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妖星犯月

风起时,第三道城墙符咒刚好熄灭。

墨汁混着雨丝泼在青石镇的城墙上,那些太祖皇帝亲绘的辟邪篆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守碑人刘瘸子倚着西城门发抖,手中油灯照见青砖缝隙里溢出的粘稠黑液——像是熬过头的糖浆混入死蛇胆汁的色泽,沿着砖缝爬行时发出病蚕啃叶般的吱呀声。

萧凡缩在三里巷拐角的豆腐坊檐下,后背压着装满草药的竹篾筐。十五岁的少年右肩被麻绳勒出紫印,方才从镇西头徐郎中家赊来的癫狂症药包正漏着柴胡碎末。草药渣混着冷雨滑进他脖颈时,背篓里突然迸出枯叶蝶振翅般的骚动。

“阿兄...阿兄算算啊...“萧雨的指甲抠穿竹篾刺入他肌肤,“戌时过三刻便是三百二十一息,一息有血鹰三次振翅...“十七岁少女的癫语带着韵律,仿佛在给雨打芭蕉的响动打拍子。她发病时总能把天地万物纳入算筹,却算不清自己何时能摆脱这浸透药味的竹篾牢笼。

七道街外传来瓦片坠地的脆响。

灰脊青鬃的狼影掠过醉仙楼翘起的檐角,铁塔酒旗应声而断。刚出锅的桂花醪糟香气裹着血腥味钻进鼻腔,萧凡喉结动了动。他记得三日前帮厨时见过的黑山羊腿骨——被砍断时骨髓渗出同样的腥甜。

“戌时三刻不归家者,皮肉当灯芯。“梆子声混在闷雷里碾过街面,红布缠头的镇魔司骁骑卫策马狂奔。马蹄铁溅起的泥点打在青砖上,恰巧排成北斗七星的图案。萧雨突然掰着手指笑得花枝乱颤:“玄甲十三,北斗缺玉衡...“

萧凡浑身剧震。

最后一滴融化的朱砂恰好坠在泥洼间,把血色北斗点的七零八落。十三轻骑在十字街口分作三路时,他们腰间的金柄陌刀却泛着幽蓝冷光——这不是镇魔司惯用的玄铁,而是西北慕容世家独门的寒晶铁。

孙先生就是这时候跌进主街的。

平日绾得一丝不苟的银白长辫散在暴雨中,像条垂死挣扎的白蟒。老儒生别在腰后的紫檀洞箫撞在石板路上,吹孔处崩出串裂帛之音。萧雨从背篓空隙里伸出瘦成鹰爪的手,数着石板缝爬过的蚂蚁:“二十一里巷三阶缺一角,孙夫子右脚要踏偏...“

青鬃狼妖落在牌楼下时,正好印证了这句谶语。

五丈长的森白獠牙刺破雨幕,萧凡后槽牙浸出血腥味。孙先生慌乱间踩中松动的砖石,洞箫脱手飞出三丈远。老人踉跄跪倒时左袖崩裂,露出的青碧剑匣让萧凡瞳孔一缩——那分明是三十年前江湖赫赫有名的听雨剑阁嫡传信物!

“轰隆——“

紫雷劈在城隍庙尖顶的刹那,狼影掠到孙先生背后三步处。萧雨亢奋地啃咬篾条,断断续续的童谣裹着腥风:“青石裂...天灯灭...九鼎碎...血皇...“

萧凡反手按住背后柴刀豁口。[体感]药篓被某股阴冷气息穿透,萧雨后颈的烫疤隔着衣料在他后背烙出灼痛。这个自三岁就疯癫的妹妹左肩有块铜钱状的朱砂记,每逢雷雨便灼得两人痛入骨髓,仿若皮下嵌着块烧红的镇魂钉。

狼妖左耳金环在电光中骤亮。

萧凡突然看清上面微雕的图腾——七头狼环伺燃烧的青铜鼎,与阿爹书房那卷《北荒妖异志》中某页的插图一模一样。但铁木书案燃成飞灰那晚的记忆碎片里,他分明听说二十年前慕容老将军已尽屠幽狼妖部......

孙先生咳出的血染红衣襟,左手剑诀刚起就被狼爪拍碎胸骨。[听觉]碎骨入肉的闷响被风切成数段,半截桃木剑从老人怀中滑出。剑身雕着缠枝牡丹的鬼工球突然迸开,九颗金珠裹着青烟弹射四方,有三颗正正击碎三丈外的青砖。

裂纹沿着砖墙爬上烽火台的青瓦时,高悬夜空的警报金乌镜依旧黯淡。萧雨忽然指着西北巷口的黑影尖笑:“火筒蒙油布,硫磺掺烂泥——」

那是四个镇魔司弓手被铁链捆在旗杆下的尸身,胸前护心镜裂痕里钻出蓝尾蜈蚣。本该腾空的求救令箭都浸在泥坑里,朱砂掺硫磺的引信泡成了赭色浆糊。

“原来所谓宵禁......“萧凡后槽牙几乎咬碎。他腰间竹篾被萧雨挣断三根,癫狂少女突然扒着筐沿发出夜枭般的啼叫:“看呐!第七烽火台檐兽眨眼了!“

城巅石貔貅确实在蠕动。

但这镇邪凶兽的利爪正攥着枚铜铃,本该随风摇响的铜铃却被银钉钉死在铃壁上。青铜残片在萧凡衣襟内突然发烫,他看见三只血鹰俯冲向貔貅雕像时被黑雾溶成血水——那雾气里翻涌的分明是慕容家独门豢养的魇鸦!

狼妖甩开孙先生的残躯仰天长啸。

萧凡拖着背篓撞进路旁酒肆的刹那,五尺厚的青石柜台被狼尾拦腰扫断。女儿红混着醪糟在满地碎瓷间流淌,他踩着某具酒保尚温的尸体攀上木梯,背后萧雨突然安静地报数:“三百二十一夜巡更,戍卫换防缺七人...“

狼妖獠牙刺穿槐木立柱时,腥臭涎水滴在萧凡发顶。他反手掷出柴刀斩向狼鼻,缺口卷了刃的劈柴刀撞在金环上裂作五截——但其中一片刚好刺入狼妖左眼!

“嗷——!!“

惨嚎震得整座酒楼瓦片爆裂。萧凡趁机撞碎绮窗跌落长街,落地时的剧痛让他右膝骨裂出蛛网纹。[听觉]暗处忽有弓弦崩响,七支幽蓝箭影破空而来钉入狼妖脊背——每支箭羽都雕着慕容家双头蛇徽!

萧雨在翻滚的篾筐里咯咯笑:“射偏三寸二,离心脉余十五分......“

狼尸轰然坠地时,萧凡攥着半块青铜残片伏在泥浆里颤抖。这枚阿娘临终前塞给他的护身符,此刻正如烙铁般烫破他掌心肌肤。更骇人的是断气的狼妖左爪上套着的铜戒——戒面浮雕与他手中残片的纹路完美契合!

烽火台方向终于响起号角,却是凯旋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