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贼!哪里跑!”
叶禄璃高喝一声,立即飞身追至房顶,直踏得黑瓦琉璃破碎声声响不绝。
虽身轻如燕,轻功建飞,亦不因有其声。但危机关头,性急而至,一时也顾不了许多。
朦胧月色中,只见前方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轻飞甚远。叶禄璃唯恐稍一停歇,那黑影就会消失不见。心里十分捉急,脚下步伐急促。
但无论她如何急驰,怎样飞奔,那黑衣人始终都在她的前面,不急不缓的飞驰,既不接近她,也不远离她。
心里好一阵窝火,行走江湖十年载,还没遇到谁像他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人。
周边的树木一晃而过,叶禄璃看见前方不远处有棵高枝,急中生智。
脚下仍疾驰不止,右手往腰际取下一条赤黑相间的蟒纹皮鞭。奔至离枯枝约莫半丈时,用力一甩,鞭子借力紧栓住了高枝。叶禄璃用力一拉皮鞭,猛然一跃,随即双足轻点于侧旁树干,向前猛扑过去,眼见着就要抓到黑衣人的衣襟。突然一道猛光迎面照来,直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气煞我也!’
叶禄璃紧闭双眼,暴躁的伸手左挥右划,想像驱雾般驱走强光。
脚下忽然腾空,似有个无尽深渊,整个人都在极速下坠。
叶禄璃微睁开眼往身下望去,才发现有数条通体金光的蟒蛇在浓雾中剧烈蠕动,张着血盆大口,露出一对尖尖的毒牙,舌尖来回伸缩,发出‘嘶嘶嘶’的巨响。只等着她落下,然后将她撕咬个四分五裂…
全身打了个激灵,双腿一蹬,猛然睁开了眼睛,一道阳光正从窗口斜斜的照在她的脸上。
叶禄璃双手用力搓了一把脸,神志才略清醒过来,回忆适才梦境心里只道可惜,恨恨的想道:“哼!无耻小贼,下次一定要抓到你。”
‘吱呀!’丫鬟梦馨提着个食盒推门进来,看见叶禄璃躺在床上,身上犹然还盖着紫瑾撒花绣锦被。脸上呲牙咧嘴一副怪像,双手左劈右打,双脚在被中左踢右踹。
梦馨自幼服侍,叶禄璃大小怪事,奇形怪状都是见惯了的,但见她这副模样还是吓了一跳。转念才想到,只怕是练武又练得痴了。微叹了口气,将食盒放在桌上,走到衣柜前从里拿出一套紫纱裙。
叶禄璃咬牙切齿的在心里将梦中那个无耻小贼狠狠的骂了一顿,加之拳打脚踢狠狠的胖揍了一顿才略消了气。撑起身子,往门外望了望,问道:“什么时辰了?”
梦馨回道:“回小姐,快巳时了。”说着将紫纱裙递给叶禄璃。
叶禄璃瞧了一眼说道:“不要这个,把我那红罩甲拿来。”
梦馨道:“今天不办公,老爷带着五夫人、七夫人、十三夫人和小夫人去郊外游玩去了。”
叶禄璃顿了顿,才点了下头:“嗯。”
梦馨见叶禄璃答应了一声后就呆呆的发起神来,也不接过紫纱裙,便将紫纱裙放到床上。走到桌旁,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出来,说道:“小姐,快过来吃饭吧,等会子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等了一忽儿,没有回音,梦馨别过头去望她,见她仍然痴痴的发着呆。
方才来的路上她遇到了五夫人房里的环玉,环玉告诉她五夫人有急事找她,叮嘱她伺候叶禄璃吃完早饭就赶紧来。
心里记挂着,又不知叶禄璃这呆要发到什么时候,叹了口气:‘罢了,等会子再来收吧!’便匆匆走了。
叶禄璃呆了会子神,重去柜中拿了件白兰滚边火红长袍穿上,腰间束着白兰镶银滚花玉锦带,纤纤发丝尽束在一顶白玉冠里,脚踏着白玉银兰靴。
