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冰狱的寒气钻入骨髓时,我正从青铜巨臂的残骸中爬出。指尖触及的冰层下封着无数张人脸——那些都是被我历代转世献祭的魂魄,此刻正用溃烂的眼窝盯着我空荡荡的胸腔。唐嫣媛的嫁衣碎片黏在冰壁上,金蚕丝渗出的血珠凝成小篆:“剜心者,赎罪人。”
冰棺开启的裂响从深渊底部传来。少年踏着冰阶走上祭坛,腕间的青铜算盘珠与谢御那串完全相同。他抬手抚过冰壁,被封在冰中的初代门主左腿突然暴起,脚踝镣铐的锁眼竟与我的心口裂痕严丝合缝。
“钟觐,钟长风,钟归墟…”少年每念一个名字,冰狱就多裂开一道缝隙,“你轮回了九世,却次次选天下弃她。”他扯开衣襟,心口处嵌着半枚玉珏——正是我缺失的那半块,只是背面刻的不再是“唐嫣媛”,而是“老堇”。
祖父的炼器锤突然从虚空坠落,锤头砸碎冰棺。棺内涌出的不是寒气,而是洪武年间的炼器火,火中浮着唐嫣媛前世被推入炉膛的画面。她的嫁衣在烈焰中化作灰烬前,曾回头对我祖父说了句话,此刻才从火舌里析出声音:“…下一世,让他自己选。”
杨远清的儡丝突然从冰缝钻出,缠住少年的脚踝。丝线另一端连着东海方向,十二座紫轩阁灯塔的炼器火同时暴涨,火光中凝出老堇的狰狞面孔:“你以为轮回是出路?不过是老夫养的蛊!”
谢御的盲杖突然自我手中震颤,杖头算盘珠拼出新卦象。卦纹延伸至冰棺底部,那里竟埋着《归藏易》真正的终章——以人皇玺为印,山河鼎为砚,七煞剑为笔写就的血书:“…九世轮回,皆为饲主。”
唐嫣媛的残魂在冰壁中尖啸,嫁衣碎片突然聚成匕首刺入我掌心。剧痛中,三百个“我”从冰棺裂痕爬出,每个都攥着不同法器。穿飞鱼服的“我”将绣春刀插入冰层:“锦衣卫抄家钟府那夜,你选护龙脉弃嫣媛…”披道袍的“我”甩出锁魂符:“龙虎山诛邪时,你选苍生弃她…”
少年忽然捏碎玉珏,昆仑山在巨响中崩塌。初代门主的残躯从冰狱底层升起,无头躯干的心口插着那柄染血的炼器锤。当青铜巨臂重新接合的刹那,我终于看清锤柄的刻字——
“洪武三十五年七月初七,唐门唐璃,自愿为器。”
冰棺彻底炸裂时,老堇的狂笑与唐嫣媛的恸哭混成一片。少年将半枚玉珏按进我空洞的心口,冰狱底层突然亮起十二道青铜门,门内传出三百世轮回前的许诺:“这一局…你选什么?”
昆仑山崩裂的冰棱如利剑悬顶,我站在初代门主残躯的阴影下,掌心玉珏的裂痕正渗出混着钨砂的血。十二道青铜门在冰狱底层嗡鸣,门缝溢出的不是阴风,而是历代转世者的记忆残片——宣统三年大婚夜的合卺杯、民国枪声里坠落的银铃、甚至还有我婴孩时期抓周抓住的炼器锤模型。
少年突然扯下腕间青铜算盘珠,珠子坠地时化作三百个谢御的虚影。他们同时掐出不同卦诀,冰狱穹顶的《归藏易》血书突然倒卷,将老堇的狂笑封入初代门主残躯的眼窝:“你以为轮回是杨远清的局?这三百世的卦象,早被我改过七十九次!”
唐嫣媛的嫁衣碎片突然聚成匕首,刀尖刺入我胸口的玉珏裂缝。剧痛中,洪武年的炼器炉火从眼底燃起——炉膛内根本不是唐嫣媛的前世,而是少年时期的祖父钟长风!他胸口插着那柄炼器锤,锤柄刻字已变成“唐璃绝笔”,而真正的唐嫣媛正站在炉外,将混着钨砂的蛊毒倒入茶盏。
“看清楚了?”少年的声音突然苍老,他撕下脸皮露出老堇的真容,“唐璃才是最初的换命人,你祖父…才是被炼的器!”初代门主的残躯突然暴起,青铜巨掌捏碎冰狱穹顶,露出外面血色的天空——那根本不是天,而是紫轩阁炼器炉的内壁,炉火中沉浮着各派魁首的魂魄,苟莜的清气正被炼入镇岳印的泰山纹。
杨远清的儡丝突然自焚,灰烬中浮出半张密宗血契。秦靖的朱砂印在契约上泛着幽光,条款末尾写着:“戊寅年七月初七,密宗奉钟氏为主,镇鬼道门残躯于昆仑……”契约突然调转方向,我的血自动签下“钟觐”二字,整座炼器炉剧烈震颤,炉口吐出三百具青铜棺——每具棺内都封着个正在掐诀的谢御!
