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雨,向来带着一股横冲直撞的蛮劲,好似脱缰的野马,肆意地在天地间奔腾。周野骑着他那辆老旧的电动车,在磁器口那陡峭的坡上艰难攀爬着,车身如同风中残烛,不住地打着摆子。电动车的车灯奋力地劈开浓稠如墨的雨幕,在这昏黄的光线里,周野恍惚瞧见沥青路面上,浮着一层仿若油膜的青光,恰似鬼魅的眼眸,在黑暗中窥视着一切。
他腾出右手,使劲将冲锋衣的帽子往下拽,试图阻挡那如注的雨水。后槽牙咬着的烟,早已被雨水泡得稀烂,滤嘴在齿间如同脆弱的纸浆,轻轻一咬便碎成了残渣。此时,手机在兜里已经第三次震动起来,不用看,他也知道准是站长又在催单。那青檀路44号的三份猪脚饭,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保温箱里,怕是早已凉透。
拐过嘉陵隧道口那急如弯钩的弯道时,后座的保温箱突然传出一声“咯啦”,在这雨声嘈杂中显得格外突兀。周野心头一紧,赶忙单脚支地,刹住了车。雨靴猛地踩进积水里,溅起带着铁锈味的泥浆,好似黑暗中潜伏的怪物突然被惊扰,愤怒地喷出脏物。他伸手掀开箱盖,就在那一瞬间,一股寒意从他的后脖颈直窜上来,汗毛根根倒竖。原本应该空着的角落里,竟蜷着一个用保鲜膜缠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暗绿色的鳞片,正从胶带的缝隙里冷不丁地刺出来,那模样,活脱脱像毒蛇龇出的阴森獠牙。
“哪个背时娃儿乱放东西……”他忍不住啐了口唾沫,心中满是恼怒。可当指腹擦过那鳞片时,他像触电般猛地缩回手。那触感,丝毫不像活物,反倒像冷冻柜底结了厚厚霜的带鱼鳞,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腥冷,顺着神经,如冰冷的细流般往骨髓里钻。包裹的正面,用记号笔潦草地写着“林秋寒”三个字,墨迹早已被雨水晕染开来,在手机电筒昏黄的光下,泛着如凝血般的黑紫色。
就在这时,隧道顶的监控探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操控,突然急速转向,那红点闪烁的频率快得反常,仿佛在向谁传递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信号。
梧桐公馆的电梯,那停运告示已经贴了足足半年,在无声诉说着这栋楼的衰败。周野紧紧攥着那个透着古怪气息的包裹,一步一步艰难地爬着楼梯。每迈出一步,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里,似乎混着类似蛇类吐信时发出的“嘶嘶”声,在这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惊悚。
声控灯在第5层就全部熄灭了,黑暗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将一切都笼罩其中。周野只能借着微弱的手机光,数着台阶裂缝里那星星点点的霉斑,摸索着往上走。终于,他来到了902室门前,那门把手积着厚厚的一层灰,仿佛岁月在这里停滞了一般。而对门902- A的防盗门,却锃亮如新,在这破败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好似一颗镶嵌在破布上的明珠,散发着莫名的违和感。
腐肉混合着檀香的气味,如同一只无形的手,从门缝里悄然渗出来,钻进周野的鼻腔。那气味,令人作呕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他指节叩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声响仿佛惊动了门后的什么东西。紧接着,对门突然传来指甲抓挠金属的尖锐声响,那声音犹如利刃划过玻璃,直直地刺进周野的耳膜。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声控灯骤然亮起,周野惊恐地看见,902- A门缝下蜿蜒着一道透明的粘液,恰似蜗牛爬过留下的痕迹,却又在光照下泛出彩虹般诡异的油光。
“外卖放门口了!”他扯着嗓子喊完,转身就要走,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充满诡异气息的地方。然而,保温箱里却突然传来液体滴落的“啪嗒”声,在这死寂的楼道里格外清晰。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三盒猪脚饭的包装袋,正源源不断地渗出猩红的油脂,浓稠的液体顺着箱缝缓缓滴落在台阶上,眨眼间竟腐蚀出一个个蜂窝状的凹坑。
