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初照

方良自从断去一臂后,心知自己再难重披战甲,冲锋陷阵于战场之上。

于是他另辟蹊径,将体内真气悉数用来养炼眼耳口鼻,因此五官识感之敏锐,远远超过同僚。

他笔直地立在西门城楼上,目光如炬,透过沉沉夜色,依稀可以辨认出,来者是一位身骑白马、手提长剑的年轻人。

只是远方迷雾重重,遮蔽了他的视线,使他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容。

唯独那白马身上,紫缰玉勒间垂挂的明珠,在夜幕掩映下,熠熠生辉,清晰可辨。

“暂且看不清来人相貌,但他所乘坐骑,确定是秦校尉的步云驹无疑。”方良凝视许久,确认无误后,转头对一旁肃然等待的程校尉肯定地说道。

“步云驹性傲,从不让生人近身,传令守卫,准备开启城门。”程校尉不假思索地吩咐道。

尽管确定来者是明壁城之人,但程校尉与方良心中仍是疑虑重重。

今日凌晨时分,他们向明壁城发出过急报,若城中有谕令传达,大可借助信鸽来完成,何必派人亲自奔波?

莫非明壁城出了什么变故?二人心中皆是惊疑不定。

步云驹雄姿勃发,驰骋间四蹄翻飞,犹如腾空御风而行。

一人一骑,渐行渐近,已至西门之下。沉重的铁索吊桥也在“吱呀呀”的摩擦声中,缓缓降下。

来人马不停蹄,转瞬之间,便要奔入东卫城内。

突然,西门正前方一处茂密的荆棘丛颤抖几下,周遭泥土一松,紧接着,三只身形硕壮、尖嘴长爪的妖猿自地下窜出。

它们浑身覆盖着幽暗鳞甲,几乎与夜色浑然一体,筋肉贲张的腿脚手臂上,各生着数道狰狞可怖的外化骨刃。

方一现身,它们的猩红双目中便透出阴冷寒意,双腿猛地发力,狠狠一踏地面,四肢上的骨刃带着尖锐的破空啸声,朝着来人狂奔而去。

这一击,显然蓄势已久。

在妖猿破土而出的瞬间,方良便冲着城下,开声大喝道:“小心埋伏!”

程校尉看得又惊又怒,三只妖猿定然是在白日侵袭之际,趁乱暗伏于西门城口,这才得以悄无声息地避过所有哨探的耳目。

此刻,又趁来人临近城门,放松警惕之时,突然现身发难。

而以他的目力所见,这些妖猿鳞甲密实,骨刃外露,比白日里他遇见的那三只头领还要强横不止一筹。

来人措手不及,恐怕凶多吉少。

程校尉心中一紧,他决不允许石正之事重现眼前,迅速拿起身侧重剑,迈动步伐,便要跃下城楼,去助来人一臂之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来人轻身纵起,拔剑出鞘,动作迅捷如电,对着迎面扑来的妖猿横剑一斩!

在惨淡星光的辉映下,一抹形似弯月的璀璨剑光刹那间划破昏暗夜幕,彻照半空,耀眼夺目!

程校尉双眼被灿灿剑光所耀,只觉面前白茫茫一片,顷刻间竟然难以视物。

待他视线恢复,来人已轻盈地落回马鞍,冲入西门。

而空中,则洒下一阵血风肉雨,三具被拦腰斩断的妖猿尸身轰然坠落,五脏六腑随之流了一地,场面惨烈至极。

程校尉、方良二人相顾骇然,明壁军中何时出现了这么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他们来不及细想,迅速奔下城楼,脚步飞快地赶到了西面瓮城。

只见步云驹旁,赫然立着一名身着白衣、手提长剑,腰间系着一枚华美玉佩的年轻人。

虽然经过长途跋涉,满身风尘仆仆,却也难掩他清仪神表、遗世越俗之姿。

程校尉见他面目略有些陌生,但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走上近前,抱拳施礼道:“在下明壁军校尉程振,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年轻人微微一笑,抬手回礼道:“明壁城,顾惟清。”

程振、方良先是一怔,旋即醒觉过来,立刻后退一步,一同躬身拜道:“原来是少郎当面,末将程振见过少郎!”

“属下方良拜见少郎!”

