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葵般温柔的女孩（2）

拉面店门口悬着一只江户风格的风铃，银色的织线提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球。

四个绿色四叶草图案分别工整地贴在玻璃球内壁前后左右，下坠的短册上题写着“祈愿四季花开，万事顺遂”。

佐藤仍然带头走在最前面，小林和风魔正跟着他后脚走进了拉面店，风铃随着摇动起清脆的铃声。

店里的装饰很朴实，有股淡淡的木香味，但更多的是豚骨高汤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柜台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陶罐，里面插着一支黄色的郁金香。

也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搁在桌面上。

有一个透明的小瓶，里面装了满瓶纸折的五角星，靠着瓶子的是一个相框，里面装着东京塔的明信片，此外大多都类似于纸折的千纸鹤那样手工制作的东西。

用来折纸的颜色很多，各种各样的颜色都有，但最多的是红色和粉色。

店里只有一个穿着紫色和服的女孩，白色的围裙套在和服上，她背对着三人，发髻盘在脑后，正用抹布专注地擦拭着实木的桌子。

看起来她就是这家拉面店的店员了。

听到风铃声，女孩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身来面向三人鞠躬，有些怯怯地说，“欢迎光临铃木拉面店！请问三位客人是都要用餐么？”

佐藤的背影恰好挡住了风魔正的视线，风魔正只能听到女孩柔软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动听，让风魔正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小街两侧纷落的樱花。

“嗯，三位。”佐藤点点头，然后他指了指小林和自己，“两碗豚骨拉面就可以，剩下一碗看我朋友的口味了。有菜单么？麻烦给他拿一份。”

佐藤又指了指身后的风魔正。

“好的！有菜单的，请稍等一下！”女孩去拿菜单了。

“谢谢。”佐藤率先找了个座位，抽出椅子坐下。

紧随其后的是小林，他坐在了佐藤对面。

两人共事了很长时间，对彼此的口味已经很熟悉了，所以佐藤为小林点豚骨拉面时他没有拒绝，他早就习惯了佐藤的安排。

佐藤坐下后，没有了他遮挡风魔正的视线，风魔正终于能够看到女孩了。

她正在柜台上为他找着菜单。

女孩的身子在温暖的灯光下微微倾斜，尽管她的和服外套着宽大的白色围裙，但这依旧遮挡不住女孩青春美好的曲线。

屋内的光线正好，女孩的侧脸泛着微光。

碎碎的额发安静地搭在她的额前，随着女孩手上的动作轻轻颤动着。

此时女孩翻动着柜台上的小玩意儿们，目光中带着疑惑。

她明明记得她把菜单放在相册旁，可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女孩满是歉意地看向风魔正，“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可能需要麻烦请您再稍等一会……您可以先找个座位坐下，我会尽快将菜单给您送来的。”

风魔正这时才看清了女孩的全貌。

明明那只是一张清秀的脸，与他在东京街头看过的那些潮流的女孩相比，并不怎么显得出众。

然而风魔正还是觉得心跳漏了半拍。

那似乎是心脏悸动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怪，风魔正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但他确实感受到心跳猛然间加速了。

他明明拥有的是一颗苍老生锈的心，这颗心本早就尘封在像水那样逝去的四十五年里了，麻木而冰冷。

但就像是冰雪融作溪水缓缓汇入山脚下的湖泊，当他看见女孩的脸那一刻，紧密包裹住那颗苍老心脏的冰雪忽然融化了。

于是他的心便不再麻木冰冷。

他的心脏猛烈而执着地跳动，在他的胸膛里像是萧鼓擂动，震如雷鸣。

似乎藏在风魔正灵魂深处的少年突然活过来了，他现在的心跳绝不属于那个刚刚离开小院不久并拥有五十岁外表的大叔，而是属于那个十七八岁风华正茂的自己。

女孩偶然闯入了风魔正并不引以为傲的生活，从那天起，他的生活似乎开始隐隐发生起变化。

风魔正愣愣地看着女孩。

“先生？”女孩见风魔正怔在原地没有回话，又问了一遍。

她或许是觉得眼前这个大叔有些奇怪。

风魔正这才回过神来，但那颗心脏剧烈的跳动却没有半分减弱的迹象，反而愈发猛烈。

“抱歉抱歉……我和我朋友一样，都要一碗豚骨拉面就好，不用麻烦你再拿菜单了。”他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努力直视着女孩的眼睛。

