“通了!真的通了!这手……这手多少年没这么利索过了!神丹!这才是神丹啊!”顿时间满座皆惊!

还未等众人从王延年的奇迹中回神,曹德已一个箭步冲上前,他抢过药丸仰头吞下,不消半刻钟,原本因酒色泛青的面色竟透出血色。

他猛地站直了身体,用力攥了攥拳头,又深深吸了几口气,似乎感觉一股久违的力气在四肢百骸间涌动。他指着郭嘉颤声道:“此丹...此丹竟真能通百骸!”

顷刻间,满座哗然。丹房内压抑的寂静被彻底引爆!惊呼、赞叹、质疑、狂热的议论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无数道目光死死盯着玉盘中那几粒色彩各异的药丸,如同看着能点石成金的仙家至宝!

张道人、李丹师、张元伯等先前侃侃而谈者,此刻面色青红交加,呆若木鸡。那青铜朱雀灯台上的火焰,在骤然升腾的声浪中剧烈地摇曳起来,将无数狂热晃动的影子投射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光怪陆离。

顶楼暗阁内,丹室里的药香突然浓烈起来。楼主瞥见墙角漏刻的水位,该是开炉的时辰了。

玄色深衣扫过旋转而上的木梯,灯阵在天顶投下诡谲的光斑。丹童跪在八卦纹铜炉前,脸颊被地火映得通红,捧着的玉碗里盛着今日刚取的药引。

“楼主,这是第十二个。”丹师的眼神在热浪中颤动,碗中鲜血泛着诡异的蓝光。

此时他不禁想起五日前暴毙的陈贵人,他服下紫气东来丹时,喉间发出的嗬嗬声像极了被掐住脖子的山雀。

楼主正将辰砂投入青铜丹炉。道袍广袖拂过案上龟甲,惊起几星香灰。

侍立一旁的童子突然开口:“师尊,司徒府方才送来三车南海珍珠。”

“搁在西厢。”楼主头也不抬,用鹤嘴钳夹起块昆仑玉髓。

“让张常侍的人戌时来取五石散。”炉火映着他脸上半张黄金面具,边缘处隐约可见烧伤疤痕蜿蜒入鬓。

楼下突然爆发出阵喧哗。最终还是引起楼主的注意。“发生何事……”

众人满座哗然中,三楼暗阁忽传来铜磬清响,众人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檀木屏风后转出位道人——正是仙聚楼主。

楼阁忽闻环佩叮咚,楼主广袖缀满星宿纹样,手中麈尾拂过王延年脉门,眼中精光乍现:

“气血通达如春水破冰,此非金石之术,倒似...”麈尾忽指郭嘉:“足下莫非得太古失传的《汤液经法》?”

恰在此时,檐外天际滚过一声沉闷的惊雷,仿佛在为楼主的断言做注。

密集的雨点骤然加大,打在丹房屋顶的瓦片上,噼啪作响,又被下方丹炉升腾的热气一激,腾起一片迷蒙的白雾,弥漫开来。

郭嘉望着楼主道袍上隐约的汞渍痕迹。楼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小友,此间喧嚷,非论道之所。”他手中麈尾向丹房深处幽暗的通道一引,“可否移步‘天枢阁’一叙?”楼主目光如炬。

郭嘉看了一眼依旧沉浸在药效震撼中、对周遭变化浑然不觉的郭图,对旁边一位侍立的小童低声嘱咐了两句,便对楼主拱手:“敢不从命。”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屏风后的暗门。那扇沉重的、不知何种木料所制的门扉在身后无声合拢,将丹房内依旧沸腾的声浪隔绝在外。

天枢阁位于仙聚楼真正的顶层,位置隐秘。阁内陈设古朴而雅致,光线幽微,唯有几盏造型奇特的青铜灯盏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郭嘉见壁上悬挂的《参同契》摹本旁竟有张仲景亲笔题字,心下恍然。

“小友方才所展之技,似有古法遗韵,又别开生面。愿闻其详”

楼主在一张铺着素色锦垫的蒲团上坐下,示意郭嘉落座。他眼中闪烁着纯粹而炽热的求知光芒,再无半分楼下时的威严。

郭嘉心念电转,利用自己前世积累的医学理论和对此时代医药的理解,结合当下炼丹的实际,开始谨慎地向这位深不可测的楼主阐述自己的心得。他深知,这既是机缘,也可能是深不可测的漩涡。

“楼主明鉴。嘉以为,炼丹之道,非徒以金石猛药堆砌,亦非仅靠火候精微、丹炉材质。”郭嘉声音清朗,在寂静的阁内回荡,“其根本,在于‘合’。”

楼主身体微微前倾:“合?”

“正是。”郭嘉肯定道。“丹炉为乾坤鼎,内蕴阴阳二气。所炼之药,其性必合于人体阴阳五行运转之机!金石草木,各有其性。”

“温热寒凉,升降浮沉,酸苦甘辛咸五味,皆对应五脏六腑、气血经络。”

“若药性与人身阴阳五行相悖,譬如以水银之沉降剧毒强充阳气,以铅霜之阴寒凝滞妄补气血,无异于抱薪救火,饮鸩止渴!纵使炉火纯青,炼出‘仙丹’,亦是穿肠毒药!”