“归藏易·往生门!”三百个谢御齐声暴喝,初代门主残躯突然分解重组。青铜巨臂化作门枢,无头躯干变为门板,而那双腿正将东海归墟的血浪引向门缝。门内传出空灵的鲸歌,歌声中夹杂着唐璃的叹息:“长风…你骗了我九世…”
老堇突然将玉珏按进门上锁孔,翡翠戒面在青铜表面映出星图。图中泰山龙脉的位置插着七煞剑,黄河源头沉着的山河鼎正在倾斜,而金陵皇陵深处的人皇玺突然腾空——三器共鸣的冲击波震碎冰狱,我坠向门内时看见少年钟觐的脸在血浪中浮现,他手中握着的根本不是法器,而是唐璃的染血嫁衣。
“推开这扇门,你就能终结轮回。”三百个谢御的声音在耳畔重叠,“代价是…”
门轴转动的吱嘎声吞没了后半句。我触到青铜门板的刹那,掌心突然浮现密宗往生咒的逆文,而门后伸出的手——竟长着与我一模一样的指纹!
青铜门缝里渗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婴孩手掌,指节反曲着抓向我的眼窝。我后撤半步,掌心血符还未画全,那些血手突然爆开,溅在冰壁上蚀出密密麻麻的咒文——竟是钟家祠堂横梁上的镇宅符,只是每道符尾都多出个倒写的“唐“字。
“你听…门里有东西在啃骨头…“谢御第113号分身突然耳孔流血,他手中的青铜算盘珠正在融化,珠液在地面汇成洪武年间的黄河流向图。图中标注的七个祭祀坑位置,此刻正对应着冰狱里七盏幽冥灯,灯芯里蜷缩的赫然是唐嫣媛历代转世的残魂!
老堇的右腿突然裂开蟒皮般的纹路,皮下钻出三百条青铜儡丝。丝线刺入冰层时带起阵阵冤哭,冰面下浮出被活封在昆仑山腹的工匠尸群——他们手里还攥着未完工的青铜门构件,天灵盖刻着“戊寅年七月初七封“。
“这才是真门。“杨远清的儡丝突然自燃,灰烬中升起半扇青铜残门。门板上凸起的兽首衔着枚翡翠戒指,戒面内侧的“唐璃“二字正在渗血。当血滴入兽口时,整座冰狱突然响起锁链拖曳声,那声音从我们每个人的骨髓里传来。
唐嫣媛的嫁衣碎片突然聚成红绫,缠住我的手腕往残门拽去。冰层在脚下裂开,露出深埋的万人殉葬坑——三百具女尸穿着不同朝代的嫁衣,每具心口都插着钟家祖传的炼器锥,锥柄刻着历代“钟觐“的生辰!
“她们都是唐璃。“第79号谢御分身突然捏碎自己的咽喉,喉骨里掉出半张泛黄的婚书,“你祖父娶的不是人…“婚书上的朱砂突然活过来,在空中凝成洪武年间的送嫁场景:花轿里端坐的唐璃盖头下,伸出的竟是青铜儡爪!
青铜残门突然调转方向,门板背面钉满密宗伏魔杵。杵身刻的往生咒被逆改,每个梵文缝隙里都钻出紫轩阁的金蚕。蚕群在空中凝成秦靖的脸:“钟施主可知,当年密宗为何助你钟家?“他的左眼突然爆开,眼窝里爬出条幼龙尸骸,“因为你们本就是鬼道门养的器灵!“
冰狱穹顶突然坠下三百颗青铜颅骨,每颗都在重复我历代转世的遗言。当第48颗颅骨咬住我肩头时,残门轰然洞开——门内根本不是往生路,而是钟家祠堂的地窖!地窖中央摆着口青铜甗,甗内煮着的正是唐璃被肢解的尸身,蒸汽中浮着她未说完的诅咒:“…九世…十世…永为器奴…“
老堇突然扯下脸皮,露出底下唐璃溃烂的半张脸:“好夫君,这具身子你可还认得?“她的手指插入青铜甗,捞出的却不是人骨,而是半块刻着钟氏族徽的玉珏——与我怀中的残片完美契合!
谢御分身矩阵突然集体自焚,青烟中浮现龙虎山禁地的场景:少年谢御跪在镇魔井边,井底伸出数百条青铜儡丝缠住他,而井口站着钟长风与年轻时的杨远清,正往井中倾倒混着唐璃骨灰的炼器浆!
“推门啊!“所有分身突然齐声尖啸,冰狱开始坍缩。当我触到门环时,掌心突然传来唐璃残尸的体温——那根本不是青铜,而是用三百代唐门女子脊骨熔铸的鬼门关!