女孩有些惊讶，风魔正的声音与他的外表完全不符，远没有女孩想象中的嘶哑，更像是一个年轻人那样清澈。

不过出于对客人的尊重，她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情绪，她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好的，感谢先生的理解。”

风魔正愣愣地点头，然后慢慢坐到小林身旁。

“怎么了？”小林察觉到了风魔正的异样，“不喜欢吃拉面么？”

“没有没有，小林君，我应该是很紧张吧……我应该是第一次跟陌生人讲话，所以觉得很紧张。”风魔正又偷偷用余光瞥了瞥那个女孩，“真的很紧张。”

“那风魔君可得加油啊，以后你还会和小镇上形形色色的人们接触，像刚才的对话只是家常便饭。”小林笑了笑，“不过风魔君在小镇上将要生活很久，你慢慢就会懂得怎么与人打交道的，说不定以后你还会爱上小镇的生活，来日方长。如果你想离开小镇去旅游的话，记得提前告诉我或者佐藤执行官，到时候我们负责当你的导游。”

“感谢小林君！我会加油的！”风魔正用力地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小林开始为风魔正讲解起了小镇里的那座神社，也就是风魔正进入小镇后眺望到的那座古朴而神圣的建筑。

那是日本神道教信徒祭祀神灵的地方，小镇上的每个居民都会在祭日参加神社的活动，用以祈求平安与福运。

风魔正听得很认真，因为小林说他既然已经成了小镇的一份子，那么参拜神社、参加祭日对他而言将会是不可避免的事。

佐藤则端坐在一旁，安静得像是专注修行的高僧。

并没有让三人等待太久，拉面很快被女孩端到了三人面前。女孩礼貌行礼之后，便继续去擦拭桌子了。

拉面汤腾出的白汽像云那样在风魔正的眼前氤氲，风魔正轻轻吹了一口气。

白汽散去，他趁机吃了一口。

风魔正觉得吃进嘴里的面条有些烫，也有些咸，不过他觉得很好吃。

不过风魔正并没有单纯地吃面，而是又悄悄看向那个正在擦桌子的女孩。

她的神情专注，擦拭得很仔细，似乎是在做一件很神圣的事情，可她分明只是在擦着桌子而已。

白汽渐渐合拢了，身穿紫色和服的背影在白雾中朦胧起来，风魔正又吹了吹。

“看上那女孩了？”坐在风魔正对面的佐藤突然问。

佐藤在吃面的时候摘下了墨镜，他的眼睛漏了出来。

这是风魔正第一次看见佐藤的眼睛，就像刀锋那样犀利，让他感觉自己在这双眼睛前无法藏下任何心事。

“啊……啊？什么是……看上？”风魔正怔住了。

面对佐藤的忽然发问，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就是喜欢。”佐藤又说。

“喜欢？”风魔正有些发愣。

不过这时佐藤看了看身后的那个女孩，她已经差不多擦拭完桌子了，马上就要转过身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于是他识趣地止住了话头。

但风魔正的眼神仍然迷茫，他还是没有理解佐藤的意思。

喜欢？

真是个陌生的词语。

他只不过是和女孩见了一面而已，怎么就会喜欢上了呢？

这时有人轻轻拍了拍风魔正的肩膀，是小林。

他笑着说，“风魔君，你吃拉面吃得很心不在焉啊，连我都能看出来，更别说是佐藤执行官了。你将来在小镇里会生活很久，有的是时间心动，喜欢一个人也是你要慢慢学会的事啊。”

