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荒庙野神

延峦县城外十里，一座残破的荒庙伫立在山岭中。

明明外间还是白日光景，可光线却怎么也撒不进这破庙里。

只有寒风能穿透斑驳的土墙，发出凄厉的呜咽声，仿佛千百个冤魂在低声悲泣。

神坛之上，空空荡荡。

神坛之下，熙熙攘攘。

破庙里，数十座大小不一又姿态各异的神像，俱被毁去了面目，杂乱地扔在地上。

眼见着就有堆积成山之势。

屋内烛火忽明忽暗，将这些残破的神像映照得扭曲可怖。

而一条足有手臂粗细的黑白花蛇，莫名地出现在了墙角。

它绕过碍事的泥塑土堆，正悄无声息地在地面上蜿蜒前行。

猩红的蛇信不断吐出，似乎在嗅探着猎物的气息。

它的目标，正是跪坐在神像堆前小块空地处的唯一身影——陈祁。

此时的陈祁，正低垂着头，喃喃着听不清的话语。

好似在向周遭的神像们祈求着，浑然不觉身后的死亡正在一寸寸逼近。

毒蛇已经悄然爬至陈祁身后三尺之处，并缓缓立起上身。

与此同时，一抹血色终于透过破败的屋顶，让毒牙沾染上了鲜红的色泽。

突然，蛇信吐动的频率毫无征兆的加快了，肌肉开始紧绷，蓄势待发。

……

可下一刻，只听“嗡“的一声破空之响，满地尘埃骤然扬起。

那条毒蛇正欲发难，却不知何时已被一根木棍死死钉在了地上。

力道之大，使得蛇身疯狂扭动却始终无法脱身。

接着，银光乍现，反射的寒芒一闪而过，在昏暗的庙堂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方才看似在虔诚祈祷的陈祁，此刻已经转过了身子。

不过，本来还在微笑着的他，却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本来瞄着蛇首砍去的侵刀，刀锋过处，却把蛇尾巴给剁了下来。

看着地上因为尾巴被砍而挣扎得愈发厉害的毒蛇，陈祁轻咳一声。

“搞错了，再来。”

说话间，带着蛇血的侵刀再次抬起，然后又重重地落了下去。

这一回，蛇首终于与身躯分离，连带着额外粘连的皮肉，在半空中飞扬起来。

它越过众多泥胎，重重地砸在墙角，咕噜噜地滚动了几下后终于停住了。

……

侵刀上的蛇血滴答着落在地上，蛇首还在地上不甘地张合着，毒牙上的寒光却已经暗淡了下来。

而杀它的陈祁环视四周，用略显轻松的语气说道：

“哎呀，尊神实在是太客气了！小的这连吃带拿的，多不好意思。

“那……这肉食小的就收下了？”

虽然话语中带着征询，但陈祁已经把蛇身扎好，连带着尾巴那段，一同揣进了随身的烂布口袋。

如此新鲜的蛇肉，他可不敢浪费。

这数九的寒冬里，他已经一日多没见过正经吃食了，更何况是被神明驱使后沾染了香火的。

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让毒蛇死前逸散的香火气尽数被吸入体内。

“尊神大人，您一定得理解小的……”

陈祁紧了紧身上的破袄，把露出来的干草茬顺着破洞又塞了回去。

“小的，实在是太想进步了。”

对于他的说辞，藏在暗处的神明并没有给予直接回应。

倒是透风的庙顶上，偷摸着掉下几块破瓦，直愣愣地往陈祁头上砸去。

可陈祁好像未卜先知一般，身子飞快地往旁边一挪，竟然直接躲了开来。

“何必呢，尊神。小的别的本事没有，但感应香火气的本事可不是假的。”

又吸掉了瓦片中逸散出的些许香火气后，陈祁干笑着继续扫视面前的神像堆。

“要不然，小的怎么能知道您在这。”