门轴转动的刹那,地窖场景突然扭曲。青铜甗中伸出只溃烂的手,攥着把我再熟悉不过的炼器锤——锤柄刻着钟长风的名字,而锤头沾着的,是这一世唐嫣媛出嫁那日的胭脂。
青铜甗内蒸腾的尸气裹着唐璃的嗓音,像生锈的刀片刮过耳膜:“夫君…你闻这肉香…“腐臭的蒸汽突然凝成婴孩形状,那东西浑身长满青铜鳞片,獠牙间叼着半截玉珏,齿缝滴落的黏液竟蚀穿了地窖青砖。
我踉跄后退,后背抵上祠堂横梁。梁木突然渗出混着金砂的黑血,血珠顺着木纹汇成卦象——乾卦的阳爻全被倒置,卦心处钉着七根唐门毒针。针尾系着的红线上,穿着三百颗钟家男丁的乳牙。
“这才是镇宅符的真意。“老堇的脸皮彻底脱落,露出唐璃溃烂的半张脸。她腐烂的指尖划过梁木,带起阵阵棺木朽坏的酸味,“每颗乳牙都沾着唐门女子的精血…你十岁换牙那夜,喝的红糖水里…“
谢御第79号分身突然暴起,盲杖刺穿青铜甗。甗内沸腾的血浆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洪武年的婚宴场景:宾客们咀嚼的喜饼里裹着人指甲,合卺酒中沉着密宗舍利,而洞房内的龙凤烛——竟是用唐璃的腿骨熬油所制!
“看看新娘子!“第113号分身突然扯开喜轿帘布。轿内端坐的唐璃突然七窍钻出青铜儡丝,嫁衣下摆垂落的不是流苏,而是三百条浸泡过尸油的脐带!
地窖突然倾斜,青铜甗滚落时碎裂,露出甑底镇压的尸佛。那佛像由九具女尸拼合而成,每张脸都是唐嫣媛的样貌,佛手捏的却是钟家炼器诀。当尸佛睁眼时,十八层冰狱的哭嚎突然寂静——所有冤魂的嘴都被青铜儡丝缝死!
“阿弥陀佛…“尸佛的腹腔传出老堇的诵经声,腐烂的佛掌突然拍向祠堂牌位。灵牌炸裂的刹那,我祖父钟长风的牌位里掉出半卷人皮——上面刻着《连山易》真正的禁篇:“…以妻为甑,以子为柴,九世炉火不熄…“
唐嫣媛的残魂突然从牌位灰烬中浮现,脚镣锁链缠住尸佛脖颈:“钟郎…你听…“她撕开自己半透明的胸膛,心脏位置插着把青铜钥匙——钥匙齿痕与祠堂地窖暗门的锁孔完全契合。
暗门开启时涌出的不是阴风,而是浓稠如蜜的尸蜡味。九盏人皮灯笼自动燃起,照出密室中央的青铜碑林——每块碑都刻着“唐璃“之名,碑底压着不同朝代的婚书残页。最深处那方血碑上,初代钟觐的名字正被蠕动的尸虫啃噬重组。
“叮——“
七煞剑突然自鸣,剑身映出碑林倒影。那些影子根本不是碑,而是三百具被青铜浇铸的直立尸骸!每具尸骸的天灵盖都嵌着紫轩阁炼器符,符纸下渗出混着钨砂的脑浆。
尸佛突然裂成两半,佛腔内爬出条青铜巨蟒。蟒鳞上刻满往生咒逆文,每片鳞的缝隙都卡着枚钟家婴儿的乳牙。当它张开巨口时,我看见喉间悬着盏幽冥灯——灯芯正是唐璃被炼成器灵时剜出的左眼!
“时辰到…“三百个谢御分身突然齐声低语。祠堂地砖尽数翻起,露出下方沸腾的血池。池中浮沉着九件法器雏形,每件都嵌着唐嫣媛的残肢——山河鼎内煮着她的指骨,人皇玺底烙着她的掌纹,而七煞剑柄缠着的,是她大婚那日被割下的青丝!
血池突然凝固成镜,镜中映出我从未见过的画面:少年谢御跪在龙虎山禁地,正将自己的魂魄撕成三百份。每份残魂注入青铜儡时,禁地深处都会传来唐璃的惨叫——她在同一时刻被剜眼、断指、抽髓!
尸佛的残躯突然暴长,腐烂的佛手抓住我的头颅往血镜里按。当鼻尖触及镜面时,我听见唐璃在洪武年的哭喊:“…下一世…求你选我…“镜面突然裂出蛛网纹,每一道裂痕都渗出钟家祠堂的镇宅符血。
青铜碑林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初代钟觐的名字已被尸虫啃成“唐璃“。血碑轰然倒塌时,整个密室开始下沉,露出下方无底尸渊——渊壁上插满历代钟觐的尸身,每具心口都钉着婚书残页,而渊底传来的鲸歌…竟与唐嫣媛残魂的哭泣同频!