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根生与烬

辛号矿洞外,烟尘弥漫。

陆沉带着众人仓皇冲出洞口的瞬间,一道小小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扑来——阿棠一头扎进柳三娘怀中,瘦小的身躯剧烈颤抖。

三娘紧紧搂住女儿,泪水如断线珠子般滚落,在满是煤灰的脸上犁出两道清晰的泪痕。

花蛮的目光越过人群,死死盯住陆沉。

老人缓缓摇头,浑浊的眼中满是悲戚。

“不...不可能!”花蛮踉跄后退两步,金铃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她猛地转身就要冲向矿洞,

“轰!!!”

地动山摇间,整座矿洞轰然塌陷。

碎石如暴雨倾泻,烟尘冲天而起。

待尘埃稍散,洞口已然化作一片废墟,唯有几缕紫雾如毒蛇吐信,自缝隙中幽幽渗出。

花蛮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滴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

“.........”

辛号矿洞深处,紫雾如潮涌动。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破开乱石堆,碎石滚落间,林烬推开压在身上的巨石,青色剑衣的微光照亮了矿洞。

他凝目望向四周翻腾的紫雾,此时方才看清,那雾气中竟浮现着无数扭曲的面容。

喜怒忧思,悲恐惊惧,七情之相如走马灯般在雾中轮转。

一张张面孔时而癫狂大笑,时而涕泪横流,转瞬又化作惊惶万状,最终湮灭于雾海之中。

林烬回首望向来路,崩落的岩层已将退路彻底封死。

他轻抚逐风剑柄,想起陆沉所言——庚辛二洞本是一脉相通。

“看来...只能往前了。”

越是深入矿洞,紫雾便愈发浓稠。

那些雾气渐渐凝聚成形,竟化作无数人影,上演着一幕幕无声的悲喜剧:

有修士仰天狂笑而道心崩毁,

有凡人跪地哀求却无人应答,

更有道侣反目、师徒相残......

犹如一场诡谲的幽冥皮影戏,在矿洞四壁投下扭曲的剪影。

林烬的眉头越锁越紧,突然脚步一顿,目光盯向前方。

紫雾翻腾间,竟凝成一个少年身影,手捧晶石,正激动地向身旁的中年男子述说着什么。

那男子眉宇间的轮廓,隐约与陆沉有七分相似。

“这是...?”

未及深思,雾气骤然扭曲,幻象烟消云散。

林烬握紧剑柄,继续向矿洞深处行去。

不多时,一道岔路横亘眼前。他单膝跪地,指尖轻触地面,在浓雾中辨认着凌乱的足迹。

“两条路都有脚印...”

铜钱从袖中滑出,在掌心泛着微光。

“阳左阴右。”随着低语,铜钱凌空翻转,最终阴面朝上。

收起铜钱,林烬毅然踏入右侧岔道。

他身后,紫雾如活物般蠕动着包裹了一块碎石。

须臾之间,碎石表面竟泛起铜晶特有的金属光泽...

半日后,林烬望着面前再次分岔的矿道,眉头微蹙。

他轻叹一声,取出铜钱向上一抛——铜钱落回掌心,阴面朝上。

他不再犹豫,转身走向右侧通道。

又是半日过去,岔路口再度出现。

林烬脚步一顿,终于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迷途。

正当他准备折返时,身体陡然僵住!

“呃——!”

一阵剧痛如闪电般窜过四肢百骸,他猛地按住脖颈,可紫黑色的纹路已如毒蛇般蔓延而上,瞬间爬满下颌。

林烬咬牙颤抖,挣扎着探向储物戒——净魂丹!只要能拿到——

“啪!”

手指突然失控,丹药滚落在地,在紫雾中划出一道微弱的轨迹。

他的手臂颓然垂下,意识如潮水般退去。

最后一刻,他只看到那枚净魂丹静静躺在角落,而自己的视野,已彻底陷入黑暗。

“咦?“

稚嫩童声忽响。

只见个头顶朱果的垂髫娃娃,正蹲在他渐冷的躯体旁。

“.........”

