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瑛心思细腻,暗自思量道,少郎久在山中修行,想必并不擅长骑马。
于是,她将自己那匹白马牵来,对顾惟清柔声说道:“少郎,这匹步云驹是夫人当年所乘坐骑,性情温顺,颇有灵性,少郎便骑它吧。”
顾惟清伸手接过秦瑛递来的缰绳,仔细端详着这匹战马。
只见它肩高六尺,浑身雪白无瑕,头颈间的鬃毛长有尺许,配以玉勒紫缰,望之神骏非凡。
他小心翼翼地跨上步云驹的背脊,轻轻拉动缰绳。
原本以为这等战马难以驾驭,却不料它如臂使指,令左即左,令右即右,竟是操纵自如。
顾惟清心中欣喜,忍不住抚了抚马儿头颈间雪白的鬃毛。
而步云驹果然灵性十足,也转头蹭了蹭他的衣袖,轻轻嘶鸣一声后,便迈开四蹄,朝着东方升起的朝阳疾驰而去。
起初,步云驹跟着骑队缓缓奔跑,渐渐速度越来越快。
它忽然长嘶一声,前蹄扬起,后蹄腾空,顾惟清只觉疾风扑面,沿途的山野荒地飞速向后退去。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众人便已奔出百余里地。
步云驹奔行的速度虽快如流星,但顾惟清坐在马背上却是四平八稳。
他神色蓦然一动,目光瞥向一处飞掠而过的荒草间,心中哂笑,那白毛老妖竟然还在通往明壁城的路上布下了伏兵,想必是用来狙杀求援报信或是战后余生之人。
然而此刻,这些布置全都成了无谓之举。
明壁军诸将自然也察觉到了伏兵的踪迹,但对他们而言,几只无足轻重的散兵游勇根本不值得出手。
若有不知死活的妖物胆敢冲上来或是躲避不及,一个照面便会丧命于长槊银枪之下。
众人策马疾驰,阵阵马蹄声在旷野间回荡。不多时,在地平线上,一座巍峨的雄城赫然映入顾惟清的眼帘。
西陵原北有苍遏山绵延不绝,南有深林乱峰密集排布。
明壁城则雄踞于一处四塞险要之地,连结东西南北四座卫城,形成重城并立,攻防兼备之势,以此扼守西陵原这片万里广袤的地带。
顾惟清勒住缰绳,胯下步云驹迎着凛冽劲风,发出一声悠长嘶鸣,随即由疾转缓,慢慢停下了脚步。
此时,仍旧笼罩在蒙蒙薄雾中的明壁城,终于在他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西面外城城墙已然倾颓大半,十多座角楼瓮城也已塌陷,外墙周边长满了连片荆棘,城下残垣断壁上依稀可见当年的斑驳血迹。
唯有西门那座三檐歇山顶的高耸城楼,历经无数次烽烟战乱,依旧峥嵘耸峙,四角重檐向上高高翘起,宛如羽翼舒展,昂然欲飞。
因人丁锐减,外城荒置多年,早已了无人烟。
顾惟清跟随众人深入内城后,才见到数点稀疏清冷的灯火,以及几缕袅袅升起的炊烟,为这座沉寂的城池增添了几分生气。
冷清的街道上并无多少行人。
偶有军士工匠路过,见到这么多统领聚在一处,以为又有紧急军情,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但他们也只是匆匆行过一礼,便转身去履行各自司职。
众人缓缓行至内城中央,只见正前方矗立着一座门庭开阔、气势恢宏的府邸。
府邸门前,两列军士持兵执戟,挺立如松,戒备森严;府邸之内,崇楼巍阁,殿台高起,威仪赫赫。
此正是明壁城镇守将军府。
韩晋见到了门口,便对着顾惟清抱拳行礼道:“少郎一路归来辛苦,又历经一场大战,还请早些入府歇息,末将便不再打扰了。”
顿了顿,他又恭敬地问道:“敢问少郎,方才那些在途中埋伏的妖猿,可要派人前去清剿?”
“此事由韩校尉自行决断即可。”
顾惟清初来乍到,对城中军务一无所知,自然不会随意发号施令。
实则白毛老妖授首之后,它那些散落荒野的族众已经难成气候,剿与不剿皆在两可之间。
何况顾惟清一路行来,眼见城中人烟稀少,为区区几只野妖大动干戈,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韩晋自然也知晓这个道理,他特意有此一问,无非是在众人面前,表明上下尊卑的礼数,对顾惟清以示尊重。
“末将从北卫城回来之前,便得探骑禀报,苍遏山妖族大部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韩晋肃容一礼,接着说道:“白毛老妖此次袭击来得蹊跷,北卫城不能有失,末将需立刻赶回,好早做防备。少郎,末将这便告辞了。”
秦瑛此时开口劝道:“老妖所部既已溃散,苍遏山妖部失了呼应,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南下侵扰,韩校尉难得回来一趟,总该回家看一眼父母妻儿。”
韩晋略一迟疑,随即摇了摇头,沉声道:“军务要紧。”
说罢,他施礼拜别,毅然转身,领着诸将策马扬鞭,绝尘而去,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
明壁城镇守将军府内,重门叠户,纵深广大,地势逐次抬升,内外由三重横墙隔断,守御严密。
第一重高墙之内,矗立着一座占地广阔的台城,两侧阙楼高耸入云,四面筑有森严壁垒,此地专为检校军伍,祭奠英烈而建。
若有朝一日,城中到了危难紧迫之时,也可做为军民庇护之所;
第二重高墙内,东、西各有两座殿阁遥相呼应,一为军机堂,一为官署治所。军机要事、民生城务,皆在此处置决断。
顾惟清随秦瑛走过漫长的甬道,来到第三重高墙内。
此处便是内廷,镇守将军及亲眷日常起居之所,前后有五进院落,布局谨严。
顾惟清幼年曾居于此,如今里面却是冷冷清清,毫无生气。
二人翻身下马,跨过高高的门槛,绕过一座琉璃影壁,不时穿堂入院,最后走进一间罗帷低垂、轩敞明亮的广室之中。
秦瑛步入室内,手脚不停。
她先将帷幔轻轻向两侧拉开,以丝绦系紧;又从桌案的香盒里取出一柱清香,用火石点燃,小心翼翼地插在正厅的铜炉中。
秦瑛看着铜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旋即转过身,望向立在后面的顾惟清。
做完这些琐碎小事后,她忽然有些茫然无措起来。
秦瑛愣愣地站了半晌,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向顾惟清屈膝一礼,急忙道:“少郎且先在这里稍作歇息,我去为少郎准备些点心。”
顾惟清抬手拦住她,笑道:“秦姐姐无需这般费心,我在山中餐风饮露惯了的。”
秦瑛侧身避过,她看着顾惟清,认真地说道:“这些事都是夫人特意嘱咐过的,秦瑛不能不听。”
说完,她欠身施礼,退出正厅,匆匆往侧院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