郭嘉认为炼丹不仅要掌握火候,以及丹炉的材料外。炼药的药材也要对应人体的阴阳五行。

郭嘉越说思路越是清晰,见楼主听得极为专注,频频点头,眼中光芒越来越亮,便讲得更加深入细致,索性将后世中医理论的核心骨架之一——“阴阳升降说”的精要,融入炼丹的框架中阐述出来:

“天地阴阳,人身亦分阴阳。清阳之气,当如天行健,升发敷布于上,温煦神明,通达腠理;浊阴之气,当如地势坤,沉降敛藏于下,滋养脏腑,濡润筋骨。此乃自然之道。”

“若升降失司,清气不升则头目昏沉,四肢倦怠;浊气不降则脘腹胀满,二便不通。”

“炼丹用药,便需顺应此升降之机。以轻清升散之药引清气上行,以重镇沉降之药导浊阴下行。务使清者升,浊者降,各归其位,人身自安。”

楼主品品点头,看着楼主如此上道,郭嘉讲的更加热情。他索性站起身,在斗室内踱步,结合五行生克,将五脏调理之道也融入其中:

“五行生克,循环不息。肝属木,主疏泄条达,喜畅达而恶抑郁。情志不遂,肝木郁结,则化火上炎,克伐脾土。故疏肝解郁之药如同春风化雨,舒展肝木,使其条达。”

“脾属土,为后天之本,主运化水谷精微。脾土健运,方能将饮食之精微化生气血,输送四方。若脾土壅滞,则百病丛生。健运脾胃之药如同沃土深耕,厚德载物。”

“肺属金,主肃降,司呼吸,通调水道。肺金清肃,则能将清气布散,浊气肃降,水道通调。若肺失肃降,则咳喘、痰壅、水肿随之而来。清肃肺金之药如同秋高气爽,气机肃降。”

“肾属水,为先天之本,主藏精,主水液。肾水充沛,滋养温煦五脏六腑,如同江河润泽大地。若肾水亏耗,则脏腑失养,百骸枯槁。滋养肾水之药,如同甘霖普降,源泉不竭。”

最后,郭嘉走到阁中悬挂的一幅图前,指着那纵横交错的线条:“气血者,人之神也。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气血充盈,运行通畅,循经络而周流全身,则外邪难侵,百病不生。此乃长生久视之基!”

“炼丹者,最终所求,无非是炼得调和气血、通畅经络之物,使人身小天地与宇宙大天地和谐共振。所谓‘丹成’,非是炉中死物,而是此身气血通畅、阴阳和合之生机勃勃!”

阁内寂静无声,唯有郭嘉清越的声音和窗外淅沥的雨声。楼主早已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到了极点,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入骨髓。

他不知何时已取来纸笔,那纸是上好的左伯纸,笔是紫毫精制。他运笔如飞,在纸上留下密密麻麻却工整有力的字迹。

“小友慢些,慢些……”楼主不时抬手示意,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和恳切,“这句‘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其与肺金肃降、二便通调之关联,可否再详述一二?”他眼中闪烁着孩童般纯粹的光芒,那是探求未知真理的渴望。

郭嘉耐心解答,深入浅出。两人一问一答,在这与世隔绝的秘阁之中,竟忘却了时间流逝。

待到一番宏论暂歇,楼主搁下笔,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郭嘉的眼神已充满了激赏与叹服,再无半分居高临下之意。

他珍而重之地整理好记录下的厚厚一叠纸张,小心卷起收好。然后,他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非金非木,入手温润沉重,触感似玉又似某种奇异金属。背面繁复的云雷纹,隐隐透着一股苍茫久远的气息。楼主直言如果以后郭嘉来到冀州可以凭借令牌寻他。

郭嘉心中微动。此令,既是信物,也可能是护身符,更可能是通往风暴中心的钥匙。

他心思电转,脸上却不动声色,双手恭敬地接过令牌:“楼主厚爱,嘉愧不敢当。今日论道,受益良多,实乃嘉之幸事。”他也有意结交这位深不可测的人物。

心意既定,郭嘉也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用上好蜀锦层层包裹、仅有小儿拳头大小的玉盒。他动作极其郑重,仿佛捧着稀世奇珍。

揭开锦缎,打开玉盒,一股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阁内原本的药香!那香气清冽中带着一丝辛锐,厚重里又透出几分草木的苦凉,闻之令人精神一振,却又隐隐感到一种深沉的震慑之力。

玉盒中央,静静躺着一粒龙眼大小、圆融无瑕的丹丸。其色深褐,隐隐泛着金红色的光泽,表面布满了细密如冰裂的天然纹理(牛黄析出形成),如同蕴藏着宇宙星辰的微缩图景。

“楼主高义,嘉无以为报。”郭嘉的声音低沉而肃穆,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严。

“此丹,乃嘉耗费心血,穷尽颖川郭氏一族商队之力,历时数载,方侥幸炼成一粒,名为‘九天玄灵开窍丹’。”

