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有缘再见

“我的灯!我的灯烧着了!”

“灯被风卷进谢府里去了!快去把谢阁老叫回来呀!”

尖叫声和火星同时炸裂开来,此起彼伏。

孩童的嬉笑陡然转调成哭嚎,有人踩着满地竹篾狂奔,断裂的灯笼骨架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噼啪”响。

“走水了!谢家走水了!”

铜锣在街角仓皇敲击,铛铛声撞在砖墙上,却被鼎沸人声硬压下去。

墙外,惊叫四起,鬼哭神嚎。

墙内,一片火海。

“你疯了!”

屠熙身上的肌肉不断抽动着,对周遭的高温感到明显的不适。

“每个人都喜欢这样说我,我都习惯了。”

周若木把菩萨剑探进径边的灯龛中,浸入混杂着龙涎香的灯油。

抽出时,一道烈焰铸就的锋刃赫然显现!

“其实吧,我仔细想了想:疯了也没什么不好。眼下这情形,神智正常人的人可能没法活着走出去呢。”

他振臂一掀,熊熊燃烧的气浪就直接斩在了屠熙身上,将包裹他无头躯体的衣物尽数焚烧。

!!

几张绝望的人脸依附在这具丑陋的躯体之上。

他们的目光空洞地盯着周若木,好像是在乞求解脱。

“难怪赶尸铃对你不起作用。”周若木甩了甩手上流淌的火剑,“这就是你师父传授给你的绝技?”

屠熙没有应答,朝周若木跃击而来。

“铛!”

周若木持剑硬顶,借助体内人丹的余力勃发向上。失去面皮的脸不断向外渗着鲜血。

两边看上去,都不像是什么好人。

“哼!”

一阵短促的鼻音从胸腔中喷出。屠熙用独臂一震,两人的距离再度被拉开。

“算你今晚走运!”

屠熙拔腿要走,周若木蹬地旋身,上前阻拦。

正当此时,侧苑的小厨房被烧塌了屋顶,引得空气倒灌进去,当场爆炸开来!

喷射出的木刺贯穿了两人的躯干。一时间,鲜血和脓血交混在一起,如泪痕般蜿蜒在地面上。

“呼……呼……”

周若木站定了脚,耳边一道又一道的嗡鸣传来。

然而,这是他今晚最清醒的时候。

屠熙被炸了个踉跄,这会儿甚至站不稳了!

好机会!

他将最后一口气闭紧在风穴当中,端起剑锋,肩冲向尸煞之首!

屠熙的躯体受热、本来就已经快绷受不住了,再被周若木这样一撞,整个人失去平衡,径直被撞进了满是烈火的厨房当中。

“唔——!小畜生!何等放肆!”

他以独臂抓着刺向自己胸膛的菩萨剑,手掌被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周若木也没了力气:人丹的药力过了。

他此刻的面容相当狰狞:失去皮肤的脸把血渗入眼睛里,将眼睛染得通红。

然而,他却圆眼环瞪,怒视着屠熙。让后者竟然心生了一丝惧意。

现在,两人只能互拼底力,看谁的意志力更胜一筹。

“道士,你舍命给谢家当狗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周若木一手抓紧剑柄,一手弓掌,“救我的师妹,还要有什么理由吗!”

“砰!”

他一掌推打在剑柄底端,像钉楔子一样,把菩萨剑朝着屠熙胸口内打进了一两分。

“住手,住手啊!”

“砰!砰!!”

菩萨剑越来越深入,划开了他的胸膛。

屠熙的脑袋果然在这——藏在挖空了的胸腔内。

“找到你了。”

周若木举起手掌。

“慢着,道士,我全都告诉你,我把——”

“砰!!!”

菩萨剑正正地贯穿了屠熙的脑袋,流下一丝黑血。

他那苍白的眼睛向上翻转,独臂没了力气,垂在一旁。

身上那些其他缝尸人的脸,也慢慢地松弛下来,变成了几具无言的皮囊。

“嘎啦……”

尸线被火烧得崩解开来,屠熙的身子四分五裂,散落一地。尸油血水,共煎出一道焦糊的臭味。

周若木深吸了一口气,却感到了针砭般的疼痛。

连呼吸都在疼。

他跛着脚,来到谢迎夏藏身的植丛前。

再慢一些,火就要燎到这里了。

“来。”周若木蹲下身,把谢迎夏抱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

来到前庭,周若木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道、道、道士!”