周野慌慌张张地折返到三楼,当他的目光落在电动车座垫上时,整个人瞬间僵住。座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鳞片状压痕,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在这里盘踞过。就在这时,蓝牙耳机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电流杂音,如同恶鬼的咆哮,紧接着导航女声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嘶鸣:“鳞……化……进度17%……”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处,透着无尽的阴森。
他惊恐万分,伸手去扯耳机,动作太过猛烈,连带扯落了几根头发。当他看向手中的头发时,头皮一阵发麻,发梢竟黏着片半透明的蛇蜕,那蛇蜕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手机屏幕显示23:59,就在这个时间点,仿佛时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在他奔出楼道的那一刻凝固了。不知何时,雨悄然停了,而梧桐公馆的外墙,不知何时竟爬满了逆生长的蕨类。嫩绿的卷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缩回砖缝里,仿佛在逃避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周野疯狂地点击接单APP的“下线”按钮,然而,当他看向头像框时,却惊恐地发现,里面自己的瞳孔竟变成了琥珀色的竖瞳,宛如一条冷血的蛇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下意识地看向后视镜,只见后视镜里映出一个佝偻的人影,正静静地站在902室的窗前。那人的脸紧紧贴在玻璃上,五官被挤压得严重变形,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个扭曲而又诡异的笑容。他的手里,正把玩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包裹。
长江大桥上的探照灯,宛如利剑一般,奋力地刺破那浓稠的雨雾。周野一路狂奔,终于冲进了观音桥派出所。值班民警老张,认识这个经常送夜宵的外卖员。然而此刻,看着周野脖颈上暴突的青筋,以及那充满惊恐的眼神,老张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警棍,谨慎地说道:“莫慌,慢慢说。”
“那包裹在溶化!”周野声嘶力竭地喊道,同时扯开冲锋衣。老张的瞳孔瞬间骤缩,只见周野锁骨处,竟浮现出一片片诡异的鳞片,泛着冰冷的光。当保温箱被警用强光手电照亮的瞬间,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出现在众人眼前:三盒猪脚饭已完全化作猩红的肉泥,蛆虫状的生物在其中不停地蠕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而那个暗绿色的包裹,正像一颗巨大的心脏般,有规律地搏动着,仿佛拥有生命一般。
刑警方远赶到时,正看见法医蹲在物证箱前,剧烈地呕吐着。法医戴橡胶手套的手指刚触碰到包裹,那保鲜膜竟像被什么神秘力量驱使,自动剥离。包裹里面,赫然露出一副森白的蛇骨,仔细看去,那分明是具人类婴儿的骨架,可尾椎骨却延伸出三十公分长的脊椎,形状宛若蛇尾。
“你确定看清收件人姓名了?”方远面色凝重,将现场照片推过审讯桌。照片里的902室,一片荒芜,是个毛坯房,厚厚的积灰显示这里至少三年无人进出。然而,当放大天花板的细节时,周野震惊地看见,密密麻麻的鳞片排列成蛇蜕的纹路,与他后颈不知何时出现的印记,竟完全吻合。
监控的最后画面,定格在他仓皇逃跑的背影上。而那个本该在物证室的蛇骨包裹,此刻却在审讯灯下,投出一个活物般的阴影,仿佛随时都会苏醒过来。方远的笔记本里,突然滑出一张泛黄的剪报,那是1997年7月15日的《山城晚报》。报纸上,失踪儿童的照片与周野竟有七分相似,犹其是那照片上孩子的眼神。
“当年那孩子……”方远话还没说完,头顶的日光灯管突然“砰”的一声爆裂。黑暗瞬间笼罩了一切,只听见有鳞片摩擦地面的声音,“沙沙”作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地砖悄然游走。紧接着,物证箱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有什么冲破了束缚。应急灯亮起时,审讯桌上多了一道用粘液写成的血字:【蜕鳞之日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