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柴房里,漆黑不见五指。
夜晚寂静得可怕,连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陈玄和陈灵秀爬上梁柱,于一步宽的房梁互相依偎,凝神戒备外面风吹草动。
恍惚间,他们回到了五年前。
莱山郡闹了走蛟,引发暴雨倾盆、山洪爆发。
大水携带泥石流滚滚而下,将沿河的一座座村落夷为平地。
不知道多少人和牲畜被大水冲走,就此死于非命。
山中妖兽也被迫四处逃离,使得这场水患的危害范围进一步扩大,愣是遍及百里方圆。
幸存者被迫逃离莱山郡,去他处谋生。
当时的陈玄才十岁,侥幸抱着一块浮木,这才从水患里活了下来。
彼时还只有乳名的“秀儿”,则是陈玄好不容易到达岸上之后,从泥坑里刨出来的。
那时候,年仅九岁的她仅剩下一口气。
好在吉人自有天相。
秀儿终究还是挺了过来,喝了几口水,吃了点野果之后,有了走路气力。
那时候的她痴痴傻傻,连下雨都不知道要躲。
唯独对于名字这个事,她异常执着,“阿娘说过。人要有一个完整的姓名,死了才不会当孤魂野鬼的说。”
陈玄见她可怜,又禁不住可怜兮兮的央求,就按照自己的姓氏给她取了“陈灵秀”这么个名字。
在那之后。
傻丫头好像就开了窍一样,变得比寻常少女还要聪明伶俐,也懂得洞察人心。
有了名字就开了智了?
陈玄直到现在都难以理解,发生在灵秀身上的这个现象。
他还是习惯性叫她“秀儿”。
在这之后。
两个半大的孩子相依为命,夹杂在逃亡难民里,九死一生、千里迢迢来到天阳郡。
机缘巧合之下,他们又有了一起卖身的交情。
平日里。
两人一个在后院伺候苏家小姐,一个在外院伙房劈柴跳水,难得有见面机会。
这么几年过去。
他们的感情没有递减分毫,仍旧将彼此视为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苏家被黑衣人入侵后。
两人明知外面到处都是刀光剑影,以自己小身板卷入其中,几乎是必死无疑。
他们心系对方安危之下,还是忍不住冒险外出寻找。
“秀儿。你太过冒险了。”
陈玄明白陈灵秀的深情重义,还是忍不住劝说:“下次再遇到类似的危险,你就跟着二小姐,这样会比较安全。”
陈灵秀没好气白了他一眼,“阿玄。我陈灵秀可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我们可过了命的交情。我学武之后还不来保护你,那配当个人么?”
不等陈玄开口。
陈灵秀又说:“你不顾危险出门,不也是担心我遇到危险?”
“彼此彼此。”陈玄不置可否,忍不住伸手去摸头顶伤口。
不碰不要紧。
这一碰,让他当即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嘶……这个红包还真是有点大,还好没给我砸傻了,变得跟当初的你一样,下雨都不知道要躲。”
“给你打傻了才好呢……伤成这样还有心思取笑我。”
陈灵秀不满地嘀咕一句,就要伸手去查看他脑袋伤势,“让我看看你伤得多严重?”
“我真没事。”陈玄一把将她的手挡开。
陈灵秀拗不过他,眼珠子一转,比了个手势,“阿玄。你要是真没傻掉的话,说说这是几?”
“你才傻了吧?黑灯瞎火的,我哪里看得到你比的是几?”陈玄颇为无语。
“看来,你确实没傻掉。我就放心啦。”
陈灵秀俏皮一笑,酒窝浅浅,“等明儿,我给你带伤药和好吃的过来。你很快就能恢复如初了。”
“还是别了。”
陈玄半开玩笑半认真,摇头拒绝,“你每次带东西过来,苏家那几个狗东西家生子都嫉妒得要死。我怕这样下去,他们给把我给生吞活剥了。”
世上哪里都是小社会。
同为苏家底层家仆,愣是也给他们整出来了高低贵贱。
内院家仆看不起外院的。
外院的家生子家仆,看不起自己这类外来卖身的,口口声声:“你们这些外面来的乞丐,总想着来我们苏家讨饭。”
陈玄是年少无知又迫于无奈,为了活命才不得已卖身为奴;这群人是真以当苏家家仆为荣。
世代当家仆,他们还自豪上了?以为自己是苏家一份子自居?
陈灵秀作为二小姐的贴身婢女,于家生子眼里就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需要毕恭毕敬对待。
他们被陈灵秀一脚踢断肋骨,都会倍感荣幸地高呼一句:“秀儿姑娘这一脚踢得漂亮!”
这群人贱不贱啊?
陈灵秀从内院带出来的糕点、肉食之类,于这群家生子而言,宛如主人那神圣不可侵犯的恩赐。
仿佛只要尝上一口,他们也是人上人了。
陈玄一个外来户,竟然能和高贵无比的二小姐贴身婢女如此亲近?
他竟然能享用大人物才能吃到的美味佳肴?
反了天了!
这群家生子每每妒忌到要发狂,看陈玄的目光就跟被侵犯领地的恶狼一样。
陈玄真是服了,这群被养出奴性的家生子。
回想在伙房这五年。
他没少被这群家生子霸凌,已经到了只能睡柴房的地步……又冷又硬,大冬天的还漏风,冻得自己是瑟瑟发抖。
什么脏活累活都被逼着干。
吃的还少。
若不是陈灵秀时常接济,自己只怕要饿得面黄肌瘦。
他们倒好,一个个跟二大爷似的,尽是挑选轻松的活,吃饭还和猪一样多。
陈玄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懂得隐忍,却也不是孬种。
虽是寄人篱下又形单影只。
一旦对方做得太过分。
他拼着头破血流,也要和人多势众又身强体壮的他们干上一架,突出一个输人不输阵。
几年下来。
对方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唯恐陈玄来个鱼死网破。
平日里。
陈玄被刻意针对的情况,还是少不了的。
没办法。
他们是家生子,在苏府里就是要比外来者更受待见。
每次一打架。
统管外院大小事务的刘管事这厮,总是会拉偏架。
陈玄少不了要挨禁闭、挨鞭子,甚至是接连好几天不给饭吃。
面对这种状况,陈灵秀也毫无办法。
终归,她也只是一介婢女而已,管不到刘管事的头上。
她尽力抽空来接济,已经是当前身份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唯有练武后想办法脱离奴籍,才是改变现状的根本之道。]陈玄深知这个道理。
“阿玄。等坞堡的危险一结束,我帮你揍他们好不好?这样一来,他们就不敢再欺负你啦。”
“不用。”
陈玄直接拒绝,“这点小事,我自己能够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