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看着海伦娜,笑意温柔。
像是一把刚刚放进火炉的银刀,外皮烫人,刀刃锋利。
站在墙边的那位瘦小姑娘没说话。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
疲惫的海伦娜小姐感到一阵无力。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与赫尔曼一家达成“相亲相爱”的成就,就必须遵守相应的规章。
不许多嘴;
不许惹人注目;
不准提起“奇术”或“开拓者”的事;
不许问问题;
行为要正常;
绝对不能占表姐弗兰卡的便宜。
一旦违反,后果简单又直接——
关进储物间思过,或者,禁饭一天。
但,即使这样子,倔强的海伦娜也不曾完完全全放弃过自己那小小的……自尊。
不能放弃!
一旦放弃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铁路职业学院……”她开口,语气平淡,“听上去确实很适合我啊。”
姨妈卡斯蒂娜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还以为这小丫头又要气自己,没想到今天这么懂事,看来自己长久以来的“教育”还是非常有用的。
不过,还没等这位胖女士高兴多久,海伦娜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彻底蚌埠住了。
“那种日复一日重复操作、不需要思考的生活——您肯定很熟悉。”
气氛顿时僵住。
姨妈卡斯蒂娜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可眼角的那团肉轻轻抽动了一下,看上去就好像有人拿针扎了她一口。
这死丫头疯了!!!
“看来你今天嘴巴很硬。”姨妈卡斯蒂娜的声音冷飕飕,“那就别吃饭了。”
这话说得极自然,仿佛宣布今晚少放点盐。
表姐弗兰卡在旁边“哧”地笑了一声,带着一点看戏的愉快意味。
沙发一角,鲁道夫依旧翻着报纸,没有任何表示,像平时一样装作自己不在场。
海伦娜站在那儿,神色没有太多波澜。
她也不需要波澜。
她早就知道结局会是这样。
她本想反抗。
她也确实反抗了。
但她还是改变不了什么。
铁路职业学院?
对她来说,无异于判了命运的无期徒刑。
她的梦想进入慕尼黑的圣玛蒂亚开拓学术院,成为一名真正的开拓者,就像自己的父母一样。
可现在,梦想像一张沾湿的旧纸,被人丢进锅炉里。
但她没有流泪,也没有求情。
憔悴的海伦娜小姐只是低头,然后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这样也好,早点离开这个家;早点自立,早点开始我自己的生活。”
只是,苦中作乐的海伦娜小姐——
今天得饿着肚子睡一晚了。
姨妈说不让她吃饭,就真的不会让她吃上东西。
**********
克罗伊茨贝格区·食坊后巷。
热气和香气从街头喷薄而出,在这片被油烟、炭火和蒸汽环绕的小巷中,藏着整座贝拉柏林最接地气的美食。
烤制香肠在高温铁板上“滋啦啦”作响,特调咖喱番茄酱混合着切得恰到好处的咖喱粉,被淋在厚切香肠上,边缘焦黄,肉汁在齿缝间炸开。
薯条冒着热气,一旁还放着刚烤好的面包,外脆里松,满是烟火气。
从火车站下来的齐格,背靠着一处老旧砖墙,琴匣被随意的放置一旁。
他的怀里抱着裹布的翼猫,一边用纸盘叉起咖喱香肠,一边慢条斯理地享受起来。
他那双鸳鸯瞳在蒸汽间微微发亮,唇角略勾,好像吃进嘴里的不是廉价小吃,而是贵族厨师的限量菜单。
齐格喜欢享受美食。
海德威则窝在包布里,脸上写满公务被耽误的愤懑。
“我说你——都来贝拉柏林了,信还没送,居然还有空在这儿吃起东西了!?”
他用尾巴拍了拍齐格的肘子,眼神充满控诉。
“你这是对使命的不敬!”
邮件员齐格咬下一块香肠,嚼得慢条斯理,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顺手抽了张粗纸巾,擦了擦嘴角沾到的酱汁,声音含糊却懒洋洋:
“放心,会送到的。”
他顿了顿,语气无比自然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这一顿三十铜盾的账,已经挂在你名下的公务开支里了,之后记得结清。”
说完,还非常不怀好意地——伸手摸了摸海德威的脑袋。
那种熟练的动作、恶劣的行径,仿佛他不是在安抚哈基猫,而是在盖章封账。
海德威听到这话,瞳孔当场地震,尾巴啪一下炸开:
“你说什么?!”
齐格慢悠悠地把香肠叉回盘子上,语气愈发平静:
“这是你不了解具体协议,我这不是普通申请通道。
我这项是特别服务,包含‘即时递送+信件转交+保护安全+现场交接’的全流程优质服务。”
“而且,我都还没算之前喂药、包扎伤口的费用呢。”
他侧头看了眼那包得严严实实的绷带。
“这些服务的费用我都给你免了,所以,现在收个额外手续费——”
“是合理。”
“合法。”
“合情的。”
他一字一句地说,把吃拿卡要的黑心邮件员嘴脸表现的淋漓尽致。
海德威整张猫脸都僵住了,瞪大着金琥珀色的眼睛。
身为一只猫,他竟然遇到了以公务便利为名的合法强盗。
这小子要是不去当神罗帝国财政司的公务员,简直是暴殄天物。
沉浸在逗猫乐趣中的齐格还不忘低声补了一句:
“别急,等信送完,我还会给你开收据。”
“项目全列,批注齐全,盖章签名——包你满意。”
但话音刚落,他却缓缓抬眸,鸳鸯瞳中有一抹冷意悄然划过。
“不过在送信之前——”
他放下叉子,慢慢起身。
“我们好像还有点……额外的麻烦要处理。”
就在几分钟前。
齐格就已经察觉到了。
那群不合时宜的人影——正是他在靠近海伦娜姨妈家时,就曾侧目观察过的一批人。
他们的步伐凌乱,却不带醉意。
他们的眼神飘忽,却总在扫视周围可能的出入口。
那不是迷路的旅人,更不是正经的街坊。
他们在跟踪谁,又或者……正在等待谁。
这也是齐格迟迟没有直接投递信件的原因。
他坐在这里,吃饭只是掩饰;观察情况,等待合适的时机,才是真正的目的。
而现在,他等到了。
就在他站起身的那一刻。
「阿卡夏记录」的蓝光帷幕,悄然在他视网膜的最深处展开。
——因果,已经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