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加害者

相比起记忆里的画面，眼见为实给人的印象要更加直观，这一点直到罗宾走出工坊，才算是有了明确的认知。

这是十二月的银淞山脉下，俨然已经进入了最冷的冬季，也将整座黑松领融入了一片冷色调的世界。大小不一的灰白石砖铺成的路面坑坑洼洼，色调不匀的灰石建成的民房歪歪扭扭。假模假样的低矮城墙一眼望得到头，再往外便是覆了雪的黑松林，在昏黑的夜色里如一片浪潮般翻涌在寒风中，嚣张地宣告着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就连领主府也没比那些民房好上多少，顶多大了一圈，勉强算是个小别墅，连城堡的雏形都够不上。

“看来这沟槽的维克森王国也没给它诚挚的开拓骑士多少政策支援……”罗宾随口吐槽着，哪怕还没亲眼看到领地的具体数据，也觉得前途可操作空间未免大的有点夸张了。

但在大展身手之前，他可不容许身旁会有干扰到他的因素。

“我们领主府总共有多少人？”他问了一句，身旁并没有立刻传来回应，过了一会儿，才响起艾莲娜的声音：“现在有……八个，不，是七个人？”

“这么少？”罗宾惊了一下，一个领主府，算上管家仆人护卫，再怎么说也得有个二三十号人，这点人数可太寒酸了。

“没有领主大人的征召，山民不愿意离开自己的聚落。”艾莲娜的回答依旧简短。

山民。

穿越以来诸事缠身，罗宾险些忘了这一对黑松领来说相当重要的因素——据说山民是银淞山脉内恶魔的后裔，他们身体中留着恶魔的血液，并不为王国所接纳。

他们的聚落散落在黑松林中，在二十年前之前的岁月里，一直罕有人知。

直到黑松领建立，班杰明·库尔开始与这些山民建交，将山民纳入自己的领地之中——

没错，虽然表面上看黑松领只是小小的一座，但真要说起来，邻近的几个山民聚落就等同于领地下辖的村镇，能够将大片的黑松林都圈入领地范围之中。

但这也只成立于假设之中，毕竟黑松林的阻碍，使得这些理论领土并不能转化为实际的领地面积。

班杰明·库尔一直致力于让山民成为领地亲密无间的一份子，甚至率先雇佣山民到领主府任职。领主府的女仆长、厨师长都是山民，刚刚那座工坊里也有几名山民，就连他身边的女仆少女艾莲娜也是——

对啊，你不也是山民吗？你怎么先离开自己的聚落来黑松领了呢？

罗宾微微侧眸，看向身旁的山民少女，她的黑棕色短发有些凌乱，鬓发下的侧颊肌肤白皙，凑近还能看清其上一些细嫩的汗毛……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却发现那块肌肤都红了一些，像是水蜜桃。目光再一扫，少女看似只是站在那里，实际上双手都抓着裙摆下沿，已经僵滞许久。

潜意识告诉他最好还是别问这个问题。

眼下的罗宾也无暇去顾及那些细微的心思。除去领地的诸多事情，他自身身上的问题可还没有解开——异常的神经衰弱、那个会影响他情绪的声音，他体内莫名而来、此刻却被消耗一空的魔力……

是下毒？诅咒？通灵？亦或是其他？

无论如何，这个异状确实是在他抵达领地后才发生的，除去今日在工坊到时间，算下来顶多一天。

接触过的人数有限，而领主府如今又只有寥寥几人……那这个“加害者”，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少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现在要用餐么？”

“不，现在可不敢吃。”

他这怪异的拒绝让艾莲娜有些没反应过来，等注意到时，这位年轻的代领主已经大步流星走上了二楼，一个拐弯，便来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门口。

“砰！”

他直接用力推开了门，所有的魔法灯都被他点亮，照得屋内灯火通明。罗宾随即俯身，查看起屋内的各个角落。

等到艾莲娜跟上来时，看到的是少年严峻的神情，以及手上的一块地毯：其上用红色染料绘着扭曲的图案，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身心不适。

“艾莲娜，五分钟内我要看到领主府所有人出现在我的面前。”罗宾语气冰冷，不容置疑。艾莲娜吞了一口唾沫，当即回身去执行他的命令。

领主府实在太小，这个时间，对没有夜生活的黑松领而言更是无处可去，仅仅三分钟的时间，领主府的所有人便聚集到了罗宾的面前——

管家玛格丽特、两名厨师，两名女仆，两名护卫，其中两名山民，五名是王国人。他们看着罗宾手中举着的地毯，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天，是谁负责我的房间的清洁的？”罗宾审视着面前的几人，王国出身人和山民的差别非常明显——山民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身材也要更加修长。而听到他的问话的时候，山民们都还平视着前方，王国人则开始面面相觑。

“是耶茨婶婶。”最后还是玛格丽特回答，“她今天一早就回她的聚落去了，说是……有急事？”

“耶茨婶婶……”罗宾回忆着，随即感到惊疑：“怎么会是她？”

记忆里有相当篇幅都是关于这位耶茨婶婶的，她是最早到领主府的山民，已经任职了近二十年的女仆长，在座的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个领主府。

而她对罗宾的态度向来是非常亲和的，从未对他产生过厌恶的情绪。整个领主府中，她几乎是最不可能对罗宾下毒手的那个人。

他深深吸一口气：“她的聚落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她的聚落位于黑松林的深处，是黑松领建交的最远的聚落。耶茨婶婶很少回去，所以我也没有多问……”玛格丽特摇了摇头，她是接过父亲的职务来这座领地任职管家的，近两年才正式上任，资历远没有女仆长老，自然也不会多去过问其私事。

只是眼前少年手中的物事……

她看着女仆在罗宾的房间里进进出出几次，将几块地毯拼凑起来，最终展现出一个诡谲而扭曲的深红色的巨型眼睛图案。

而当图案展现出来的一刻，两名山民——艾莲娜和厨师长，也都同时低呼出声：

“诅咒，这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