大禹洲,青云剑宗。

今日山门内外,红绸漫卷,霞光如炽。

万千弟子屏息凝神,仰首望向剑峰绝顶,

登仙台凌空而立,白玉台基流转七彩华光,九重云阶直入青冥,似与天道相接。

山门外,

“唳——!”

东域玄天阁长老驾鹤而至,鹤影掠过云海,清唳穿霄;

西域焚香谷弟子足踏赤焰,火云翻涌间,红袍烈烈如血;

北海散修乘灵舟破浪而来,船首霜纹闪烁,寒意凛冽如刃。

四方修士纷至沓来,如百川汇海,皆为一睹青云剑宗千年盛事——

绝世剑修,孤鸿真君——林根生飞升!

登仙台上,一袭黑衣如墨,孤鸿真君负手而立。

他周身剑气沉寂如渊,却仍有星辉般的剑意自发梢流泻,似有万千锋芒暗藏。

三丈外,掌门玄霄真人手捧紫檀剑匣,匣中静卧那柄曾斩破九重雷劫的【逐风】。

剑身寒芒如霜,与黑衣相映,肃杀之气摄人心魄。

忽而——

“轰!”

天边云霞骤燃,金红烈焰灼空,层层铺展,似天幕焚烧。

虚空之中,仙乐缥缈,如鸾凤和鸣,又如天道低语。

山风骤止,万物屏息。

整座青云山脉,唯见登仙台四周灵雾翻涌,瑞气千条垂落,似天地共贺此千年盛举!

玄霄真人缓步上前,雪白长须在灵风中轻扬,眼底涟漪暗涌。

“孤鸿。”

他的嗓音沙哑沉厚,似承载千年沧桑。

“你是我大禹洲……千载以来,第一位叩开仙门之人。”

孤鸿真君转身,墨发间流泻的星辉剑意微微一滞。

他伸手接过剑匣,指尖轻抚【逐风】剑鞘云纹,如抚故人。

“此去仙界……”

老掌门忽而深深一揖,袖袍翻飞如雪。

“望你……做个好仙!造福此界苍生!”

孤鸿真君掌心剑气微凝,化作一缕清风,将老人缓缓托起。

“弟子此身虽入仙界”

他抬眸望天。

“此心,永系凡尘!”

玄霄真人退至登仙台边缘,忽然拂尘坠地。

那九天云霭竟如帘幕般徐徐分开,一道白玉天阶垂落人间。

这阶梯不见来处,唯见千万级台阶没入霄汉,每一阶都映着朝霞夕照,似将千年光阴凝为实质。

孤鸿真君拾级而上。

第一步,青云剑宗三百里山门内,所有佩剑自行出鞘三寸,剑鸣如龙吟。

第二步,他周身剑气消融,化作缕缕仙雾萦绕足尖。

第三步时,天阶两侧云海中浮现万千虚影:

幼时在洗剑池畔挥剑的稚子、雷劫下血肉模糊仍握剑不倒的青年、昨夜独自擦拭剑锋的侧影……

毕生剑道轨迹,皆成脚下云烟。

没有雷劫阻道,无需问心考验。

这位以剑叩问天道百载的修士,此刻连衣袂都染着天地共鸣的金晖。

当他踏过第九千级时,身影已淡如水墨,唯有背后那道贯穿天地的剑痕越发清晰——那是三十年前他斩开生死关的一剑,如今成了接引仙光的路标。

“原来真正的飞升……”

玄霄真人望着几乎透明的天阶尽头,老泪纵横,“不过是把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最后一缕凡尘牵绊,是逐风剑坠落的剑穗。

它飘摇着落回登仙台,正入老道人颤抖的掌心。

抬头时,云海已合,唯见一道青色剑虹久久悬于天际,如他当年初入山门时,划破晨霭的那道熹微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