望向镜中,虽玉面白净,却不失英豪;虽身姿曼妙,却英姿飒爽。除却面容略娇,胸前微隆,活脱脱一副公子相。
若非女儿,尽可令无数风姿绰约的女子魂牵梦萦、柔肠寸断、生死相随。
叶禄璃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到桌边,看到桌上已半凝固的菜,往四周院里都瞧了瞧,埋怨道:“这梦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叫我吃饭也就算了,居然还擅自离开。”
埋怨完,气出了,肚儿就咕噜噜叫了起来,抬起碗,将那半凝固的菜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看着锃亮的盘子,满意的笑了笑,便大摇大摆走出房门,径往西面厢房去了。
绕过二三个曲折回廊,沿廊外东面一条羊肠小径直走,约莫走了七八分钟,路边一排杨柳依依轻拂水,碧水蓝天互相映。不远处,一座亭子傲然屹立在湖中心,三道笔直桥廊从亭子东西南面延伸,连接三面道路。
正值盛夏,湖中涟漪泛泛,娇娇荷花开得灿烂,齐簇簇的堆满湖面,或三五成群、或七八成堆、或九十搭伙。群与群间,堆与堆间相隔不过一指。
叶禄璃正低头走路,抬眼一望立时停住了脚步。一时踟蹰,不知该不该上前。
只见亭中一二个丫鬟侍立在侧,一个穿着青绿纱裙的女子坐在亭边,斜身趴在栏杆上,一只手垂在外面,将搭在肘间的披帛来回轻拨湖面,泛起一波波的涟漪。远望去,好似夏风吹拂柳绿枝,甚甚美意。
人离尚远,看不清容颜。
叶禄璃望了她一眼就已知她是三天前父亲刚收的十七姨娘陆霜儿。
因为在西面厢房,有如此青春曼妙,玲珑可人身姿的,只有她陆霜儿一人。
陆霜儿年仅十七,比叶禄璃大一岁,自小在青楼营生,小时卖艺做杂事,十六岁开始接客。
四天前夜间戌时,叶禄璃的父亲叶望升与同僚聚于温存楼,内急去小解。回去时路过温存楼后院,见到陆霜儿坐在不远处回廊上,垂首沉思。她的头顶正好挂着个红灯笼,流苏曼垂,微风许许。烛光刚好照清她脸上轮廓,娇妍欲滴,颦颦含羞,美艳动人。
在昏昏烛光映照下,又加上叶望升喝得有些小醉,就更增添了一层朦胧梦境般的美。就那么一眼,就此上了心,回来后彻夜难眠,辗转反侧都在回忆那醉人心弦的一幕。隔天就去给她赎了身,当即就接她过了门。但等这般兴情消散后,就嫌她是个青楼女子,将她遣到西厢房,不再理睬。
叶禄璃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她的那些大小姨娘们,平时都是能不见尽量不见,路上遇见了也远远的避开,实在避不了,也就随意敷衍几句就找借口离开。
她与那些大小姨娘的关系就是——她不待见她们,她们也不待见她。
但是很奇怪,她对陆霜儿就没有那种厌恶之感。这也许是她与其她姨娘不同。
叶禄璃第一次见到陆霜儿时,她面容淡淡的,浑身散发着一种清冷之感,就像天边遥远的月亮一样,冷冷的,朦胧的,很有一种雾中美人的感觉。那时她就想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能令爹一眼动情的原因吧!不过就凭爹的性情秉性要想不对年轻貌美的女子动心倒是很难。
叶禄璃很是同情她,零落烟花、难觅良人;婚姻不幸,独守空房。这青春如花般的光华岁月最后都被锁在这寂寥冷清的空空院中,孤独一生。
叶禄璃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至少母亲得到过父亲六七年的爱,而她呢?又得到了什么?一时兴起的爱吗?那也算是爱吗?
