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讲 宗室之害

明朝自始至终存在三大社会毒瘤:宦官、外戚和宗室。宦官,我讲了王振;外戚,我讲了周家和张家;“宗室”,这是什么意思?即以明太祖朱元璋为共同祖宗,其子孙分封各地做藩王,他们的家室,就称作宗室。宗室子弟,有好的也有坏的。宗室中有人借助特权,作恶多端,为害一方,成为公害。

一、恶贯满盈

我讲一讲明朝荆王之子朱见潚(sù)的恶贯满盈行径。朱元璋孙子洪熙帝的孙子的孙子荆王朱见潚,已经是第六代皇胤。见潚兄弟三人:荆王妃魏氏生子见潚、见溥,夫人王氏生子见澋。母子兄弟不和,反目成仇:魏氏钟爱老二见溥,金帛珍宝,加倍给他。这引起了长子见潚的不满。父死,见潚以长承袭爵位,大权在手,疯狂报复。他将亲生母亲魏氏禁锢,减其饮食,活活饿死。接着设局骗胞弟见溥来王府射箭,见溥一到,命人将其捆绑,亲用铁尺捶击,见溥哀号求饶,见潚将其口塞住,又用铜锤将其击毙,怕他复活,再用铁火筷子从其肛门捅进去。事后谎报见溥骑马,因马惊摔死。见溥妃子何氏,到王府朝见太妃,见潚将其强奸,并拘留不放。

见潚又想私通堂弟见潭之妃茆(máo)氏,见潭的母亲马氏知道后,加紧提防。见潚大怒,将马氏抓进王府,剃去头发,痛抽一百多鞭子。还将堂弟见潭抓进宫里,与其母捆在一起,用装满土的袋子压在他们面部,使其窒息而死。接着又把茆氏抓到王府,将其强奸。他无缘无故地将堂弟镇国将军见滏(fǔ)、见淲(biāo)拘禁起来,减其饮食,以致饿死。

见潚又纠集一批地痞恶少,为非作歹。只要听说哪家有美女,就前去抢来。他还截没官粮,强掠商旅,搜刮钱财,坏事做尽。

他的同父异母弟见澋,秘密上疏,告发其罪。朝廷勘问,具得实情,遂将见潚押到北京。本应处以极刑,弘治帝却说:见潚罪大恶极,法当处死;但念亲亲,不忍加刑,从轻曲宥,削夺王爵,降为庶人,并禁锢起来。将王府辅导官通通罢黜,说见潚犯罪是他们阿谀逢迎的结果。见溥之妃何氏本是受害者,却命其自尽。见澋因没有及早奏报,减其岁禄三分之一。这是一件满纸荒唐的裁决。几个月后,见潚上奏其弟见澋有不法之事,见澋则再次揭发见潚谋为不轨。经查,见潚购置弓弩,操练船马,收藏兵器,图谋不轨。最后令见潚自尽。这个畜类,终遭恶报。

二、横霸一方

再讲一个弘治帝弟弟寿王的故事。寿王要往封国保宁府,按照规定,给船700艘,车400辆,宫人不给俸粮;军校四个人一辆车,每辆给银二两四钱。寿王嫌少,要求给船900多艘,军校二人用车一辆。兵部反对,说:官校横暴,甚于虎狼,地方大官,也受凌虐。他们把多余船只装载私盐,并多余车辆索银辞退。又说“现亲王赴国所用车船,比宣德、成化时增加了几倍”。建议以后亲王赴国,给船最多不得超过700艘。寿王赴国时,王府的宦官宋祥、赵凤等,所过之处,捆绑并拷掠官吏,要他们奉献茶果钱。州县官吏,不胜其扰,只好向富户借钱,以满足他们的贪欲。到了临清,州吏探听德州贿赂银子约300两,报告给兵备按察司副使陈璧,暗示陈璧照这个数目行贿,但陈璧拒绝送贿,以致宋祥、赵凤都对他衔恨在心。一天,宋祥等指挥王府太监借故殴打陈璧。陈璧不屈,被打得血流满面。当时,寿王所部各船军校也手执木梃登岸,捣毁民舍,抢掠货物,引发临清商民,群起游行罢市。朝廷哗然并且查获宋祥所贩私盐6.3万余引,但最终朝廷糊涂了事,并未严惩祸首。