顾惟清上前虚虚一扶,温声道:“两位守城辛苦,不必多礼。”

二人直起身来,程振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郭浚在城门外扯着嗓子喊道:“娘咧!瞧这三只妖猿的模样,怕是离融血境也不远了,竟然被一剑砍成六截,咱明壁军啥时候出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方良知道郭浚耐不住寂寞,跑出来看热闹,此刻也没空责怪这厮擅离职守,他冲着城外喝道:“郭浚!少郎在此,还不速速过来见礼!”

郭浚三脚两步跑进瓮城,一眼便瞧见卓然立于程、方二人之间的顾惟清。

他愣了片刻,随即如同推金山、倒玉柱一般,纳头便拜:“属下郭浚参见少郎!没想到俺这辈子还有机会再见到少郎!”

说到这里,声音中竟带着些哽咽和颤抖,显是激动至极。

顾惟清也不知这黑大汉为何如此激动,赶忙走上前去,双手一托,将他稳稳扶起,笑道:“郭都尉快请起身,无须行此大礼。”

郭浚站起身,脸上带着欣喜若狂的神色,问道:“西门那道剑光可是少郎所发?真是绝了!俺老郭远在南门都差点被那剑光晃瞎了眼。”

“俺刚才去瞅了瞅,那三只妖猿着实棘手,若让俺来对付其中任意一只,也得拼尽全力,费上一番大功夫。嘿!谁知三妖齐上,竟然都不是少郎一合之敌,少郎真是神勇无比!”郭浚赞不绝口。

顾惟清哑然失笑,这位脸色变得这么快,看来是个性情中人。

见郭浚喋喋不休,方良连忙上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再絮叨下去。

程振则拱手道:“少郎一路远来辛苦,还请移步军署,稍作休憩。”

顾惟清自是从善如流。

郭浚尴尬地挠了挠头,四处张望一番,突然眼前一亮。

他大步走到步云驹身前,小心翼翼地拉住缰绳,腆着脸说道:“俺来为少郎牵马执凳,步云儿,俺这可是为少郎效劳,你可别乱踢啊。”

步云驹昂着头,打了个响鼻,状极高傲。

郭浚却不惊反喜,轻轻一扯缰绳,步云驹便迈动四蹄,跟着他往军马场去了。

顾惟清则跟随程振、方良,来到一处以青石垒砌而成的高墙大院中。

院内两侧各矗立着四杆军旗,旗杆直指苍穹,旗幅上绣着日月图腾,正随风猎猎作响。

每面军旗下又各摆着一座约有一丈多高的兽皮战鼓。

战鼓制作得颇为粗砺,鼓面上连鳞甲毛发都未剔除干净,却自有一股凶蛮霸道之气扑面而来,令人不由心生畏凛之意。

三人步入正堂,堂内中央摆放着一张圆形大桌,周围环绕着八张座椅。待顾惟清落座后,程振、方良才跟着依次落座。

程振率先开口问道:“少郎久居山中修行,不知何时返回明壁城的?”

“昨日方归。”顾惟清答道。

方良心中急切,连忙问道:“敢问少郎,明壁城可还安好?”

“一切尚好。”顾惟清微笑回应。

听到顾惟清的肯定答复,二人终于松了口气,神色稍缓。

顾惟清见状,笑着解释道:“军机堂今早收到的奏报里,对东卫城的境况语焉不详,秦校尉十分担心你们的安危。可城中又无人手可调,只能由我亲自跑一趟了。”

他奋马扬鞭,骑着步云驹跋山涉水,本可两个多时辰赶到东卫城,但途中不断有妖猿袭扰,虽然都被他一一斩杀,但终究耽误了不少时辰。

程振面露惭色,起身拜道:“让少郎为我等犯险,实乃末将无能。”

顾惟清和颜悦色地说道:“程校尉何出此言?我从明壁城一路行来,亲眼目睹妖物猖獗之势,东卫城在如此险恶的形势下,仍然稳如磐石,全凭程校尉统御有方,快请安坐。”

程振重新落座后,脸上却未露出多少轻松之色,他深深一叹,苦笑道:“末将不敢欺瞒少郎,东卫城之所以尚能坚持,实因妖物从未全力侵攻之故。”

“如今东卫守军已至水穷山尽的地步,若妖物再有异动,我等除了拼死一战外,只能寄希望于天意了。”

顾惟清淡然一笑:“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我今日到此,正是为解东卫城之围而来。”

方良心中一震,转头看向程校尉,见程校尉也是满脸不敢置信之色。

少郎孤身只影,亲身赴险,这份心意他们自是要深深领受。

但凭借一人之力,又如何能挽救大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