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黎明

铁棍砸在水泥地上的脆响混着雨声，陈默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踹翻在地。催债人老刀叼着半截烟头，火星子燎着他眉骨上的刀疤：“陈老板，你那破公司都垮半年了，真当哥几个是菩萨？“

“再宽限三天...“陈默抹了把嘴角的血沫，后背紧贴着出租屋发霉的墙纸。角落里堆着母亲收来的废纸箱，最顶上那个印着褪色的生日蛋糕图案——三天前他三十岁生日，林秀珍用捡瓶子的钱买了块临期蛋糕，蜡烛插在速食面桶里。

“三天？“老刀突然暴起，铁棍呼啸着砸向他膝盖。陈默听见自己胫骨发出诡异的咔嚓声，剧痛像钢钉直插脑髓。他蜷缩着去抓茶几下的水果刀，却摸到母亲织了一半的毛线手套，食指处还留着个补丁。

“别动我儿子！“铁门被撞开的瞬间，陈默看见林秀珍举着炒菜铁锅冲进来。这个总佝偻着背捡垃圾的女人，此刻像头护崽的母狼撞向老刀。铁棍擦着她耳际划过，血珠飞溅在2015年的台历上，“冬至“两个字被染得猩红。

“妈！快跑...“陈默挣扎着要起身，后脑勺却挨了记闷棍。模糊的视线里，母亲正死死咬住一个混混的手腕，那人吃痛松了铁棍，她又抓起窗台的仙人掌盆栽砸过去。陈默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跟人跑了讨债的来砸家，母亲也是这样把他塞进衣柜，自己抄起擀面杖挡在门前。

“找死！“老刀抡起铁棍朝林秀珍太阳穴劈下。陈默不知哪来的力气扑过去，温热的血顺着母亲灰白的鬓角流进他眼睛。世界突然变得粘稠缓慢，他看见台历纸页无风自动，停在1925年那页——这本是母亲在旧书摊淘来的老台历。

“默儿...“林秀珍染血的手突然死死攥住他腕子，陈默感觉有滚烫的液体从两人交握处渗入骨髓。老刀狰狞的脸在血色中扭曲成漩涡，铁棍挥下的刹那，他听见母亲呢喃：“这次妈护得住...“

腐木的霉味混着檀香钻入鼻腔。陈默猛地睁眼，后脑的钝痛变成尖锐的刺痛。身下不是出租屋潮湿的水泥地，而是铺着篾席的硬板床。褪色的蓝印花布蚊帐外，留着长辫的少女正踮脚往陶罐里插桂花，嘴里哼着小调：“栀子花开六瓣头...“

“囡囡，三马路刘家要的十斤糙米送去了伐？“门外传来带着吴语腔的妇人声。陈默浑身血液凝固——这分明是母亲年轻时的声音。他颤抖着掀开蚊帐，瞥见镜中倒影：二十出头的青年穿着对襟短打，眉眼间还留着几分学生气。

竹榻突然吱呀作响。转头看见林秀珍正撑起身子，月白斜襟衫领口沾着血迹，却掩不住乌发朱颜。她怔怔望着自己年轻的手掌，突然抓起枕边的《申报》，头版日期赫然是民国十四年十月十七。

“我们...这是借尸还魂？“陈默喉咙发紧。母亲指尖摩挲着报纸上“上海总商会罢市声援五卅运动“的标题，眼泪突然砸在泛黄的纸页上：“那年我祖父死在南京路，被英国巡捕的子弹...“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林寡妇！你家男人死三年了，欠赵老爷的印子钱该还了吧？“陈默透过窗纸裂缝，看见两个黑衣短打的汉子腰别斧头，领口的盘扣绣着青天白日徽——是斧头帮的人。

林秀珍突然扯开床底暗格，掏出个褪色的红漆匣子。里头除了几张地契，还有枚澄县督军府的铜制徽章。“你爹...这具身体的丈夫是澄县逃兵。“她将徽章塞进陈默掌心，冰凉的金属上刻着“浙军第一师“。

拍门声变成撞门声。陈默抓起墙角的扁担，发现这副身体肌肉记忆仍在，挽了个漂亮的枪花。林秀珍已利索地拆下床板，露出夹层里用油纸包着的汉阳造步枪：“你爹私藏的，但我记得...这个月十八号，孙传芳的部队会搜查闸北私枪。“

撞门栓断裂的瞬间，陈默嗅到了硝烟味。不是出租屋的霉味，也不是黄浦江的鱼腥，而是真正属于乱世的、铁与血的气息。母亲装弹上膛的咔嗒声异常清晰：“默儿，这次咱们娘俩的命，得自己挣。“

斧头劈进门板的刹那，陈默突然想起老台历上的批注。母亲用红笔在1925年10月18日画了个圈，旁边写着：“龙华大搜捕，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