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尘与光之间3

几周过去,奥莫尔终于显现出一丝久违的安稳。

春光已完全取代了战后的阴霾,街道旁新垒的石砖泛着淡淡光泽.

士兵不再全副武装,而是挽起袖子参与清扫和重建;孩童的笑声从广场的尽头传来,在破损的屋檐和倒塌的钟塔之间回荡着生气。

街道仍未完全疏通。

原本宽敞的石板路现在被临时的木料、砖堆、碎甲与烧焦的木车占据一半,民兵与工匠混杂着,喊话声此起彼伏。

每走几步,便能看见有人俯身从废墟中掏出破碎的金属残片,再由年长者分辨其是否可用。

水渠系统部分瘫痪,老城区的井水混入灰尘与杂物,妇人只能提着木桶到临时搭建的净水棚排队取水。

木架下,一队孩童蹲坐在路边用泥土画着什么,彼此不说话,只在风吹起沙粒时抬头望望被帆布封住的废塔方向。

空气中混杂着许多味道——草灰、血锈、熏香、发霉的木头,以及被掩埋数日后挖出的尸体所散发出的腐气。

人们对此并未表现出太多反应,仿佛这已成了每日例行。

粮仓区域烧毁最为严重,那里的砖砌围墙在一夜大火中塌了大半,如今已被木栏围住。

马车与驴车日夜进出,将城外支援的粮包与盐肉堆至角落。

一名瘸腿老兵守在仓口,每日盘点、登记,用炭笔在一块旧盾牌上写下当日进出数。

那盾牌上还带着一条深深的裂痕,像一张旧嘴,不知是微笑还是失落。

在靠近南墙的废墟区,烧毁的木楼已被铲平,地面被撒上了厚厚的白灰。

有两三家不愿离去的居民索性在原址搭起了帐篷,女人煮粥,男人扛木架,孩子在灰地上追逐,衣角飞扬,像不知疲倦的春燕。

临时医馆设在旧议事厅内,那些曾用于商讨税赋与军械的长桌,如今堆满药瓶、布带与血污。

医官日夜值守,城内幸存的炼药师也被请来协助,熏蒸房中飘出刺鼻的草药气。

走廊上,受伤的士兵靠墙坐着,或闭目养神,或低声交谈,他们的盔甲挂在门边,有的已经锈迹斑斑。

而在城堡主街的尽头,一座尚未完工的纪念碑已开始奠基。

白石尚未雕刻,只有粗糙的基座立于空地正中,周围插满了用旧兵器编织的花环、布条与名字牌。

每当黄昏,百姓便会自发前来,点起蜡烛,在碑前默然驻足片刻,留下只言片语的祝福或歉意。

晨光尚未完全升起,城门口便传来了铁蹄有节奏的踏击声。

那是一支整齐而缓慢推进的巴坦尼亚骑兵队伍,从远方的官道穿行而来,马蹄踏过尚未完全修复的石板路,掀起一阵细尘。

领头者披着绿色镶铜纹披风,头戴镂花冠盔,马身也裹着刺绣兽纹的披甲——这是卡拉多格直属近卫的象征。

他们穿过战后修复中的城门,步伐未加快,也未张扬,反倒显得沉稳而威严。

骑兵列队整齐,从第一名旗手到最后一名斥候,无一人言语。

道路两侧的百姓纷纷让道,远远侧目。有人低声交谈,有人小孩被母亲一把拉到身后。

“那是巴坦尼亚人……他们这是来接管的吗?”一个卖面包的老妪低声问道。

“不知道。但听说是他们救了奥莫尔。”有人回应。

骑兵走到主街时,行进速度稍缓。

他们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也无大旗招展,只有几面绿色长旗在风中缓缓摆动,像是一场肃静的远征结束后归家的仪仗,而非炫耀胜利。

行至主街尽头,部队前列拐向右侧,直奔城堡前广场。

广场上的清扫还未完全完成,一些破碎的盾牌仍堆在角落,巴坦尼亚人没有多看一眼,整支队伍如沉重的铁流般安然穿过。

守门卫兵列队行礼,主堡铁门缓缓开启。

阳光终于照到骑兵最后一排骑士的披甲上。

那一瞬间,铁甲如松林雪下的冰层般闪着冷光,仿佛将春日中的奥莫尔再次罩入一丝肃然。

城堡中,风吹拂着旗帜,阳光透过高窗照进走廊,将斑驳的光影打在地上。

米洛站在雷恩卧室门前,抬手轻敲。

门缓缓打开,艾琳探出头来,神情温柔。

“怎么了?”

米洛微微低头,低声道,

“艾琳姐,巴坦尼亚至高王卡拉多格陛下,正在领主厅等候雷恩大人。”

艾琳一怔,转头望向屋内。

房间里,雷恩正坐在椅上,用布巾包裹手腕,阳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整个人染上一层淡金色。

不久后,轮椅缓缓驶出卧室,沿着铺满软毯的长廊,驶向领主厅深处。

当城堡主厅的双门在卫兵手中缓缓打开时,一道晨光从门缝间斜射入厅堂,像一柄无声的权杖,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

推门的那一刻,雷恩第一眼便看见了卡拉多格。

卡拉多格站在那里,披着黑与翠绿交织的王袍,双手背在身后,正望着厅侧那幅描绘帝国旧军团荣光的织锦壁毯,

——那是一副描绘帝国初建时期卡拉狄俄斯大帝进行征战的图案,红金交织,线纹古朴,尽管经历火烟侵扰,仍不失帝国工艺的端庄与威仪。

而他身边的空气却静得出奇,只有阳光斜斜地照在地面,浮尘在光柱中盘旋。

萨日娜、凯恩、赞亚、埃尔德、艾莎等人早已在厅中候着,有人立于柱侧,有人站在阶下。

每个人的神色都带着不同的思绪,但无一人出声。

这里不再是他熟悉的帝国军将们盘踞之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站姿笔挺、盔甲精整的巴坦尼亚士兵。

他们身披绿色披风,盾上烙印着金色鸢尾与白鹰图腾,肩甲上缀着部族式骨编饰,既粗犷,又自成一派仪式感。

他们静立两侧,不言不动,目光沉静。

雷恩缓缓推入时,他们没有致礼,也没有转头。

只随着他的靠近,将长矛末端悄然向地一顿,发出阵阵铿锵,如同木槌击钟,缓慢、稳重,却令人无法忽视。

而帝国出身的军士与文官,此刻被稀疏地安插在厅尾或角落。

他们或低头沉默,或站姿僵硬,如不属于这幅画的一抹旧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