他直视着楼主骤然收缩的瞳孔,故作玄虚的一字一句道:

“此丹非同小可。乃九天之上,玄灵之气凝聚而成,得天地之精华,日月之光辉,内蕴不可思议之神力。”

“更如神来之笔,能逆转阴阳,夺生死之机,救人性命于瞬息危难之际!还能调和脏腑阴阳,平衡五行生克,使人气血贯通,百脉通畅,精神焕发,如枯木逢春。”

“服之,可涤荡心尘,明澈双目,增益智慧,延年益寿。若福缘深厚者,或可借此丹之力,感悟天地玄机,开启无上灵智,得窥大道门径!此丹为世间罕有之至宝,乃上天垂怜赐福于浊世之灵物,有缘者得之,必蒙福泽,受益无穷!”

郭嘉这番话说得神乎其神,天花乱坠,将后世对安宫牛黄丸“急救圣药”的敬畏与古人对仙丹的幻想完美融合。

楼主听得呼吸都几乎停滞,目光死死锁住玉盒中那粒深褐色的丹丸,脸上黄金面具的边缘微微抽动,显露出内心的极度震撼与渴望。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玉盒,如同捧起整个世界的重量。

其实仙丹就是根据清代吴鞠通撰写的《温病条辨》里面的安宫牛黄丸的药方炼制。药方本源牛黄清心丸最早出自宋代《太平惠民和剂局方》。

安宫牛黄丸,其效在于清热解毒,镇惊开窍。用于热病,邪入心包,高热惊厥,神昏谵语;中风昏迷及脑炎、脑膜炎、中毒性脑病、脑出血、败血症见上述证候者。

其核心配伍,集天地灵物之精粹,主要有水牛角、麝香、朱砂、雄黄、黄连、黄芩等。

为了凑齐这些珍稀或剧毒的药材,郭嘉几乎动用了颖川郭氏家族商队的所有力量。

他凭借记忆绘制药材图谱,派人深入山野险地搜寻,远赴边陲异域采购。牛黄、麝香、水牛角、珍珠之珍贵自不必说;朱砂、雄黄产地有限且开采危险;黄连、黄芩虽常见,但郭嘉要求的是特定年份、特定产地的道地药材。

其中艰辛,耗费金钱人力无数,数次险些酿成大祸。说它“千金难求”,甚至“万金难觅”,绝无半分虚言。

在这个时代,这样一粒集解毒、开窍、镇惊之能于一身的药丸,对于某些特定的急危重症,确实拥有近乎“逆转生死”的威力,称之为“仙丹”,亦不为过。

楼主双手紧握着那方小小的玉盒,感受着其沉甸甸的分量,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深褐色丹丸散发出的奇异香气,如同拥有生命般丝丝缕缕钻入他的鼻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与威压。

郭嘉那番“九天玄灵”、“逆转乾坤”、“感悟天道”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心头反复回响,激荡起滔天巨浪。

他纵横半生,所求无非是那虚实相交的富贵之道,此刻,这渺茫的希望仿佛被手中这粒小小的丹药骤然点亮!

他猛地抬头,黄金面具下露出的嘴唇紧抿着,眼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那光芒几乎要烧穿郭嘉的伪装:

“郭小友……此丹……当真……”话语因激动而滞涩。

“机缘在此,楼主一试便知,然非生死关头,不可轻动。”郭嘉神色平静,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适时地补充了一句警告,更添丹药的神秘与珍贵。

楼主喉结滚动了一下,将玉盒紧紧按在胸口,仿佛要将其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动作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虔诚:

“小友之情,永铭五内!他日冀州之约,切莫相忘!”言罢,他不再多留,仿佛多待一刻都是对怀中“至宝”的亵渎。转身便匆匆消失在通往更深层密室的幽暗甬道尽头,玄色道袍带起的风,卷动了阁内沉滞的空气。

翌日清晨,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阴沉。仙聚楼那三重厚重的朱漆大门,在晨雾尚未散尽之时,便已次第洞开。

跑堂小厮们手脚麻利地清扫着青石台阶上积存的露水和昨夜风雨打落的残叶。

然而,今日楼内的气氛却与往日迥异。一楼大堂依旧客商云集,但喧哗声中却夹杂着更多关于昨日三楼丹房神迹的议论。

富商王延年正唾沫横飞地向几个新来的行商比划着自己那恢复灵活的神奇右手;他的身边围满了人,听他讲述那粒红色丹药带来的奇效。

就在这时,仙聚楼那位一向沉稳的老掌柜,缓步走到天井中央那座巨大的青铜丹炉旁,清了清嗓子。

嘈杂的大堂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诸位贵客,”老掌柜声音洪亮,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奉楼主法旨:楼主得高人点化,获无上至宝,即日起将闭关静修,参悟内丹秘法玄机。楼中一应事务,暂由老朽打理。闭关期间,恕不接见外客。望诸位海涵。”

而在城南太学别院,郭嘉正坐在床边,窗外小雨淅沥,打湿了案头《伤寒杂病论》的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