顿时心中生出一番怜惜,于是走上去,在陆霜儿身后微微行了一礼:“十七姨娘好。”
陆霜儿微怔了怔,头未回轻应了声:“嗯。”声音绵软细腻,轻得好似一阵风。
叶禄璃没再说什么,别去时望了她一眼,心里无限感慨:“这样一个绝美青春的妙龄女子怎会有这样不堪的命运,若她身在良家定会是个柔情才思的佳人吧,自古来红颜薄命就是如此吧,唉…”
走过桥廊,再转过三四屋舍,一个栅栏包围的小院立即映入眼帘。
叶禄璃往院中张望,只见柴扉未掩,院里一个鬓角微苍的妇人正站在院中,左手肘间挽着一个竹篮,右手陆续从篮子里抓起干玉米粒,一把接一把的撒给面前的鸡群。
白鸡、黑鸡、黄鸡、花鸡推来搡去,互相争食,白鸡抢了黑鸡的玉米粒,黑鸡又抢了花鸡的玉米粒,花鸡再抢了黄鸡的玉米粒,黄鸡生气狂咯一声在鸡群中乱冲乱啄,惹得群鸡怨愤,一阵鸡鸣久叫不绝,好不喧闹。
妇人看着那只黄鸡乱冲抢食嗔了句:“坏鸡,明天就炖了你。”
叶禄璃望着这一幕,不由得笑了,随即看着母亲尚只一人,不免寥落冷清,不禁蹙眉黯然神伤。
叶禄璃强自挤了个笑容,走进院中:“娘,我来帮你。”说着就来夺妇人挽在肘间的竹篮。
妇人轻轻将女儿推开,笑道:“这点小事不用你忙,坐着罢。”瞥眼瞅到叶禄璃身上穿的火红长袍,原本慈祥欢颜立即变得肃厉,“你又穿这一身红袍,待你爹看到,又不高兴你了。”
叶鹭璃嘴一努:“管他呢!他都不管…”她本想说他都不管你,管他做甚?她怕母亲听了更增愁绪,话到嘴边,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叶禄璃瞧着母亲脸色果然更增黯然,不想母亲愁闷不解,将母亲手中的篮子揽下放在一旁,拉着母亲回到房中,与她闲话家常一番。
母亲问候了弟弟妹妹、以及家中一些琐事。母亲说起院外还有些杂事未完。正值盛夏,太阳热烈。叶禄璃不想母亲辛劳,问清所事便让母亲在屋内休息,兀自来到院中除草、浇水、除粪…
待到诸所杂事弄完,已到申时三刻,远眺山间,太阳斜斜的靠着西山一角,绯红的云霞从东边一直烧到了西边,绚烂无比。
叶禄璃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正要将所有的家伙什放归原位,辞别母亲而去。忽而一扭头,望见远处屋顶上一道黑影疾驰而过,正与梦中那道黑影相差无几。
叶禄璃左足点地,当即跃上屋顶,跟随黑影所奔方向疾驰。
叶禄璃自幼习武,拳脚轻功、刀枪剑戟、棍棒暗器通统精炼,其中轻功最甚,暗器次之。
练暗器者眼尖神随、手劲力到、收放自如、出手迅捷、势必例无虚发。
叶禄璃自幼苦功,暗器相当,双眼如炬,堪比鹰眼。加之近几年在衙门当差,也学会不少侦查本领。再者叶禄璃本身刻苦好学,聪颖秀慧,如今已是一名响当当的名捕好手,一点风吹草动也逃不过她的法眼。
那道黑影虽离她甚远,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一个飘动在空中略大的黑点,在她眼里却清楚的看见是一个疾促狂奔的人影。
叶禄璃跟随黑影越过五六个屋顶,远远的看着他停在一座高楼上。稍一停顿,纵身下跃,隐入在高楼红厦中。
叶禄璃登时火冒三丈,气焰累累,那黑影隐没处正是西面烟柳街烟花风月地,那高高耸立群屋间的高楼正是长兴府最著名的青楼温存楼。
叶禄璃啐了句:“呸,无耻小贼!”说完提足狂奔,向西面烟柳街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