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绿妮

绿妮,这些文字写给你,我很想念你。

我们互相没有音讯已经一年,有时相处的点滴仍会从锁上的匣子里溜出,我依旧不敢面对过往一切,你有时夸张的笑,有时用绵柔的声音说出的听不懂的方言,你细软的刘海刚洗过,蓬蓬的顺在额头上,你的高个子和一件粉色过膝羽绒服。

绿妮,我回避过往的浮现,当记忆在敲门,我就紧锁门窗一声不吭,要面对你必须要有莫大的勇气,我得拥有一颗淌过沸水的心,我得拥有等待你的吻降落的决绝。

昨晚梦到你和茱莉亚,凌晨三点半,在音乐声中我回到家乡,那是一个夏天,我们站在家门外通往小果园的路口,青青草随着风摇晃,它们长势惊人,我们的膝盖没入绿色的海浪,阳光很好,淡黄色的光芒将世界蒙上油画的柔雾,天空呈现出蓝钻石一个切面的模样。绿妮,你站在我的对面,穿着藕粉色的短袖和淡绿色的半身长裙,你像荷花一样在我面前挺立,皱着的眉头让你看起来快要哭了,茱莉亚挨在我身侧,神情严肃,她的眉头也皱着,只是皱着,没有哭泣。茱莉亚是我的母亲,或许你对我有过更多留意的话,你曾在家长见面会上见过她。

我们像被丢进绿藻里一样,周身蒙着隐隐约约的忧伤,你与家里闹了矛盾,母亲不为你支付上学的费用,而你第二年参加考试,正考上想去的学校。茱莉亚在我旁边,她在我的余光中闪着那张严肃的脸,之后我就一直注视着你。她对你说去读书吧,我们会提供你的学费,你的柔柔蹙起的眉头更显哀伤,仿佛几滴眼泪凝在眉心,不肯掉落。于是你眼眶粉红的踏上小路,穿过果园走上你的人生,我和茱莉亚注视着你,久久注视着你,我没有说一句话,离别是一种说不出口的天气。你走了几年,我一直站在那片绿色里等你,等你的来信,等你淡蓝色信纸上的笔画,等你一张久别而熟悉的面孔,家乡的夏天一直没有落幕,太阳始终高悬,从此我的世界静止了,只是茱莉亚消失了,而你也再没来过音讯。

绿妮,然后我就醒了,在一片盛大的绿色忧伤中醒了,我开始回忆你和茱莉亚,今天一整天我的心情都是绿色。茱莉亚去世已经三年,我很少会梦见她,有时我沉默的哭喊着求她在我梦里出现,她仍然不肯,她不来看我,也不让我看她。有时我不祈求她,她终于才肯出现,老实说她的面庞已经在我脑海中蒙上纱了,我感到很痛苦但事实如此,绿妮,我不想忘记她的脸,我感到后悔的是没有留下一张她的照片,绿妮,我们相伴十七年,我却没有她的一张照片,早两年无意在姐姐的相册里看见过一张她的照片,我的心钝钝的,仿佛挨着钝刀使劲磨蹭,今年玩笑时又看了姐姐的相册,那张照片已经被删除。绿妮,难道茱莉亚正在被人遗忘吗,我们正在放下她吗。

我不愿意,绿妮,我要她一直在我这里活着。昨晚的梦里茱莉亚脸上没有蒙纱,我清楚看见她的眼睛,她眼皮的褶皱,眉毛覆盖下的皮肤毛孔,她的嘴唇抿着,整张脸透露出蔷薇的颜色,一种光亮的粉。其实她的皮肤是黄色,因为分泌油脂而常年泛着一种光泽。梦失真了,你和茱莉亚都已不真实,让你们形象模糊的到底是爱还是眼泪。

近几日还梦见过茱莉亚一次,那是打完新耳洞不久,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个感觉就是耳朵好痛,枕头压到耳朵,每一个耳钉都狠狠地扎着耳后皮肤,我的银针在大脑上扎出了第三个耳朵。没有过敏但是耳朵一直在痒,我不断挠来挠去,感觉瘙痒疼痛是我的本体,原来我寄身在这只耳朵上。躺了三天之后做了第二个梦,梦里茱莉亚说不被巨大隐形发现的秘诀就是裸体躺着,只盖薄毯,像探测仪一样的月亮略过我们,向下一栋建筑物移动,而我们回到十六岁,回到闭眼入睡的午后两点钟,鼻腔里的气体间歇喷出,是一滩融化的化妆品气味。茱莉亚,我们回到十六岁,你的十六岁和我的十六岁,我们紧紧相拥,仿佛生原谅了死,仿佛再也不分离。

绿妮,十六岁时我刚遇见你不久,而茱莉亚也还活着,幸福在原地无力的跺着脚,我悔恨的站在五年后,眼泪在心底蒸发,留下一片干涸地。

绿妮,先写到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