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留校名额

1996年，蓝星，京城。

晌午的日头毒辣辣的，晒得人眼晕。

华夏艺术学院那栋灰扑扑的教学楼下，乌泱泱挤满了人。

公告栏里，新糊上去的大红喜报格外扎眼。

浆糊味儿还没散，墨迹也透着新鲜，一阵风吹来，纸角一掀，露出底下斑驳的水泥墙。

“快瞧！留校名单贴出来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人群“呼啦”一下全炸开了锅。

学生们立马朝公告栏前涌，一个个抻着脖子往上瞅。

有人踮着脚，有人胳膊肘乱杵，还有人掏出老式的镜片擦了又擦，生怕看漏了。

那红纸上的黑字，像有魔力似的，勾着所有人的魂儿。

“怪了，作曲这块儿，咋没宋羽的名儿呢？”一个尖细的女声，像针尖儿似的扎破了这片嘈杂。

站在人群外头的宋羽，心头猛地一抽，他死盯着“作曲专业”那一行，眼珠子在那几个名字上来回梭巡，每梭巡一遍，心就沉下去一截。

还真没有“宋羽”这俩字。

“邪门了！宋羽可是回回考试都拔尖儿啊！”又有人嚷嚷起来。

“小点儿声！”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儿压低嗓门，神神叨叨地往中间挤，“跟你们说，今年的名额，早内定了！都是有门路的，明白不？”

“我艹！有才顶个屁用，还不如有个好爹？这他娘的什么世道！”

“唉，白瞎了这么好的苗子……”

宋羽的目光扫过周围这些穿着旧牛仔裤、松垮衬衫的同学，又瞥了眼那爬满爬山虎、灰不溜秋的教学楼，心里一阵阵反胃。

真他娘的操蛋！

原主回回考试都拿第一，竟然连个留校的影儿都没捞着！

这96年的平行世界，也太他妈黑了！

一股子闷气像块大石头压在胸口，憋得他喘不上气。

他本是广东佛山人，昨儿晚上还在浙江卫视，带着团队给一个音综熬大夜编曲呢，谁成想一觉醒来，就穿到了这个同名同姓的倒霉蛋身上。

前世都三十好几了，好不容易混成了业内叫得上号的制作人。

这倒好，来了蓝星，一切清零，又回到了二十啷当岁。

原主的记忆一股脑儿涌上来。

这倒霉孩子是鲁省的一个穷小子，家里几代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

老爹一年到头种地挣的那点子儿，全砸他读书上了。

他娘更是没日没夜地熬，养了几头猪，就为了能多给他寄点儿零花。

还记得考上华夏艺术学院那天，一听说还是一本，全村都炸了。

村支书特意让人买了两挂鞭，噼里啪啦放了老半天。

村里老老少少都说，宋家祖坟冒青烟了，出了个一本，光宗耀祖了！

可现在呢？

既没留校，又不给分配，他还有啥脸回老家？

让全村人戳脊梁骨吗？

替他抱不平的那些话，像茅坑里的苍蝇，嗡嗡了两圈就没动静了。

人嘛，说到底还是更顾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完犊子了，表演专业也没我！”一个穿着印有‘sport’蓝色运动服的男生，像丢了魂儿似的，使劲挠着自己的头发，“这年头大学生也不给分配了，只能滚回老家了。”

“回老家能干啥？”旁边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爸给县剧团塞了三条塔山，说给我弄了个报幕员的缺，一个月二百八，姑奶奶我才不稀罕呢，还不如在京城接着熬！”

“在京城熬？你当京城是你家开的啊！”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苦笑，“京城户口多金贵啊？本地毕业的大学生都安排不过来，咱这些外来的，能去哪儿？”

“不是能去香江和宝岛来内地开的那些个娱乐公司嘛，听说给的钱贼多，他们就稀罕学艺术的！”

“得了吧！那都是些私企，户口都落不了，房子就更别指望了！”

“唉，看来我也只能回去了，好歹是个大学生，回去当个教书匠总行吧。”穿‘sport’的男生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绝望，“可我家那旮旯太穷了，县里头最好的学校都还是茅坑，想想就不得劲儿！”

宋羽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这帮王八羔子真他丫的是东西，咱作曲专业仨名额呢，愣是没你的份儿！”一只汗津津的大手“啪”的一声拍在宋羽肩膀上，震得他差点一个趔趄。

不用回头，这带着浓重京城味儿的大嗓门，除了他那个铁哥们儿乔大鹏，还能有谁？

瞅瞅他那块头，一米七的个头愣是快两百斤，搁这年月绝对是个稀罕物。

宋羽撇了撇嘴，没言语。

“跟你说个更邪乎的，演唱那边更黑！连黄三妹都被刷下来了！”

“啥？黄三妹那嗓子都没留下？那铁定是给别人腾地儿了吧！”

“那还用说！周小芳，知道不？校长他老丈人的外甥女！直接内定了！”

“我靠…”宋羽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远处，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连衣裙，可身段和模样都顶呱呱的女生，正木愣愣地盯着那张黑底红字的榜单，眼圈儿发红，像是晕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那眼神，说不出的落寞。

这就是那个在学校里出了名的“金嗓子”黄三妹，没成想也栽在了这留校的名额上。

“我说，老宋，你往后有啥打算？不会真回你那鲁省老家吧？”乔大鹏胳膊肘捅了捅宋羽。

“还没想好呢。”宋羽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哥们儿这边家里都安排妥了，京城市级电视台，铁饭碗！”乔大鹏拍着胸脯，跟拍西瓜似的，“你要是实在没辙，我回头跟我家老爷子说说，台里还有个临时工的名额，你要不先过来对付对付？”

“跑腿打杂啊…”

“宋羽！宋羽——”一声清亮的叫唤，像是一股子清泉，穿透了人群的喧嚣。

宋羽循声望去，阳光像是镀了层金边，一个穿着水蓝色长裙的女孩正朝他这边跑来。

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跑起来一甩一甩的，露出光溜溜的额头，白净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这女孩踮着脚尖，努力越过前面的人堆，一个劲儿地冲他挥手。

是于薇薇，他谈了三年的对象。

瞅见她，宋羽心里的烦闷散了大半。

“薇薇，你咋来了？”宋羽拨开人群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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