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临江突如其来的暴雨赶走了热浪。
临江一中
许昭意将校刊卷成筒状抵在下颌,看窗外香樟树在暴雨里摇晃成绿色漩涡。
雨滴砸在走廊杆上迸裂成碎玉,她听见自己新写的《季风与方程》正在主编信箱里簌簌作响,像只被淋湿的蝴蝶。
“把三角函数公式写成’月光与海岸线的私语”?金属笔帽叩击桌面的脆响刺破雨幕,少年嗓音裹着薄荷味的凉意从身后袭来,“这种矫情比喻拿奖,看来文学社评审的数学都不及格。”
她转声撞进一片松柏气息里。
程砚单手撑着她的课桌,闲适地靠在椅子上,细碎的黑发被微风吹拂着,干净利落的五官和柔和的轮廓。但是戏谑的腔调让她无心欣赏这张过分惹眼的脸。
偏偏那张天生刻薄脸还长得如此好看,上天真是不公平。
此刻他指尖夹着的作文复印件正簌簌发抖,像片被风挟持的枯叶。
许昭意冷眼望着那张充满诱惑力的脸,“三角函数本来就是自然法则的具象化。”她攥紧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划出深痕,“就像季风过境时气压差形成的.....”
“气象学原理背得挺熟。”程砚突然附身,数学竞赛金牌从校服领口滑出,在她眼前晃成刺眼的光斑,“可惜光头说你月考数学只有59分让我给你补数学,放学后数学教室见。”
全班哄笑中,她看见前排的沈希把数学笔记撕成纸飞机,机翼上歪歪扭扭写着“文学废柴”这四个字样。
这个刚转来的竞赛生总在午休时霸占天台,用全英文的《数学年刊》当枕头,此刻却像猎豹锁定猎物般逼近她:“迟到一分钟,多刷十道题。”
——
暴雨在放学铃响时骤停,许昭意抱着习题册集推开数学教室的门,雨后的夕阳正从程砚的睫毛跌进草稿纸,将他笔尖游走的数学公式染成琥珀色。
听见响动,他头也不抬地抛来粉笔:“把黑板上的题解了,错一步加十页练习册。”
她盯着波动的函数图像,忽然想起昨夜舅舅醉醺醺踹门时,母亲离婚协议书上颤抖的签名,粉笔“啪“地折断,在黑板上炸开苍白的雪。
程砚皱眉抬头,看见少女单薄的肩胛骨透过校服凸起尖锐的棱角,睫毛在眼下投出碟翼般的阴影。
她突然转身,泛红的眼尾像被季风揉碎的海棠:“程同学,波峰与波谷的距离,是不是永远无法跨越?”
他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有点不知所措,看出她情绪有点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脑子笨而已。”女孩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摇了摇头。
“这是最基础的三角函数应用题。“江砚猛地起身,粉笔灰从指缝簌簌而落,“与其纠结虚无缥缈的比喻,不如记住振幅A代表现实世界的客观存在。”
许昭意放下粉笔,望向他的背影失了神。
临江的风真的很大,吹得教学楼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
——
暮色渐浓时,补习结束,临走时许昭意发现学生证不见了。
她蹲在走廊找遍每个角落,却不知程砚正躲在楼梯转角,借着应急灯幽绿的光,用指尖摩挲她的学生证照片,照片上的少女眉眼盛开抿着唇,眼底有雾霭般的倔强却又透着一股冷冷清清的美。
照片边缘还沾着咖啡渍——那是今早他故意打翻杯子,只为趁机捡走这张卡片。
“喂。”
他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把冰镇柠檬茶贴在她后颈,“明天带《高考必刷题》过来。”
许昭意被凉得瑟缩,抬头却见他耳尖泛红地别过脸:“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辅导对象中暑。”
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占据着她的气息。
她的视线落到他拿饮料的手上,很好看的一双手,手背上的青筋微凸,一直延伸到小臂,肌肉线条流畅,极有力量感。
缓缓接过他手中的饮料。
“谢谢。”她低低道了声匆忙转身离开。
——
直到许昭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视线,程砚才转身进了教学楼。
暴雨又至时,程砚在空教室里翻开她的作文本。
铅笔记的批注爬满页脚:“此处傅里叶变换可量化季风强度”、“湍流方程隐喻情感的不确定性”。
窗外惊雷劈亮他藏在储物柜深处的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期校刊,每一本都缺失了第15页。
——
夜色浸透居民楼里,许昭意正把抗抑郁药片藏在《追忆似水年华》书脊中,舅舅的咒骂混着雨声穿透门板:“倒霉透了,赔钱货!要不是你妈跟其他男人跑了…”
她蜷缩在窗台下颤抖。
一星期前,许亦苏灵离婚,这么多年来双方性格不合,为离婚争执多次。前段时间母亲苏灵出轨一个有名的富商,许毅同意离婚,两人离婚前还打了一架。
因为许昭意的抚养权。
苏灵想嫁进豪门自然不想再带一个拖油瓶,许亦也不愿余生带一个孩子去拖累他。
自许昭意有记忆起,她没感受到什么父爱母爱,父亲许亦是个花心的富三代整日纸醉金迷于各个场所,苏灵起初也是因为他的钱而嫁给他。
于是,许毅带着法院判决下来的钱半夜跑路了,而许昭意被苏灵丢在在舅舅苏伟家。
她好像是条狗,可以随意被抛弃,因为她的人生无人在意,简直是糟糕透了。
许昭意愣愣地伸手翻开藏在书里的抗抑郁药片,她想哭,但却死死咬着牙。
有人疼有人爱,才能肆意掉眼泪,而她的眼泪却换不来任何人的怜惜,所以她不能哭。
忽地,她抓起药正要往窗外扔,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传来几道数学题,附带嚣张的备注:解不出来就别想睡。
她及时收住。
这时,她眼泪终于呛出来了。
全身颤抖着,一滴一滴,掉在地书页上,眼神压抑犹如困兽。
好像,她不是被全世界所抛弃的......
——
许昭意并不知道程砚正在三条街外,对着她的作文里“不可解的X”出神,他刚与父亲越洋电话里争吵,此刻在数学草稿边缘写满“许昭意”,像在解一道无解的黎曼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