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年的春分比往年来得早,丁家块的老农蹲在田埂上,手指捻着土里钻出的钨钢麦苗。这作物邪性得很,白日里硬如精铁,到了夜里却柔软似绢,麦穗低垂时能映出人影。村东头王寡妇昨夜喂鸡,瞧见麦田里立着个穿飞鱼服的官爷,腰间绣春刀柄上刻的竟是“崇祯十七年制“,吓得她撒了秕谷就往回跑。
张延年握着那盏渐冷的琉璃肺灯坐在星门残址上。自打王秋娘化入虚空,这灯芯的蓝火便一日弱过一日。利玛窦留下的铜十字架插在脚边土里,遇着露水竟生出些菌丝状的铁锈,锈迹爬过《河工血泪录》的残碑,把“隆庆五年七月“几个字蚀成了“泰昌元年九月“。
宛平县令送来的纳米蜂箱搁在祠堂台阶下,蜂群振翅声与往日不同。几个胆大的后生撬开蜂巢,见那六边形巢房里结的不是蜜,而是血珠子般的胶体。赵铁匠家的小子偷尝一口,忽而满地打滚,嘴里冒出晋南方言:“额们是洪洞老槐下的种,这蜂儿酿的是祖宗泪...“
紫禁城里的变故来得比星门预言还快。首辅张居正蟒袍下的身躯日渐透明,早朝时群臣都瞧见他心口处跳动的不是血肉,而是个琉璃浑天仪。那日司礼监冯保呈上东昌府密报,说纳米蜂群在金銮殿藻井上拼出“火种舰“三字,年轻的万历帝突然离座大笑,袖中抖落一把钨钢麦粒,粒粒都刻着泰昌年号。
星雨降在清明那夜。牧童李栓柱跟着坠落的红光跑到北坡,见那“天外锄“正在地上刨坑。锄头自个儿掘出个青铜匣子,里头躺着对钨钢打的同心锁,锁眼形似并蒂莲。更奇的是锁身温热,贴耳能闻浪涛声——分明是王秋娘消失那晚,星门里传出的银河潮音。
张延年把同心锁往琉璃灯上一扣,蓝火骤然大盛。火光里浮出秋娘的身影,却是万历四十八年的模样,鬓角簪着星云状的金钗。“年哥儿,这锁要两心同燃才开得。“她的声音带着量子涟漪的杂音,“去寻那金蝉,泰昌元年的钥匙在...“话音未落,县城方向突然传来轰鸣,半边天都被映成了碱基蓝。
纳米蜂群正在宛平城上空结阵。每只工蜂腹部的荧纹拼成个巨大的“闯“字,蜂刺上悬着李自成的模糊虚影。更骇人的是蜂群掠过之处,百姓耳后的皮肤纷纷皲裂,露出底下流转的星图——那正是克隆体第七代才有的烙印。知县老爷的乌纱早被蛰成筛网,他挥舞着《农政全书》嘶吼:“快敲铜盆!书里说声波能驱...“
铜盆声里掺进了别样动静。丁家块祠堂那口洪武年间的铁钟无人自鸣,钟壁上的饕餮纹活了似的扭动,把“永乐十九年铸“几个字吞吃入腹。张延年举着同心锁撞钟时,看见钟槌上缠满菌丝,每一根都系着个透明人影——最前头那个梳双螺髻的,分明是少女时的王秋娘。
“当——“
钟声荡开银河的涟漪。星门残址突然升起十二根青铜柱,柱面浮刻的碱基链如活蛇游走。王秋娘的声音从每根锁链里渗出:“年哥儿,金蝉在...“话音被一阵刺耳的振翅声截断。那群从东昌府飞来的纳米蜂突然镀上金辉,翼膜延展如琉璃,在青铜柱间织就张巨大的《迁民十诫》。
李栓柱在北坡挖出的青铜匣突然自启,里头滚出个裹着前朝官服的机械婴孩。那孩子睁眼的刹那,宛平城头的“闯“字蜂阵突然调头,如金虹贯日直扑丁家块。张延年把同心锁贴紧心口,听见秋娘最后的叹息:“火种舰要启航了...“
琉璃灯在这一刻炸成星尘。青铜柱间洞开的光门里,可见移民队列正被纳米蜂驱赶着登舰。他们的脊骨已与星舰龙骨融合,耳后“验“字喷着幽蓝的量子焰。王秋娘的身影出现在舰桥,发间金钗化作导航仪,腕上同心锁正与张延年手中的另一半共振。
“秋娘!“
嘶吼被蜂群的金属嗡鸣淹没。金蝉振翅掀起的量子风暴中,张延年看见自己的克隆体正在不同时空挥锄:洪武二十八年在黄河滩播种纳米麦,泰昌元年在火星环形山开凿运河,崇祯十七年...
钨钢同心锁突然发烫,泰昌元年的密钥在锁芯显现。机械婴孩爬到他脚边,颈后星纹与秋娘的一模一样。当第一只金蝉撞破光门,张延年终于明白《火种宪章》最残酷的条款——所谓文明跃迁,不过是把生生世世的情缘都炼作燃料。
星舰尾焰扫过之处,丁家块的钨钢麦田尽成飞灰。而在那灰烬深处,新的菌丝正悄然萌发,裹着隆庆帝的克隆心脏与万历年的预言,等待下一个轮回的播种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