“小林君，佐藤君……你们说的内容好奇怪……”风魔正挠挠头，他是真的不懂为何两人会忽然谈起这个话题。

小林轻笑着摇摇头，也没有再讲话。

这时女孩恰好从风魔正后背经过，带起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檀香味随着风轻轻钻入风魔正的鼻尖，先前看清女孩面容时那种悸动的感觉再度传来，他感觉自己好像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风魔正连忙埋头吃面。

于是三人都不再讲话，都只是默默低头吃着面，只剩下门口的风铃不断在风中摇曳着发出清越的铃声。

直到三碗拉面都被几人解决了，佐藤才重新戴起墨镜起身，“我去结账吧。”

小林和风魔正当然没有异议，尤其是风魔正。

进入拉面店时他是三人中最后的一个，但此时风魔正却率先走出了店门。

途中他经过了柜台，他的余光瞥见女孩正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

风魔正站在街道旁的樱花树下等待佐藤与小林，然而他的神色紧张，连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树下来回踱步。

小林慢慢走了出来。

他走到风魔正身旁，抬头望了望不断下坠的樱花，忽然感叹说，“春天的樱花很美啊。”

风魔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他只是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我也这么认为的……山里的小院也种着樱树，但是院里的樱花没有这里的樱花好看……小林君也喜欢樱花么？”

“喜欢。”小林点点头，“不过更多的是感慨。”

“感慨？”

“嗯。以前看过一句话，那是在我大学时候在某本书里发现的，一直记到现在。那句话是说‘无论何年何月，樱花都像行色匆匆的行人那样倏忽而逝，惹人生发怜惜之情，再没有花事阑珊时节看落花更凄寂的事了。’”小林轻声说，“现在想想这句话其实很有感触，很多事情一旦错过了就只能错过，等到之后再后悔就来不及了。就像落下的樱花无法重新盛开在长出它的枝头，同一个枝头上盛放的樱花也永远无法是同一簇。”

“小林君说得真棒啊。”风魔正赞叹说。

不过风魔正并不懂得小林说的话有何深意。

他仅仅是赞叹小林知识渊博而已，至于这段话的内容他只是似懂非懂，没来由觉得有种莫名的伤感。

小林这时候仔细打量了一下风魔正。

“小林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风魔正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是刚刚吃拉面时沾了汤么？”

“不是，我在看风魔君长得怎么样。”小林笑笑，“不过以我的眼光来看，风魔君你其实长得很不赖啊，稍微打理一下会很帅的。就是看起来上了些年纪，不知道别人女孩会不会喜欢上你这一类人。”

风魔正呆住了。

小林君怎么突然又扯上这个话题了？他说自己长得不错又是什么意思？哪个女孩又会喜欢上身为邋遢大叔的他呢？

“如果本家给你的钱不够了，可以给我说，我可以帮你申请更高一级的救济金，那样的话是一定能帮你过好接下来的日子的，和你喜欢的女孩。凡事都要懂得去争取，别等到事后觉得遗憾了再后悔啊。”小林没有再多说，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风魔正的肩膀。

风魔正更加有种莫名的紧张了。

好在这时佐藤总算踏出了店门，他快步走向站在樱花树下的两人，“走吧，带着风魔君去他的家，好好帮他熟悉一下路线。”

“好。”小林点点头。

紧张的气氛终于缓解了，风魔正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走到风魔正面前时，佐藤却微微顿了顿，“结账的时候我问了下那个女孩的名字，叫铃木葵。很不错的名字。”

说罢佐藤也像小林那样轻轻拍了拍风魔正的肩膀，然后迎着纷纷坠落的樱花慢慢走远了。

风魔正不明所以地呆立在原地，直到听到小林喊他的名字他才慌忙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