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名甲士在茫茫荒原上策马奔逃。
半个时辰前,他们还是自东往西逃窜,而此刻,却又调转方向,自西向东逃窜。
世事变幻,果真无常莫测。
高胜频频回首张望,见身后那抹白影越来越近,他的面色也愈发慌乱。
“那人的马实在太快,迟早会追上咱们。鲁大,你主意多,快想个法子,我都听你的。”高胜焦急地嘶声喊道。
鲁大面无表情地回应道:“单队正都不是那顾公子的一合之敌,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高胜怒吼连连,声音中充满了不甘:“难道我们就这么束手就擒,眼睁睁地等死不成?”
此时,骑队末尾,一名身形精瘦的甲士慢吞吞地说道:“眼下情形,唯有两条路可走。”
“快说!”高胜闻言,急忙转头看向他,眼角余光又瞥见那道逼近的白影,心中焦灼更甚。
那精瘦甲士说话依旧慢条斯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爷们儿,一起跟那人拼了,大不了一死。”
高胜听罢,眼角微微抽搐,脸色颇不自然。
他恨恨地说道:“单队正死的冤枉!咱们当时就应该跟他一起冲,或许还有一丝胜算。现在一切都晚了,死也是白死!”
精瘦甲士对高胜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他一字一板地继续说道:“那就只剩下第二条路了。”
高胜在前面等了许久,却没听到精瘦甲士后续的言语,他心中一惊,连忙转头看向身后。
不料,那精瘦甲士也正静静地看着他。
高胜顿时勃然大怒:“娘的,我还以为你死了,非得让我问一句,你才肯开口?”
精瘦甲士仿佛如梦初醒,随口应道;“哦。第二个办法便是,咱们五人分头逃命,那人就算一剑一个,也得费些时候。至于最后谁死谁活,全凭老天爷的意思。”
他瞧高胜一副沉吟思索的模样,便接着道:“不过,咱们得口径一致。万一有两人侥幸回到荡炀山,邓统领审问起来,但凡口供稍有不同,那就是万劫不复。”
主将战死,部属溃逃,若无正当缘由,定然难逃军法惩处。
高胜回过头,仔细打量精瘦甲士,赞许道:“你小子,平时闷声不响的,做事倒是挺周全。我以为你跟马源一样,是个不开窍的闷葫芦呢。”
精瘦甲士谦逊道:“高大哥过奖了。如果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咱们赶紧商量好口供,后面那人可是催着命呢。”
高胜语气缓和了几分:“兄弟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谁也不是孬种。只是形势比人强,咱们的性命事小,可单队正不能白死,明壁军的事情,总得有人回去禀报邓统领。”
说完这番话,高胜见众人皆无异议,心中便已有数。
随即,高胜将他们一行人从荡炀山出发,行至印月谷,再到偶遇明壁军,中途所历种种,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一遍。
他自觉诸事已无疏漏,也没人开口补充细节,便又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身后那道白影离他们已不足三十丈。
对于精骑而言,这点距离算是近在咫尺,那白影手中长剑反射出的刺目银光,更是清晰可见,令人心中陡然生寒。
高胜那颗稍稍放松的心,瞬间又紧绷如弦。
他急切地说道:“事不宜迟,兄弟们,咱们就此别过,只盼大家伙都能在荡炀山重聚。”
话音方落,他眼角余光忽地瞥见一道烁烁银光,自身后半空遥遥疾斩而来!
眨眼之间,那抹银光便已追上骑队,先是在队尾二人的脖颈上,一旋一绕,闪了两闪,随后凭空一转,又往马源的脖颈上落去。
马源见状大惊,他眼疾手快,迅速抽出腰间短刀,侧身一避,旋即迎向再次袭来的银光,举刀奋力一挡。
只闻“锵鎯”一声!
刀剑激烈交鸣,回响远远荡开,余音刺耳,久久不绝。
那抹银光似是力道已竭,在半空中轻盈地划过一道银弧,便朝着原路飞旋而去。
马源只觉一股沛然巨力,顺着举刀的右臂传至五脏六腑,震得他头晕目眩,气血翻涌,掌间短刀也险些脱手飞出,丝丝鲜血自他的嘴角缓缓淌下。
但他仿佛浑然不觉,目光只死死盯着短刀刀身。
这柄短刀乃是他家传宝物,由万胜河星砂千锤百炼锻造而成,不但削铁如泥,且刚韧坚实,历经数十年战阵而丝毫未损。
然而此刻,刀身却在那抹银光的斩击下,崩裂出一道深深的豁口。
这一切,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高胜心有余悸地转头回望,却看到眼前骇然的一幕。不远处,两匹战马各自驮着一具无头尸身,在荒原上疯狂奔腾。
鲁大瞠目结舌,心中惊惧万分,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喃喃自语道:“飞...飞剑?”
