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练官陈亭桐此时也心潮澎湃,虽然知道团丁们的操练提高到了不错的水准,但今日展现出来的,已经大大超出了预期。家主陈亭寿坐在一旁频频地夸奖着,盛赞民团管理有方,操练有序,再次勉励自家这个最小的兄弟,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让陈家,让陶家镇,能够扬眉吐气。
陈亭桐不住地点头,身为家主的长兄,一直以来都严厉得很,极少对他肯定和称赞,今日不期而至的赞许,终于可以挽回昔日的失落。陈亭桐不禁脸上容光焕发,庆幸自己走对了这步棋。
比试直到午时末才堪堪结束。为了奖赏和激励团丁们的训练成果和热情,陈亭寿居然派人抬来了一大箱的银元。团丁们见着那银光锃亮的大洋,齐齐地欢呼起来。
现场的老爷们也不甘示弱,纷纷解囊捐助银钱,每一个人都看到了民团的希望和前途。在这乱世中拥有了一支如此强悍的队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花再多的钱也是值得的。
安排在中午的庆功宴,因为会操的成功,不得不又增加了好几桌。一些原本不看好民团的乡绅大户们,此时也纷纷赶来恭贺庆祝,再顺带打听民团是否还招收团丁,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想往民团里塞人。
陈亭桐毕竟是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人,对于这样的场面依然保持着冷静的头脑。而成庚道长更是稳之又稳,根本不理会此起彼伏的阿谀奉承之话,要么就干脆全推到团练官身上。
民团操练场一侧,此时也摆下了简单足量的宴席,小龙、于行、邓飞三个队长,和团丁们一起大吃大喝起来。虽然没有酒,但一杯杯茶水却比酒更醉人。有的人说着笑着居然就哭起来了,引得一旁众人大笑不止。有的拉着队长,非要连干三大碗茶水,以茶代酒的仪式感也拉得满满的。
不久,乡邻们自发地端来了菜肴,抬来了蔬菜肉禽,堆放在了一旁,越堆越多。有的干脆也坐到团丁们中间,端起大碗,和自己认识的,不认识的团丁们胡侃乱吹起来。
团丁们一时之间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英雄一般。乡邻们的热情太盛了,寄予的期望太大了,这也不能怪他们啊,谁让这个乱世,难以找到一个可靠的保障呢?
安玄道长在这个热闹的时节,重新踏上了望龙滩的码头。按照小木匠给的地址,来到了贸易行。
望着眼前这座翻新了的大铺面,安玄道长呆愣了一会儿,便激动地走了进去。
杜掌柜殷勤地接待了这位在望龙滩也算是鼎鼎有名的道长,心里不禁感叹,没想到自己的年轻东家,还有这般不俗的人脉,自己来望龙滩也不算白来了。
小木匠得知安玄道长来了,喜出望外,虽然才分开到三个多月,但这期间,境遇变化太大,不免对之前的人和事格外怀念,更何况安玄道长对于小木匠还有解救于危难的大恩。
安玄道长甫一看到小木匠,竟然有些出神,不敢想象,曾经那个清瘦可怜的孩子,现如今却衣衫洁净,干练清朗。
“道长,您可算是回来了!”小木匠几步上前,拉住了道长的手。
“回来了,回来了!”道长有点恍惚,夹在过去和现在中间,一时间居然有些恍惚。
“先到屋子里喝杯热茶吧,道长这一路肯定已经乏了。”杜掌柜见道长恍惚的样子,忙提醒小木匠。
“对!对!先进屋喝杯茶!”小木匠拉着道长便往屋里走,又对一旁的伙计吩咐道,“去多拿点茶点来。”
道长坐下后,才算是回过神来,不觉洒笑起来,“真是老了啊,一路颠簸过来竟然有些吃不消了!”
“道长正是壮年,怎么会老?”小木匠笑道,“不过是操劳太多,难免会有些乏了。回来了多休息几日,道长不又生龙活虎起来了嘛!”
杜掌柜端来热茶,给道长倒上,听到东家说道长要住在店里,心中不觉开心,便接着话说道:“等会儿我让伙计把上房再收拾收拾,一定让道长感觉就像住在家里一样。”
“多谢多谢!这让老道情何以堪啊!”安玄道长心中更觉感动。
这时,力工将道长的几大箱行李也送来了,杜掌柜又张罗着伙计们帮忙抬到了上房中,然后吩咐伙计去定了一桌酒席。
趁着杜掌柜不在,小木匠将小龙的情况简略地向道长作了介绍。
道长更觉惊喜,想不到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时间,主上已打开了局面,真是聪慧绝顶的真龙啊!不愧我主!
小木匠建议道长先休息好了再约小龙来见面,道长点头称是。暗思自己确实需要好好斟酌斟酌,为主上的大局面缜密谋划一番。
过了两日,小龙来到了贸易行,径直走进了道长住的上房中。
道长正欲大礼参拜,小龙忙伸手制止,“师叔啊,咱们别来这一套了吧。您是师叔,我是师侄,怎么着也得我先给您行礼不是?”
“大礼不可废啊!”道长还想坚持,还是被小龙阻止了,“民国都十几年了,老一套的东西咱们也要学会摒弃,顺应时代才能与时俱进嘛,您说呢?”
安玄道长点着头,差一点老泪又纵横,只得躬身行了一个礼。
坐下后,小龙便将自己的情况作了大致的介绍。而后说道,昨天收到刘连长的信,说江防军正与盘踞于巫山奉节的川东军周德茂部打得不可开交。刘连长觉得这是一个练兵的机会,询问小龙是否愿意带兵前往。当然,这也必须得到团练官的同意才行,短时间内怕是不一定能成行
安玄道长听后,沉吟片刻,随后将此次下宜昌,赴长沙所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向小龙道来——
这两年,国内的局势依然是一锅粥,北方在争权夺利,南方也不消停。军阀们似乎不把华夏大地弄得千疮百孔不罢休。
前几日报纸上说,陈炯明又在蠢蠢欲动,似乎要和孙中山的广州政府再次干起来。曹锟在BJ也不安分,用卑鄙手段赢得了总统一职,直系奉系开战的可能性增大。这桩桩件件,也可看出,太平的日子还遥遥无期。
依附于各大派系的小军阀也不安份,投机取巧的,篡位夺权的,林林总总,难以言说。
再加上各国洋人煽风点火,巧取豪夺,为了一个“利”字,无所不用其极。表面上与政府合作,实则在渗透民生,用资本控制住了国家的命脉,听他的就国泰民安,不听他的就烽烟四起。
军阀们却又和洋人相互勾结,狼狈为奸,在这蝇营狗苟中,为了一己私利,置国家于不顾,视民生为儿戏。你说,谁还能为苍生大众谋取一点点福利呢?
道长哀叹不已。
小龙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并不了解道长。原本以为道长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道士,四处招摇撞骗,四处彰显名声,就是为了赚取一点钱财宝物。哪曾想,今天道长发的这一通感慨,和之前以为的道长,判若两人!
这样一个人,试问在他心里,究竟什么是最重要的?或许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了吧!是小龙吗?是权势吗?还是什么呢?
道长究竟是站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在看待这大千世界,这芸芸众生?今天所说的这些,敢问有几人去真正了解过,分析过,又有几人能站在同样的高度去评判去思考。
固然一时还没有解决之道,但其心可鉴,其思可钦!
小龙埋头吃着桌上的零食,第一次不敢正视道长,唯恐道长又将这不明所以的千钧重担扔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