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各自心思行险着

李威一大早,便带着几个奴仆,骑马出了门。

他脸色颇为纠结,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但是心中的欲望,最终战胜了一切。

他不甘心一辈子呆在这村子里面,他要扬名立万,他要跨过下等士族的门槛,迈向成为上等士族的道路,而如今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话虽如此,他并不是一味蛮干莽撞,好勇斗狠不计后果,毕竟在这个士族等级森严的时代,一山还有一山高,要是真的惹到了不能惹的人,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面对王谧犹豫再三,便是忌惮对方身后家族,但他的底气也来源于此,更何况对方要求他做的,也并不是为了伤王谧性命,而是要污了对方名声。

所谓的污,就是让对方做出不相称于身份的事情,从而在士族评价中降低,至于为何要如此做,李威也不起清楚,但他思来想来,觉得这好像也不是太难。

借着打压对方奴仆,挑起争端,便是李威的第一次尝试,要是对方忍气吞声,做豁达之态,就可以借题发挥了,传扬对方有错在先,不然两家争斗,你为什么退让?

但这个尝试,却是遭到了挫败,王谧给家主李威发了书信,将前因后果讲得明明白白,而且话里藏锋,显然是要讨个明白说法。

所以李威当夜思来想去,决定祭出第二招,得寸进尺,浑水摸鱼。

把争端搅浑,逼迫王谧不能置身事外,将这件事情闹大,最好能臭名远扬,传到建康。

丹阳京口俱为一体,作为拱卫京畿的最后一道防线,建康对于此地风声颇为在意,甚至有不少眼线盯着。

若能将自己和王谧的龃龉闹成丑闻,中间再夹杂着些刻意营造出的风流韵事,比如说牵连到赵氏女郎之类的绯闻,那便会成为士族间的笑料。

而王谧背后的家族地位极高,是绝不会容忍族子出现这种丑闻的,李威背后的人,便可以借机营造舆论,让家族将王谧放弃,使其永远呆在村中终老!

赵氏女郎也是李威计划中的一环,其实最初李威的想法,是邀请赵氏女郎同游,然后去王谧门前挑衅,引发和对方争斗。

要是王谧发怒,甚至向自己出手,那是最理想的情况,两边引发殴斗,事情便成了!

但让李威意外的是,赵氏女郎对自己和王谧似乎都不怎么感兴趣,昨日更是拒绝和李威相见,李威吃了闭门羹后,冲动之下才想出马踏稻谷,冲撞王行佃户的行为。

如今看这招无甚收效,李威有些气馁,但昨晚他得到某方暗示后,决定继续施压,直到王谧忍耐不住,突破底线。

李威的选择,便是再去李三郎家,借口昨日马匹因李三郎受惊,伤了蹄子,故来讨要补偿。

李威也知道这种形同泼皮打架,野狗撕咬的做法颇为拙劣,但对于好面子的士族颇为有效,毕竟对于声名重于一切的士族来说,陷入争端,便已经是输了一半了。

更兼以王谧的家族,能和李氏这种家族产生争端,更是一种耻辱,士族舆论之下,王谧的将来,便已经注定了!

以李威的智商,也只能想到这种办法,他骑着马,心中给自己鼓气,不多时就来到了昨日发生争端的地方。

昨夜雨歇风停,阴雨连绵中难得现出晴明,此时夜空尚有繁星点点,明月高挂,但天边和大地的交界处,已经投出了晨曦的微光。

借着光亮,李威赫然发现,田里竟然已经有两名身穿麻衣,带着斗笠的农人在收割稻谷了。

他看到的第一眼,心中冒出的想法是,对方抢收稻谷,是为了收成,还是识破了自己心思,避免和自己冲突?

要是后者,那就颇为麻烦了,没了这引子,李威总不能直接面对面和王谧冲突,若对方真有了防备,自己想再找茬就难了!

他心中一急,也没考虑太多,当下策马奔出,直往田里奔了过去。

李威也没管身后的奴仆,要是奴仆之间的冲突,对面可能还会反击,但自己是士族,对面是不可能对自己出手的,不然无论有什么理由,最后对方都会重责甚至处死!

想到这里,他更是有恃无恐,双腿一夹,纵马踏入稻田,对着那两个农人狠狠撞了过去。

碗口大的马蹄带起飞溅的泥水,将密密麻麻的稻谷踏倒,稻杆折断,稻穗洒落,如同六十年前五胡乱华,永嘉之乱时,在异族铁蹄践踏蹂躏下的中原百姓的肢体血肉一般。

王谧听着急速接近的蹄声,扶了扶斗笠帽檐,低声道:“还真来了。”

他转向身边的青柳道:“害怕吗?”

青柳脸色有些苍白,“说实话,妾很害怕,但更怕郎君受伤。”

王谧哈哈一笑,“其实我也有些怕。”

“他要是个亡命之徒,或者我先前的猜测错误,咱们确实有些危险。”

说罢他直起身子,摘下斗笠,指着李威喝道:“站住!”

“月明星稀,昭昭天地,何故不请自来,做恶客之行?”

“尔农尔田,我农我田,秋毫无犯,为何屡次踏我田地,这就是李氏传家之道吗?”

李威听到王谧声音的瞬间,就认了出来,顿时头脑发懵。

对方为何会此时出现在田里?

他猛然回过神来,赶紧停止,还是装作听不见,就这么撞过去?

这一瞬间,他便想明白了,对方敢如此站在前面,已经是在赌命了,自己一个下等士族,哪来的资格和对方换命?

要是真撞过去,对方家族绝不可能坐视不理,自己背后的人,也会直接放弃自己,甚至自己家族!

想到这里,他身体发抖,连忙左手使力,狠狠往后猛拉缰绳,将马头生生拉成了一个半圆。

然而马匹速度太快,且是在泥泞湿滑的稻田中,马蹄竟然打起滑来,一时间收不住,就这么对着王谧两人撞了过去。

李威脸色大变,叫道:“快让开!”

王谧眯着眼睛,看着马儿急速接近,眼看已经来不及躲了。

旁边青柳惊叫一声,伸出手来和王谧手掌紧紧相握。

二十尺,十尺,八尺!

马蹄在泥水中胡乱蹬踏,马头近在咫尺,青柳甚至能看出出马鼻孔中喷出的热气,王谧反手将她拉到身后。

青柳惊叫一声,想要越过王谧,却已经来不及了。

突然蹦的一声,李威连人带马,翻滚着飞到空中,擦过王谧身侧,重重摔倒在泥水中。

茂密的稻谷中,一条麻绳若隐若现,这是先前两人提前布下的,终于是发挥了作用。

青柳脸色苍白,靠着王谧肩头,口中微喘,胸膛不断起伏。

王谧却是往远处的树林看了一眼。

大树后面,老白放下手中的牛角大弓,将一支极长的羽箭放回背上箭筒。

他转向另外一方,那是王谧看不到的角度,极远处有个装束和老白相似的大汉,正放下大弓,同样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