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棺椁渗出的锈迹像某种活物,在月光下缓慢爬行。我数到第三千七百次呼吸时,舌尖突然尝到铁腥味——棺盖内侧的陨铁星子正在融化,北斗第七星“摇光”的轨迹恰好掠过我的喉结。
“咚。”
东南巽位传来指甲叩击青铜的声响,三长两短,正是祖父与暗桩约定的密令。但祖父的棺椁五十年前就该沉入皇陵暗河,而我分明记得自己正在祭天坛主持星陨大典。国师枯藤般的手掌按在我天灵盖时,他琉璃色的瞳孔里映着两轮血月。
棺椁突然震颤如遭雷击。那些融化的星子凝成银蓝色液体,顺着棺壁纹路汇聚成河。当第一滴落在我锁骨时,整座地宫响起了《玄鸟九章》——这本是帝王驾崩时的哀乐。
指尖蘸取星液在棺壁疾书,《洛书》残篇的星纹遇血即燃。幽蓝火光中,我看见自己尸身高坐九重玉阶,十二旒冠冕垂下的玉藻串竟是用人指骨串联。国师手持的青铜灯盏里,我的三魂七魄正在被幽火炙烤。
“原来三百年的观星人,都是灯油。”
我低笑时喉间涌出黑血,那些星液突然倒灌入七窍。剧痛中,祖父临终前烙在我掌心的家纹突然灼烧,皮肤下凸起的星文拼成谶语:“时砂倒灌日,双魂扣阙时。”
濒死之际,棺椁轰然炸裂。无数青铜锁链从地底钻出,贯穿我四肢的同时,东南方天穹传来星辰坠落的轰鸣。本该在三百年前被荧惑吞噬的天枢星,此刻正将紫芒泼洒在太祖功德碑上。
碑文“永镇山河”四字突然渗出血泪,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左手脱离躯体,五指化作星砂重组。当那只半透明的手掌按在我心口时,三百年前的晨钟与当下的暮鼓竟同时响起。
“裴少卿,该醒来了。”
我猛然睁眼,檀香混着松烟墨的气味钻入鼻腔。雕花窗外飘着永初三年的初雪,案头《星变奏疏》的朱批未干,掌心祖父留下的浑天仪碎片正发出蜂鸣——这是我入钦天监的第一日。
铜漏显示卯时二刻,距离星陨之祸还有半个时辰。我扯断窗棂上系着的五色丝绦,浸入未干的砚台。当朱砂顺着丝绦纹路爬成星图时,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
“大人,观星台有异...”
侍童的声音卡在喉间,我转身时看见他脖颈浮现蛛网状金线。少年瞳孔扩散成诡异的八角星形,机械地重复:“...三皇子请您速往祭坛。”
袖中浑天仪碎片割破掌心,血珠坠地的刹那,二十八宿星灯同时在云端亮起。这不对,永初三年今日分明该是“荧惑犯太微”的凶日,此刻紫微垣却亮如白昼。
我踏着积雪疾行,沿途侍卫皆如泥塑木雕。当他们脖颈相继浮现八角星痕时,我咬破舌尖在虚空画出禁制。血雾凝结成网的瞬间,整条宫道突然翻转,青石板化作透明琉璃,其下竟是皇陵地宫的青铜棺阵。
“裴昭,你逃不过星轨。”
国师的声音从地底传来,数百具棺椁同时洞开。每个棺中都躺着我的尸身,区别只在腐朽程度。最中央那具新鲜尸体突然睁眼,与我四目相对时,整座宫城开始坍缩成星图。
“破!”
浑天仪碎片刺入眉心,剧痛换来刹那清明。我发现自己仍站在值房,铜漏方才走过三息。侍童脖颈的八角星痕正在消退,观星台方向却传来埙声——那是本该在百年后才现世的《墟市引》。
埙声第七转时,我袖中突然多出一枚青铜卦签。签文用星文镌刻:“戌时三刻,燃灯照骨。”这是祖父笔迹,但他墓前的镇魂碑都该长青苔了。
当我在卦签背面摸到熟悉的划痕时,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那是我七岁时在祖父卦筒上刻的歪斜星图。所以这枚卦签,竟是来自三百年前?
埙声骤停,西北角传来巨响。我冲出门时,正看见太祖功德碑拦腰断裂。碑中涌出的不是夯土,而是浓稠如蜜的黑血。血泊中浮沉着半盏青铜灯,灯芯无风自燃,映出碑文背面的《荧惑守心疏》——那字迹与我昨夜写的奏章一模一样。
黑血突然腾空化作箭雨,我以血为墨画出的禁制竟被腐蚀。千钧一发之际,碑中灯盏飞入掌心,那些黑血箭矢在触及灯焰时纷纷汽化。灯芯爆响中,我听见另一个自己的声音:“时砂溯游者,可为执灯人否?”
掌心突然传来灼痛,灯盏竟在血肉中生根。当第一缕灯焰顺着经脉游走时,整座皇陵地宫的星图在眼前铺展——三百具青铜棺椁组成的,分明是缩小版的紫微垣星图。
“少卿大人好手段。”
带笑的女子嗓音自云端落下。我抬头看见巫祝首领曲昭容赤足踏月而来,她玄色祭袍上的金线绣着《连山》残章,右眼却嵌着国师的琉璃瞳。当她指尖抚过断裂的石碑时,那些黑血突然凝聚成我身着冕服的尸身。
“三百年一轮回,裴大人这次准备烧掉自己哪一魄?”她琉璃瞳中映出我掌心血焰,“毕竟上次,您可是连地魂都...”
我猛然捏碎卦签,星文碎片割破虚空。当裂缝中伸出青铜锁链缠住她脚踝时,整座皇陵地宫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曲昭容在狂笑中化作纸灰飘散,余音缠绕在飞檐斗拱之间:“...别忘了,燃灯者的魂魄,可都是星骸啊。”
掌心灯焰突然暴涨,我看见自己的骨骼浮现出星图纹路。当第一颗星骸在骨髓中凝结时,东南方天穹传来裂帛之声——本该今夜陨落的天狼星,正拖着血色尾焰坠向观星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