再讲一个为维护宗室利益而逮捕62位言官的重大事件。弘治九年(1496)四月,弘治帝下令将六科给事中庞泮等42人、十三道监察御史刘绅等20人,共62人关进锦衣卫狱。事情牵连上百人。这在明史上是空前的。

事情的缘起。洪武帝第十八子岷王朱楩封藩湖广武冈州。其后人岷王朱膺_,纵使属下为恶,被武冈知州刘逊制裁。岷王大怒,便给刘逊罗织罪名,上奏朝廷。弘治帝偏袒宗亲,下令锦衣卫前往武冈逮捕刘逊。刑科给事中庞泮等上奏说:岷王迁怒刘逊,刘逊固然难逃其罪责,朝廷也不能偏听偏信。且岷王所奏之事,牵涉近百人。锦衣卫官校是朝廷亲军,只要不是谋反大罪,祖宗以来未尝轻易派遣锦衣卫前去抓人。请令法司转知镇守、巡按官员察勘,则事之曲直自然不能掩盖。奏上,弘治帝大怒,认为科道官太不懂事了,下令一次逮捕了几十名言官,以致六科和十三道御史的衙门都空了。这是一件大事,于是,吏部尚书屠滽率六部九卿等上书救援。他们说:科、道乃朝廷的耳目,就是要培养其敢言之气。如果随意将其关进监牢,摧折其锐气,势必驱使他们趋利避害,惟知缄默观望,保持禄位而已。以后若有重大事情,还有谁肯为朝廷说话!弘治帝只好下令,释放庞泮、吕献等人,但每人仍罚俸三月,表明言官仍然有错,只是圣上“大恩”才放了他们。(《明史·庞泮传》)至于刘逊,则逮至京城,下到锦衣卫狱,然后贬去四川都司,做一名断事,专理刑狱。皇帝和亲王的尊严就这样被保全了。此前,荣王曾请给辰州、常德田2000顷,山场800里,民舍市廛千余间,刘逊和巡抚韩重,顶着不给,青史留名。(《明史·刘逊传》)

三、宗藩之弊

“有明诸藩,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明史·诸王传·序》)这固然是吸取历史教训,考虑当下,本意不错。但重大制度制定,还要考虑可持续性。如出城省墓,请而后许;生育子女,需先请名;人口倍增,禄米不继;又如,俸禄供养,衣食无忧,不工、不农、不军、不学、不商,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闲久生祸。

明初,朱元璋把20多个儿子分藩到全国,镇守要地,巩固根本。事物有阳,必然有阴。宗室贵族,享有特权:封藩负面影响,已有智者指陈,可不仅被拒谏,反遭镇压。藩王之变,南宫夺门,共有六次,社会震荡,损失重大,此其一。藩王人口繁衍,全靠国家供养,国力不堪重负,难以为继,此其二。弘治时,修订了《问刑条例》,规定宗室出城必须报批,宗室不能干预地方行政,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当官,不能经商,只许坐吃俸禄,享受尊崇地位。

诸王、宗室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地位特殊,除了谋反朝廷,其余的杀人越货、生活腐化算不得什么,大不了被送到凤阳高墙去。此外,他们是“寄生虫”,毋须读书习艺,因此不免既愚且顽,干起坏事来往往超出常人想象。当然,皇帝也总是以亲亲之谊对他们包庇、纵容。所有这些,构成了诸王、宗室为非作歹的主、客观条件。

明朝第九位皇帝朱祐樘继位时,明朝已经运行120余年,户口繁多,经济发展,边事稍晏,天下太平。从英宗开始,明朝已经连续出现了英宗、成化两位孩童或少年皇帝,弘治皇帝朱祐樘,又是一位十八岁的少年皇帝。接下来,是十五岁的正德皇帝和十五岁的嘉靖皇帝。明朝已经失去了开创时期的勃勃生机,表现出颓遢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