他耳旁骤然响起战马凄厉的长嘶声,慌忙侧目看去,只见高胜猛地调转马头,毫不犹豫地朝南方山林疾驰奔去。
鲁大定了定神,冷笑一声,心中暗骂,自作聪明的蠢货。
高胜看似选了一条通往荡炀山的捷径,殊不知这是自陷死地,身后那顾公子必会先行追杀踏上此路之人。
更何况,印月谷的妖女说不定早已在那边布下重重陷阱,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鲁大心中早有盘算,他瞥了一眼身旁眉头紧锁的马源,也不打招呼,一拽缰绳,策马朝北方奔去。
马源则沉默不语,依旧驱马向正东方向行进。
......
鲁大策马扬鞭,一路往北疾驰。
此刻他的脸色难看至极,心中不断暗骂,这泼天的霉运怎么偏偏就砸在了他的头上。
那顾公子究竟是如何想的,不去南边追杀高胜,反而紧紧盯着自己不放。莫非他不在乎此间发生之事传回荡炀山?
鲁大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此人已跟印月谷有所默契,料定高胜难逃印月谷的天罗地网,因此才舍此就彼,转而追杀自己。
没想到他鲁大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未能看穿这其中的关节,临了竟做了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鲁大先是惨然一笑,继而脸色骤变,满面凶戾之气,他猛地拨转马头,一辔兜,朝着身后的顾公子迎了上去。
随着马速越来越快,鲁大头顶上渐渐冒出丝丝热气,面色变得通红无比,浑身筋肉也鼓胀了一圈。
眼见愈发接近顾公子,鲁大提起挂在得胜勾上的青铜重斧,双腿猛力一蹬,腾身而起,高举重斧,朝着顾公子当头狠狠劈下!
胯下战马似是无法承受这股雄浑巨力,前蹄踉跄几下,随即轰然栽倒。
此招看似是以命相搏,实则暗藏鲁大的深沉算计。
在克武城时,鲁大曾与玄府的修道人打过几次交道,其等确然有些殊异手段。
但是那些道行浅薄的修道人,论起身躯坚韧,却远远不及他们这些常年服食血药,刻苦锤炼体魄的重甲甲士。
只要他能逼近顾公子身前,用重斧挡住飞剑的斩击,便可一拳将其毙命!
鲁大身在半空,眼见顾公子拔剑出鞘,随手将长剑抛向空中,那柄长剑似有灵性,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半弧,便朝着自己疾速斩来。
他非但不惊,反而一喜。
顾公子竟如此托大,在这般近的距离还敢放出飞剑,自己只须躲过这一剑,此战便已胜券在握。
鲁大眼中闪过一丝狡猾之色,暗运秘法,浑身鼓荡的气血瞬间收敛至无,身形也随之从半空猛然坠下,险险地避过飞剑一斩。
他心中狂喜,未料到战情竟如此顺遂,飞剑尚未折返的短暂空隙,已足够他将此人剁成肉泥。
若能斩杀害死单队正的凶手,岂不是立下大功?
这泼天的富贵竟然落在了他的头上!
种种纷乱思绪,在鲁大脑海中一闪而过。
鲁大身躯猛地一震,赤红血雾再度环绕周身,他手握青铜重斧,面露森然冷厉之色,如同一头猛兽般,径直朝着马背上的顾惟清扑杀而去。
顾惟清早在鲁大折身返转之时,便已停下马蹄,静静等他送上门来。
此时见鲁大设法避过一剑,又举步如飞地向自己杀来,他脸上也未显露惊讶之意。
顾惟清抬起手来,轻轻一招,原本在远空盘旋的切玉剑,陡然一疾,势如惊虹电闪,猛地回剑一斩!
鲁大距离顾惟清已不足三丈,如此近的距离,自己绝无可能失手。
他狞笑一声,正要跃步上前,将顾惟清连人带马一斧劈死,却忽觉身后一阵寒意袭来。
刹那间,一道锐利明光自他背后一闪而过。
无论是坚身固体,还是重重甲胄,在这道明光面前,皆如同薄纸一般脆弱,只轻轻一划,便即破裂。
鲁大的头颅连同半边身躯,缓缓滑落在地上,五脏六腑自铠甲的缝隙间淌出。
临死前一瞬间,鲁大脸上仍挂着一丝莫名狞笑。
顾惟清抬手握住飞旋而回的切玉剑,并合双指,虚虚一抹,拭去剑上血痕。
随即他将长剑归入鞘中,策马扬鞭,悠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