在确认没有任何一尊神像有活过来追杀他的迹象后，陈祁继续撩拨道：

“啧啧，城隍庙的差爷在灭掉诸位尊神之后，神像都堆在此处。

“明面上这里是各位尊神的坟场，城隍爷的扬威之所，但实际这里却能遮掩香火痕迹。

“要不是小的还有些本事，差点都被您骗过去了。

“尊神，要小的说，这灯下黑的想法，妙啊！

“也是，要不然其他的尊神都被差爷给咔嚓了，就您活了下来。

“看您这操弄毒蛇的手段，我倒是想起一位故神。

“延峦县城西侧，田岭之尊……”

有些话，陈祁没有说出口，但原主的记忆中却非常清楚。

田岭之尊，五毒伴生，在前朝充当附近的土地神，神像就是个操蛇的模样。

每逢荒年祭祀，需献上童男女一对。

上一个荒年的时候，原主被选上后藏了起来，这才躲过一劫。

可就算最终找到了其他童男女用于献祭，只因为慢了些，村里就开始出现大规模的疫病。

算上原主襁褓中的妹妹和娘亲，足足死了几十口。

“啧，我这个山野村民可是记得您啊，元……”

陈祁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咔嚓”一声，庙厅一侧的柱子开始出现晃动的痕迹。

“元广尊神！君子动口不动手！”

可他话音刚落，整个荒庙都如同地震了一般，开始晃动起来。

“这庙塌之前，我决计能跑掉。

“但少了它的遮掩，您还能跑到哪去？”

眼见着摇晃没有停止的迹象，陈祁连忙起身，并朝着庙门的方向作势要跑，同时加快了语速，大喊道：

“庙倒事小，但您也不想城隍爷知道您还健在吧！”

仿佛言出法随，一瞬间，破庙立刻停止了晃动，整个庙堂里只剩下陈祁的呼吸声。

见这杀招生效，陈祁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继续劝慰道：

“尊神！我是为您鸣不平啊！好歹您也是在册的正神。

“就算，就算是前朝县太爷封的又怎么了？

“怎么就被打成淫祠了？”

陈祁假意咳嗽了一声。

“您看，自从您被打成淫祠之后，庙倒了，神像推了，导致您只能屈尊在此。

“两年前，隔壁上水村的猎户老王头偷摸着给您上香，都被城隍庙的差爷……

“哦不，爪牙！对！爪牙！给打了板子！

“现在村里也没人祭拜您了，不像小的……”

陈祁顿了一顿，尽量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更加自然了一些。

“还记挂着尊神。”

说到这里，他暂时刹住了话头，再次露出了尽量和善的笑容。

但与此同时，他的目光继续在神像间扫视着，鼻翼的抖动也更加频繁了。

“今天找您求香火，就权当是您借给小的，九出十三归的道理，咱懂！

“另外，我拿了这香火绝不是为了小的自己，那妥妥是为了尊神您啊！

“什么淫祠，那都是赤裸裸的污蔑，在小的心中，您可一直是正神！”

陈祁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的同时，整个人却开始往后转。

他的视线穿过一堆残破的偶像，望向庙宇左后侧的墙角，眼珠分明瞪大了好几分。

陈祁动了，看似无意地挪动着步子，实际在往刚才看着的方向走去。

同时，他嘴里的吉祥话还是一刻不停。

“您看啊，小的拿了这香火才能进步。”

一步……

“只有小的进步了，才能帮您进步。”

两步……

“只要小的拿了这香火，就能在延峦县城干更大的事情。

“当然，最重要的是……”

终于，陈祁停下了嘴里的话语，也停下步子。

他用脚尖拨弄开某个只剩一半的泥胎脑袋，露出了其后的物件。

一个落满了灰尘的小神像，面目完整而狰狞，神像的手里还操持着一条吐着信子的长虫。

陈祁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的手已经伸了过去，并不紧不慢地说出了最后的话语。

“最重要的是，帮您早日进步升天。

“黄道吉日嘛！就在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