缝尸人的师父见了他,像望见了救星,颤颤巍巍地抓着椅子的轱辘,朝周若木慢慢驶去。

“屠熙他、发、发、发疯了!他、他——快、快把门、门打开!火要烧过来了!”

“嗯,我马上帮你。”周若木抽出了剑,寒光落在缝尸人的师父手上。

“呱啊啊——!”老人捂着断手,撕心裂肺地咆哮。

“鞭炮就是你放的吧——我本来还不确定,现在再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明白了。”

周若木振了振剑,抖落血珠,

“程有生那样敬重你,那样地爱戴你,你却和屠熙同流合污,把他做成了尸煞的载体。”

“道士,这中间有很多牵碍——”

“现在没有了。”

周若木手起剑落,一点解释不听,直接剁下了老人的半张脸。那短平的切面血流如注。

老缝尸人死后,几张纸页从他的衽内露了出来,周若木伸手抓过。

《吞世经》残页。

就是为了这些东西,闹得一家人全都……

“提水!快去提水啊!”

门外响起了谢延枢的声音,激起的水花声淹没在火场的呼啸中。

“兵马司的水车怎么还没调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铁甲摩擦声里传来军士粗犷的汇报:“阁老!咱试过了!正门后门都被烧变形了,打不开啊!”

“那就找根木头来撞开!”

谢迎夏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两手伸向了大门。

“别忙,等他们破门进来。”

周若木原想碰碰谢迎夏的脸,安抚她的情绪。可看到了自己满手的血污,还是收回了手。

“一、二、三!一、二、三!”

大门摇摇欲坠,终于支撑不住,崩出几块碎片,“轰”地打开来。

“……!”谢迎夏被这一巨大的动静惊吓,转身抱紧了周若木的脖子。

“阁老!打开了!”

谢延枢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他面对着一地的尸体,甚至当中还有自己儿子残缺的遗骸,差点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哒、哒……”

“什么人!?”

卫士拔剑护在谢延枢身旁。

一个没有面皮的男子走了出来,用没有唇皮的嘴若有若无地呼吸着。

“迎夏!”

一向沉着的谢延枢赶忙上前,撞开两个护卫,踏在最前方。

“去,你爹爹来接你了。”

这个古怪骇人的男子扭了扭脖子,把谢迎夏的环抱弄开。将她向谢延枢递了过去。

谢延枢本来心存怀疑,可见宝贝女儿那么依赖他,一下就明白了部分来龙去脉。

“道长,是你救了——”

“只救下她一个。”周若木摇了摇头,豆大的血珠滴淌下来。

本来他还想向谢家寻求一下医疗帮助——可转念一想,不对。

万一有藏起来的人……被自己这一放火烧死了怎么办?

再加上自己身上还揣着谢家偷藏着的《吞世经》。

一旦接受治疗要脱换衣服,被发现这些残页,那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要多问什么,今后有缘再见吧。”

周若木提着剑,在众人的侧目下,离开了燃烧的谢府。

热闹的街头因这火灾变得冷清。周若木在黑暗中蹒跚行走,一个踉跄,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夜空,好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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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怎么没看见那个周若木了?不是快要派他们这一届新入门的下山考察了吗?”

“回师父,他好像外出办事去了。”

“他可是血不染的徒弟,血笑徒他就那么放心?”文胤用茶盖刮了刮沫子,轻饮一口热茶。

“有师父您和总掌门在,他们翻不了天。”林鹿茗把一卷书整理进书架,说道。

“嗯,是这个理。”文胤把茶盏放下,“还有,鹿茗啊,最近如果你要下山办事,可得小心点。”

“怎么了?”

“最近世道又开始乱了。”文胤摇摇头,“有人在云澜郡放火,把整个镇子都给烧了。现在犯人都还找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